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家傲^[1]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2]。香脸半开娇旖旎^[3]，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4]。 造化可能偏有意^[5]，故叫明月玲珑地^[6]。共赏金尊沉绿蚁^[7]，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译文：

瑞雪纷飞，报知春天回到大地。花蕾装点裹雪的干枝，它变得丰满而俏丽。像少女脸上擦了香粉，那含苞欲放的蜡梅犹如美女的脸蛋儿娇嫩、柔和、精致。在此时的庭院里，“她”就像是一位初浴美人精心化了新妆，亭亭玉立。 或许天地神明有偏爱，故意叫月色如此明澈照耀大地。为了与这株美人似的蜡梅共同畅饮这杯好酒绿蚁。不要怕喝得酩酊大醉，这一即将盛开的蜡梅，“她”是别的许许多多花木无法比拟的。

心解：

在现存约五十首《漱玉词》中，这是一首少见的欢愉之词。它虽属咏梅之什，但所咏却不是隶属蔷薇科的果梅或“春梅”，而是属于蜡梅科的蜡梅，而蜡梅并不是梅的别种。鉴于古今诗词中，对此每每混淆不清，兹加辨析，祈请留意。

此词所咏虽属可以在我国北方山东一带生长的蜡梅，而其写作时空则应在词人出嫁前夕的汴京。此时此地，她的父亲官礼部员外郎，未来的翁舅时任吏部侍郎，她本人又是神宗朝已故宰相王珪的外孙女，家庭环境相当优裕，好花美酒任其享用，身价地位几无伦比，其自得之意溢于言表，以此娇贵之梅自况之意甚明。这时的词人可谓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兼并。

上半阕的“香脸半开”，当系双关之语，它像是兼指蜡梅的含苞欲放和待字少女的即将“开脸”出嫁。在李清照原籍的齐鲁之邦的女子出嫁前夕，娘家特延聘本家或邻里中心灵手巧的半老妇人，用细线绳将待嫁之女脸上的寒毛绞净、将鬓角修齐，叫做“开脸”。将这一民俗暗寓词中，使“拟人”这一修辞方式更加逼真生动，使蜡梅所幻化成的“玉人”，也就更加接近了作者本人的身世现状，使雪中报春的蜡梅更加人格化，词作也就更具韵味。

下片的“造化可能偏有意”和“此花不与群花比”二句，其表层语义是蜡梅得天独厚、无与伦比地胜过其他花木，而深层语义则当是指姣好无比、出人头地的作者自己。

在《漱玉词》中，这一首并非是有篇或有句的名作，但它在咏梅诗词中却有着承前启后的特殊作用。林逋大约是李清照曾祖辈的咏梅名家，他的《梅花》诗，尤其是其中的“天与清香似有私”，岂非“造化可能偏有意”之所本？而林逋另一首《山园小梅》尾联的“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与金樽”，又被她反意隐括为“共赏金尊沉绿蚁”诸句。

王十朋可算是李易安的儿孙之辈，其五绝《红梅》“园林尽摇落，冰雪独相宜。预报春消息，花中第一枝”，说它由这首《渔家傲》脱胎，恐不是无稽之谈。至于善效“易安体”的辛稼轩，其调寄《念奴娇》的“题梅词”，于李之同类词正反均多有借取。只是这几家所咏之“梅”，或有蜡梅与果梅之分。

选评：

一、杨恩成《读〈渔家傲〉》：李清照认为，词不仅要“主情致”，而且要表现出“妍丽丰逸”的“富贵态”。这首咏梅词，可以说充分地体现了她的这种主张。她从一个贵妇人的立场、情趣出发，体物言情，无不带着一种优裕、高雅的情趣，既贴切地描绘出“庭际”梅花的状貌，又把自己高雅、悠娴（闲）的志趣，倾注入梅花，不即不离、情景相因，托兴深远。同时，作者又用“雪”、“月”作背景，成功地映衬出梅花的高洁与孤傲的品格。形神俱似，体物超妙。（《李清照词鉴赏》）

二、孙崇恩《李清照诗词选》：这首词不是单纯地像前人以描写和点染梅花形态美为能事，而是写梅也写人，赏梅也自赏，并把寒梅的形神美和词人的心灵美、感情美融为一体，构成了词的艺术美，塑造了鲜明的艺术形象，创造了深美的艺术意境，吟咏了高洁美好的情怀，可谓格调清新，境界开阔，含蓄有味。（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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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渔家傲：这一词调始见于宋晏殊《珠玉词》，其中不仅有十四首咏荷联章体的《渔家傲》，就连这一调名也是出自晏殊的这一联章体首章的“神仙一曲渔家傲”之句。而在宋词中，以此调所作的最好的当推范仲淹的“塞下秋来风景异”和陆游的“东望山阴何处是”，等等。根据宋元人的诸多描绘，《渔家傲》本来是一种响遏行云，声情高昂的词调，而李清照的这首蜡梅词却是典型的含蓄蕴藉、格调缠绵的婉约词。

[2] 寒梅：此指蜡梅。 琼枝腻：蜡梅枝条清瘦，着雪而丰腴。 腻：肥。

[3] 旖旎：柔和美好的样子。

[4] 玉人：美人。这里喻指蜡梅。

[5] 造化：指天地、自然界。

[6] 玲珑：明澈。

[7] 绿蚁：酒的代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