第58章 崇禹·进城
“崇禹潇潇,榆水饶饶,暝尽拂晓,出日杲杲。”
——无名氏。
这是一句从上古流传下来很久的诗句,年代久远,久远到已经不可考证,上古人的语言习惯也与今人大不相同,略显晦涩,其意思大概是说:
“在土地肥沃的榆水岸边,人们聚集在一起,组成了叫‘崇禹’的部落;崇禹部所在之地原本萧条冷落,受到榆水的滋养后,就像长夜破晓一般地蓬勃发展、蒸蒸日上。”
崇禹之地,是郑国人的主要发源处,上百年之前就有人在这里聚居。榆河的水流量虽然也远远比不上明汉河,但是也足够为河的两岸提供了丰富的水源以及其它资源。
后来因为城池发展得早且技术领先,崇禹城便成了听潮府的首城、府尹与府督的坐镇之地。近年来在郑国国内安定平稳、一心发展的状况之下,崇禹城竟然隐隐有成为全国又一个中心的趋势。
……
到了大约在未时与戌时之间时候,郑琰玉、邹鸿、贺七三人终于在灰蒙蒙的向晚天里看到了崇禹城高大的、点着数不清的值夜灯笼的城墙,灯光明亮得能把城池顶上那一片的夜空都冲开。
双腿一直都紧紧夹着马腹、一路奔驰的邹鸿见终于到了,将手里的缰绳一松,也把那口气一松:
“呼……还好是赶上了。”
他身后的二人见已经看到了崇禹城,也终于把一路都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邹鸿随即又瞪了一眼那个不久前才从五花大绑的马背上惊恐地醒过来、此时还在清理肩膀上的袖子被撕开时留下的线头的贺七,心想:“可终于是到了,这一路带着他可真是不容易。”
既然崇禹城已经近在眼前,三人信马由缰,由远及近慢慢地走,在距离城门十余丈的地方停了下来,翻身下马。
脚下是一条入城的大道,邹鸿的眼神慢慢地由这一条由青砖铺成,足足有八匹马宽道路转向这一面高耸的城墙。
城墙的高度大概在四丈三尺到四丈四尺之间,这个高度在整个郑国的城池里也是名列前茅了,仅次于霁都的五丈高的城墙。城墙的最上端均匀地排列着垛口与烽火台,墙上还有数不清的暗口。灯光里邹鸿看得见有一排排长矛的影子在城墙上慢慢移动,城墙最中央、即城门的最上方立了一座雄伟的城楼,这是所有人来到崇禹城时,见它第一面的印象。
对着城楼凝望许久,眼前的这一切在邹鸿的眼中,都是那么的熟悉。
“再一次回来,真好。”
崇禹城里,有他一直工作着的官署,有他并肩作战的同僚,还有……他的顶头上司,方佳圭。
“不过,这一次回来,我会让一切都尘埃落定。”
邹鸿默默想着。
收回思绪,邹鸿牵着马,挪动了步子,准备带着两人进入这号称是“天下第二”的城池。
忽然,邹鸿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下步子,回过头问另外两人说:
“对了,崇禹城可不比广交城,要进城是需要通行令牌的,你们两个有吗?或者说别的符信,能证明身份的也行,像照身帖什么的?”
便与殷英在霁都需要令牌才能出城类似的,在崇禹这种很重要的城池里,也是需要令牌才能出入的。
所谓的令牌,其实就是通行证,每个人第一次来崇禹城都是没有通行证的,需要经过很严格的排查,包括对身份、籍贯、随身物品的各种审核与检查,通过后的人才被准许入城。进城以后在府里的相关公署里可以领取一个刻有自己姓名的通行证,这样下一次便可以直接入城,不过令牌上记载有日期,到了一定的时限后就会需要重新审核,然后才能继续使用。
似邹鸿这种级别的官员,自然是不用去申请通行证的,他们随身带有更厉害的、能够证明自己官衔的符信,这种符信无论到了哪里都会强过任意一种通行证。
郑琰玉对邹鸿点点头说他有,此前他也是四处游历,曾经来到过崇禹城的,所以也有这东西。他一边说、一边伸手进背上的包袱里去掏,等他手伸进了包袱,探了几下,才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脸色一变。
把手从包袱里面伸出来,郑琰玉有些尴尬地一笑,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跟邹鸿说:
“那个……邹大人,我差点忘了,我上次入狱之后,什么东西都被收走了,后来出狱那天你催得急,就忘了去拿回来了。”
说着他转头眺望,看向东边,还伸手给邹鸿指了指。在榆河的对岸,便是那听潮府的大牢,他之前也就是在那里住了十来天。
邹鸿无奈地摇摇头,这事儿说起来还算得上是他自己的问题?心道还是算了吧,又转过头去看了看贺七。
贺七也摆摆手,连声说着:“你可别问我。”
他也没有带通行证来,就贺七走的时候的那个样子,能把他自己带上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那你的照身帖呢?”
