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家中·平静的一晨
“殷英不太认识崇禹城的路,来时跟着人流就走了过来,要回去的时候,路上却已经人群稀少,想问个路都找不到人。殷英只好找个空旷的地方抬头看夜空,根据斗柄指向南边的北斗七星找到了西方,沿着那方向一直走。
可是走着走着他就发现不对了,崇禹城的街道与霁都和皇城的笔直的纵横街道不一样,很多道路都有弧度不一的弯曲。殷英走着走着,再抬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刚才那一个方向上了。
这路修得可真的是……
殷英兜兜转转,终于还是连问带猜地找回到了自己进城时住下的那间客栈。在他走进客栈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崇禹城街上人影散落、灯火阑珊的夜景,他今天本来就是出来想看看崇禹城里闻名已久的夜景的,结果却遇上了那样的事情,耽搁了不少时候。
明天过后,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再来领略一下这“天下第二城”了。
……
郑琰玉躺在邹鸿家里大房间地面铺的毯子上,身旁的贺七已经鼾声大作,他一双眼睛透过西窗正正能看到天上的弯月。
“这夯货,哪里来的这么多瞌睡。”
一旁的两个卧房里,小飞已经熟睡,床榻虽然生硬而且脏污,但那也是他此前都没有感受过的舒适。隔壁屋的邹鸿却与郑琰玉一样,两眼凝神,秋水含光。
过了今天这个夜晚,明天将会是怎样的呢?
……
时间来到五月廿九的早上。
邹鸿在卯时便已经苏醒,躺在床上以呼吸吐纳的方式走了几周天的内功,然后才起身从房间走了出来,大房间里郑琰玉和贺七还在睡觉,邹鸿屏着呼吸,悄悄地挪脚步到另一房间的门外,轻轻地把门推开。他原本只是想看看小飞睡得好不好,谁想到等他把门整个推开后,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散乱的被褥与杂物。
这小子去哪儿了?
邹鸿几步踏了进去,掀开被褥与床单,四下查找,却连半个人影子都没有看到,更何况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邹鸿翻了几下没看到人,一转身走出这间已经属于了小飞却没有人在的卧房,朝着厅里还睡得人仰马翻的两人大叫道:
“起了,快起了!还没睡够呢两位?”
郑琰玉耳朵一动,登时一个翻身就爬了起来,贺七只是翻了两个身,便扑在方才郑琰玉睡的地方,又迷迷瞪瞪地扯起了呼噜。
“……”
邹鸿走过来,他也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
郑琰玉抬手拍一拍自己的脸颊,使自己更清醒一些,迷迷糊糊地问邹鸿道:
“嗯?邹司丞,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邹鸿在他面前蹲下来,看着郑琰玉的脸,慢慢地答道:
“卯时,快到辰时了。”
“该起了该起了,”
郑琰玉慢慢坐起,又站起身来,四下望望,也没有看到那少年的身影,以为他是贪床睡过了,一边收拾身上的衣裳一边问邹鸿道:
“小飞还在睡?”
邹鸿进厨房看了看,仍然没发现人,走出来答道:
“卧房里没人,不知道在哪儿,可能是出去了。”
郑琰玉推了推睡得正酣的贺七,一边推一边说:“我一直都在这里,平时睡觉听一点响动就醒了,这小子还是从窗子出去的不成?能去哪儿了?”
心想着“我要是知道,还能在这儿站着”的邹鸿背对着厨房的门站着,突然意识他到刚才匆匆一瞥的厨房里好像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嗯?”
邹鸿即刻转身回了厨房,发现原本因为他的离开早就已经干涸的水桶里现在竟然有一桶清水,而旁边本来应该布满灰尘的大水缸现在被擦得又干净又亮堂。
“……”
邹鸿又走出厨房,外面郑琰玉正晃荡着贺七那肉山一样的身体。
“快起来,那小子不见了。”
贺七终于是慢慢地醒了过来,迷糊之间好像听到郑琰玉说什么不见了,便喃喃开口问道:
“嗯嗯?谁?说谁不见了……?”
“无妨,”
邹鸿在郑琰玉之前先开了口,
“可能他只是出去买东西了。”
他的话音刚落,房门就“吱吖……”一声被推开,小飞拎着一个油纸袋出现在门口,十分显眼的是,他那件原本就破破烂烂的衣衫左衽,有一半都有被水打湿的痕迹。
“呀,先生,你们起来了?”
三个大男人都拿着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这让小飞又变得有一些的怯,不知道该不该往里走。
“嗯,”
邹鸿不动声色,让出一条路示意小飞先进来,问道,
“厨房的水是你去打的?这买的又是什么?”
