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专题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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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传统时空观的根本缺陷及其对于理解社会历史问题的影响

传统时空观围绕对时间、空间与物质的关系问题的不同回答形成了三种较为典型的观点:分离论、主体论、直观的统一论。

第一,“分离论”。它把时间和空间与物质割裂开来,强调时间、空间可以离开物质而存在,是一种与物质无关的、纯粹自在的客观形式。例如,赫拉克利特将时间定义为:“火”的“第一个有形体的本质”[1];德谟克里特则将空间看作外在于原子的“虚空”;牛顿把时间、空间看作“一切事物的贮藏所”[2]。按照黑格尔的理解,对赫拉克利特而言,“时间在直观中是纯粹的变”[3];对德谟克利特来说,空间、原子及其规定则是接近感性直观的独立自在的东西[4];而对牛顿来说,时间、空间是表示独立于物质之外的感性存在的概念[5]。也就是说,分离论通过将时间或空间理解为独立于物质运动之外的纯粹自在的客观形式,把时空看成了主体不能改变且以纯粹概念形式存在的“自在时空”。正如恩格斯所言:“事实上,如果我们要把握完全纯粹的、排除一切外来的不相干的混入物的时间概念,那么,我们就不得不把所有在时间上同时或相继发生的各种事变当作与此无关的东西放在一旁,从而设想一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的时间。……由此才得到纯粹的时间概念。”[6]于是,自然时空与社会历史时空被同质化为纯粹空洞的客观形式。这就是牛顿在哲学立场上滑向唯心论的深层根源。

第二,“主体论”。它把时间、空间看作精神、观念和意识的产物,否认时间、空间的客观实在性。比如,笛卡尔把时间视为“一种思想方式”[7],即与物质无关的纯粹心灵的自在属性;霍布斯把时间看作“物体从一个空间继续不断地过渡到另一个空间的观念”[8];洛克则在用时间观念的感性基础否认其天赋可能性的同时,仍然把时间、空间看作主观经验的产物[9];贝克莱、休谟把时间、空间视作非超验的主观经验性存在;莱布尼茨把时间、空间看作上帝所设定的独立于事物本身之外的事物之间的一种理想秩序;康德把时间、空间视作人的头脑固有的先天直观形式;毕尔生断言:“我们不能断定空间和时间是实际存在的;它们不是存在于物中,而是存在于我们感知物的方式(our mode)中。”[10]黑格尔承认时间、空间的客观性,但却将其看作自“绝对理性”外化其自身的客观性。可见,“主体论”将时空理解为了自在主体所创造的纯粹概念,即从属于自在主体的“自在时空”,从而把自然时空与社会历史时空同质化为了自在主体的创造物。“黑格尔把发展是在空间以内、但在时间以外发生的这种谬论强加于自然界”以及把历史变成“一部供哲学家使用的例证和插图的汇集”[11]的深层根源,就在于此。

第三,“直观的统一论”。它主张时间、空间与物质不可分,把时间、空间看作物质运动的基本形式,强调时间、空间的客观实在性。这就是旧唯物论特别是18世纪法国唯物论与费尔巴哈唯物论所持的观点。例如,拉美特里指出:“广袤这种特性是属于一切物质的,是只能属于物质的,因而也是与物质的实体不可分的。”[12]霍尔巴赫强调:“这些根本的、基本的特性(运动及时间、空间——引注)乃是一切物质所固有的,没有它们就无法对物质形成观念。”[13]费尔巴哈说:“空间和时间不是现象的简单形式,而是存在的……根本条件(Wesensbedingungen)。”[14]显然,“直观的统一论”通过将时间、空间看作与物质运动不可分的两种基本形式,强调了时空的客观实在性。但是,“直观的统一论”只是从客体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物质运动及其时空,而没有注意到自然时空与社会历史时空的本质差别,从而把自然时空与社会历史时空同质化地抽象成了无差别的物质运动的“自在时空”。这正是旧唯物论在社会历史观上陷入唯心论的深层根源。

尽管以上三种观点存在着较大的差异,但却存在以下共同点,即:①离开人类实践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科学理解去直观、抽象地理解时间、空间,即把将一切事物的时空同质化地抽象为“自在时空”(独立于物质之外的自在客观形式或者独立于物质并从属于自在主体的纯粹概念形式,或者从属于自在物质运动的客观实在形式),从而②严重遮蔽了时空特别是社会历史时空的实践创造性特征。这就是传统时空观的根本缺陷。