照身帖又称绿帖,本体就是一块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竹板,上面刻有持有人的姓名、身份与籍贯,因为其表面被一种官府绝密调配的特殊药剂处理过,会在表面呈现出一层荧光绿色,且能在夜晚时候发出微亮的光芒,使木牌上的姓名能被看得清楚而得名。
贺七好像是突然见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一样,瞪大了眼睛看着邹鸿:
“诶哟?我还能有那玩意儿?邹大人你是忘了我是干什么吃饭的了吗?”
贺七一路上都被邹鸿毫不留情地埋怨了不少,偏偏他还不好意思反驳,现在可算是终于找到个机会,呛了邹鸿一句。
邹鸿为之一噎,不过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邹鸿反应过来,像贺七这种非法混在江湖上、没有照身帖的“黑户”可真是多了去了,就连他们盟主付益德也是个黑户,没人知道他的籍贯真正在哪里,甚至不知道“付益德”是不是他的本名。
其实,就算是有照身帖,贺七也是不敢拿出来的,他本就是个脸盘子印上了通缉令的人,虽然现在名义上是被邹鸿抓了,但其实是在演戏,不敢轻易就在这些地方就暴露出身份,以免节外生枝。
不过贺七这时又说出一句让他们俩直想翻白眼的话:
“那不然,你们再把我绑我了进去?”
“……”
郑琰玉索性再一次转头向东,望着大牢的的方向去思考人生、回忆自己的狱中生活,邹鸿则是往另一个方向偏着脑袋,不想再去理会这个活宝。
“可是我袖子撕成的绳子方才都被我扔了,这次再要绑的话,撕郑兄弟的。”
贺七还“嘿嘿嘿”地笑着,仿佛自己是想到了一个趣味与功效并存的妙招,不料两个人根本就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邹鸿转过身来,看着这个贺七实在是头大,捂着头对贺七说:
“贺兄弟啊,这件事儿还是先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要是把你绑着进城,那未免也太过显眼了。”
贺七仔细一想,确实邹鸿的话也有一定道理的,可是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的办法,这时候还是邹鸿开口了:
“我来试试看能不能带你们进去吧。”
说着,邹鸿头也没回,就牵着马朝城门走去。
郑琰玉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办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牵着马跟上。
贺七两手一摊,“行,你们俩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也牵了马跟在了后面。
三人走到城门边,邹鸿从衣裳里掏出来一块令牌,这令牌同一般的通行证不一般大,牌体的颜色与照身帖相同,想必也是有类似的上色工艺,但作工与材料都要更为上乘。邹鸿把牌子递给城门的守卫。守卫就只看了一眼,整张脸带着整个身体都明显地顿了一下。为确认自己不是眼花了,他又把令牌举到了眼前好好地看了看,再一次确认了这块令牌的级别后,他立即挺直了整个身子,并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把令牌递还给邹鸿。
“大人,小的有眼无珠,耽搁您时间了。”
邹鸿这块令牌与一般的照身帖不同,但也是对其持有者身份的一种象征,不过具有极高的权限。
明显这名守卫是不认识邹鸿的,其实这也正常,邹鸿是清平司的人,虽然这崇禹城是他们的大本营,不过他的知名度肯定不能和官位在同一级别的府尹、府督相提并论,但是守卫认识这块令牌啊,那上面的特殊纹路是不可能被仿制的,这就意味着持牌者会是一位府级的高官。
“无妨,你做得很好。”
邹鸿语气轻淡,并没有端架子,但也没有什么亲和度,把令牌收起。
邹鸿回头撇了一眼郑琰玉和贺七,再看了一眼那个守卫,开口道:
“这两位都是本官随从,需要一并进城。”
那守卫只是极快地瞄了一眼两人,就恭恭敬敬地跟邹鸿说:
“禀大人知道,这二位进城可以,不过是需要经过搜身的。”
邹鸿回过头看二人一眼:
“你们觉得呢?”
郑琰玉倒是没什么,点了点头,贺七却是颇为不忿,在心里面骂那个守卫:“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其实啊,若他们只是单独没有通行证的两个人来,可能等到今那日宵禁都进不了城。这守卫现在只是要搜查一下两人,已经是极给邹鸿和他那块令牌的面子了。
郑琰玉看出来贺七表情里的意思,拍拍他的肩膀说:
“贺兄弟,他们也不容易,搜一下也没有什么事。”
郑琰玉的言外之意,只只是搜身,你身上又没有带什么不该带的,不怕他搜。
邹鸿见两人都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对守卫说:
“那就搜吧,我就不用了吧?”
邹鸿表现得颇为大度,还和这个守卫开了个小玩笑。
那名守卫也笑了笑,拱手行礼,想来是要谢谢邹鸿的理解。他当值的时间也不短了,在其它时候遇到高官,不都像是邹鸿这么好说话的。
“是,那小的就冒犯贵属了。”
“客气了。”
邹鸿对守卫说道。这其实也是他一贯的作风,不过倒是给贺七看得愣了,这怎么和他想象中的当官的在下属面前的嘴脸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