小飞走进屋里来,把油纸袋放到桌子上,再走回来回邹鸿的话,两只手放在腹部前面,食指互相摩擦着,可以看出来是有些局促不安的。
“水是早上到旁边坊市的水井里打的,看井的老伯只要了一枚铜板,我担心吵你们睡觉,就没有倒进缸里去,只把缸用棉布擦了擦,晚一些我再去挑回来装满;装角上街就有早点铺,包子也才两个子儿一个,我看着人多就买了一些,不算是多花钱。”
邹鸿见他下裳半边都湿了大片的狼狈模样,自己现在这样反倒是成了有几分责难的意味了,心有不忍,道:
“街上茶店铺子里的小厮帮人挑水,也才三个子儿一担,你身上还没有力气,以后不必逞强去挑。”
这原本是关心小飞的话语,从邹鸿嘴里说出来却是显得生硬了一些。邹鸿回身到卧房的柜子里找出一套干爽的衣裳,递给小飞叫他进屋去换上。
“可能大了一些,也只有等我闲下来去给你置新的了。”
小飞把邹鸿的旧衣裳接过来,进卧房去换了。贺七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往桌布连走带爬过去,油纸袋子里散发的香味让他再也不能安睡。
“嘿嘿,叫我看看这里面是什么好东西。”
郑琰玉眼疾手快,看着贺七手刚要够到袋子时将其伸手夺过。
“干嘛?”
贺七极为不满,睡醒了就往嘴里塞东西,这是他养成的习惯。
“让你一把都拿着了,我们还能有得吃吗?”
郑琰玉白了贺七一眼,转头去问邹鸿:
“邹司丞,你这家里还有柴火与粮吗?”
邹鸿突然被问起这个,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道:
“柴火是有的,都放在厨房的灶火旁边,应该也还有一些陈米,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了。”
郑琰玉听得直摇头,不知道这人平日里都是怎么过活的。
“……罢,陈米也好过没有米,只要没长米虫、没生霉斑,多淘洗几遍就是了。”
说着,郑琰玉掂了掂油纸袋的分量,从袋子里取出一个雪白圆润、还冒着热气的包子扔给贺七。
“我去煮点粥,昨夜睡地上太凉了,去去寒气。”
说罢,郑琰玉就掂着那袋包子转身进了厨房。
贺七一口把那大包子咬下半个来,囫囵嚼了几口,不以为然地含含糊糊着说:
“这姓郑的真是羸弱,我也是在地上睡了一晚上,可什么事都没有。”
邹鸿只是随着他笑了笑,贺七致力钻研千术与武功,在赌桌上智慧无双、江湖上也颇有名头,本身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可就是看不透这种人情冷暖。
柴火添得多,火就烧得猛,仅仅小半个时辰,郑琰玉已经煮好一锅白粥。陈米的滋味多是不好,意外之喜是郑琰玉还在橱柜里找到了一点干红枣,确认可以吃后便将其切成碎末投进了粥里,临到起锅时竟散出满屋子的香甜。
小飞也早就换好了衣服,乖巧地坐在桌子边上啃着郑琰玉拿出来的第二个包子,邹鸿的衣裳穿在他身上整整大了两号,也更加衬出这少年的瘦弱,而大了不知道多少号的贺七只能在一旁看着,干咽口水。
邹鸿找出四副餐具,拿清水洗净了,摆在桌上,郑琰玉把连同整只锅的枣粥也端到桌上来。
“吃吧,用过早饭,就该去清平司了。”
邹鸿说着取个盘子,将纸袋里剩的十余个包子取出放在里面,四人就开始吃早餐。
贺七一想着自己一会儿就得去当牺牲品,竟然是胃口大开,狠狠地咬着包子馅儿里的肉臊,也不知道他是把这想像成了谁,吃得如此凶猛。贺七吃包子吃得太急,便再喝一口枣粥,似这般吃食他竟成了吃完最快的,用舌尖舔了舔嘴唇上的半透明粥汁,抬头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小飞,心里忽然想起一事。
“喂,小孩儿,你只叫他先生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不够体面吗?”
看来贺七爷还对昨日的事耿耿于怀,郑琰玉见了,拿筷子在盘子里杵齐了,抄起一个包子往他嘴里一塞。
“吃你的吧,这么多话哪儿来的。”
贺七嘴里多了一个包子,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能:
“唔唔唔,唔唔……”
然后他便把整个包子都吞到嘴里,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三人见他吃饱以后也能一口就吞下了他们最少也要三口才能吃掉的包子,都停下碗筷,一脸稀奇地看着他,贺七也更是不管这么多,干脆伸手去盘子里再拿了一个包子,扔到嘴里面吧唧吧唧地嚼,还觉得自己有几分潇洒。
……
一顿热闹的早饭吃完,时间已经到了辰时与巳时之间。
“你带着一两银子去街上转角的铁匠铺打两把锁,回来挂在门上,一把挂在门外一把挂在门内,想吃什么就自己去买,但是别再到处跑了,那样我回来的时候进不了门。”
出门之前,邹鸿向小飞嘱咐了一通,少年点点头表示他都记下了。
“要乖。”
邹鸿转身之前犹豫着要不要轻轻摸一下少年的头顶,想了想这可能不怎么礼貌,如今小飞无家可归,虽然是受他收留,但是这也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做出这种冒犯的动作,于是邹鸿只是笑了一下,便转身走了。
走了两步,想着自己今天可能也会有不少事儿,很难说会不会耽搁时间,邹鸿又回头去跟小飞说道:
“要是我们今晚回不来,你就自己锁了门睡吧。”
小飞迟疑着点了点头,等到这三个人都转过身去,背影越走越远,直到转过了街角,他才依依不舍地把门关上。
小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一顿简简单单的早餐,在几人的口水沫子与厨房的烟火气里,就给了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家的感觉。在小飞心里,他已经是把这三个人,特别是邹鸿,当成自己真正的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