然而,传统时空观因为不理解人类实践活动在创造社会历史时空以及在认识整个物质时空中的中介作用而对自然时空与社会历史时空的同质性理解的根本缺陷,却往往又导致了人们在理解和把握社会历史问题上的以下局限。

第一,“只见物,不见人”地把握和理解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传统物质论视域的时空观,由于把社会历史时空等同于自然时空或者看作后者的一部分,因而把社会历史发展过程简单地理解为了物质生产力与物质生产关系的发展变化过程,以至于把历史变成了“绝对的人格”,似乎历史有着自己的目的,即与人的目的、需要无关的神秘性目的。于是,人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主体性地位消失不见了。即使它强调人的劳动对于历史发展的基础性作用,但是对人的劳动的理解主要是从人的劳动的物质性、规律性方面进行的,而对人的需要、目的以及人本身的发展在劳动中的地位和意义,却往往只是一笔带过,甚至没有提及。那种把历史唯物主义理解为机械的经济决定论的做法,实质上就是按照这种时空观来理解社会历史问题所致。

第二,把社会历史规律作为自在的自然规律看待。由于对社会历史时空与自然时空的同质性理解,因此,社会历史运动过程也就被合乎逻辑地与自在的自然物质运动过程等同了起来,以至于社会历史运动的规律也就被等同为自在的客观规律。即使把人类的物质生产劳动视作社会历史运动的基础和前提,但由于同质地看待自然时空与社会历史时空,进而同质地看待自然物质运动与社会物质生产运动,从而把社会物质生产运动的规律同质地看作了与自在的自然规律没有本质差异的自在的客观规律。也就是说,传统物质论视域的时空观,由于不了解作为实践活动展开的基本形式的社会历史时空是自在自为的时空,即人通过自身实践所创造的时空,进而不了解社会物质生产运动是人类自在自为的实践运动,因此,也就不了解社会历史时空是人类自在自为的实践活动规律或社会历史规律在时空关系上的体现,从而把社会历史规律与自在的自然规律等同了起来。可见,同质地理解社会历史时空与自然时空,是导致将历史唯物主义等同于机械决定论的根源之一。

第三,不了解时间是人类发展的空间。传统物质观视域的时空观由于同质地理解社会历史时空与自然时空,进而根据自然时空结构的不可改变,把社会历史时空结构也看作不可改变的东西。于是,社会历史时空也就被视为了人类实践活动的外在束缚,从而割裂了社会历史时空与人类实践活动的内在联系。这样一来,也就看不到社会历史时间是人类实践活动在空间上的展开,即人类对自身生存发展空间的创造和拓展,从而也就不理解时间是人类发展的空间。也就是说,传统物质论视域的时空观没有看到社会历史运动进程是人类不断调整和变革社会历史的时间结构的过程这一实质,即人类对自身发展空间的广度和深度的不断拓展过程,或者说人类将自身的自然生命时间转换成自由发展的空间的过程。

第四,不能对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不同社会形态在空间上的同时并存与同一种社会形态在时间上的前后相继现象作出科学解释。传统物质论视域的时空观,由于不理解社会历史时空是人类实践活动展开的基本形式,把社会历史时空同质地理解为自在的自然时空,因而看不到人类实践活动在时间的空间化和空间的时间化中的中介作用,从而也就看不到具体实践活动与具体的社会形态之间的关系,以至于无法对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中不同社会形态在空间上的同时并存与同一种社会形态在时间上的前后相继现象作出科学的解释。那种将马克思关于历史发展的“五形态”学说与“三阶段”理论教条化,即将其理解为适用于解释一切民族历史发展过程和道路的“公式”的做法,就是对人类社会历史形态更替过程作非科学解释的典型表现。

第五,不理解社会历史发展过程是合规律性与合人类目的性的统一。传统物质论视域的时空观,由于看不到社会历史时空与自然时空的本质差异,即不知道社会历史时空是既具有客观性又具有自为性的人类实践活动的展开,而只知道从自在的客观性上来理解社会历史时空,因而只能将社会历史发展过程理解为一个具有客观规律即合规律性的过程,而看不到社会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身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即社会历史发展过程的合人类目的性。概言之,传统物质论视域的时空观不了解社会历史发展过程是合规律性与合人类目的性的统一。那种将历史唯物主义看作只重视物质生产而忽视人的发展的社会历史观,就在于只是按照传统物质论视域的时空观来理解社会历史过程。

正因为如此,马克思对传统时空观作了实践论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