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无尽的逃亡(八)
在巴库港口,在离衣着五颜六色、欢快喧闹的人群不远的地方,每天傍晚都可以看见一个男人。放在任何一个别的城市,他可能都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然而在这里却无人留意,他被笼罩在一种浓烈的、让人捉摸不透的孤独中。有时他坐在低矮的石墙上,大海被石墙圈着,犹如一个园子,他的双脚悬在里海上方,他的双眼没有目标。只有当一艘船泊岸时,他才显出一种显而易见的激动。他挤过密集的等候人群望着下船的乘客。人们大概会以为他在等人。然而当一切都过去,当土耳其脚夫重又靠在白墙上或三五成群地打着扑克牌,当空四轮马车慢悠悠地离去,当载着客的四轮马车以活泼欢快的速度离去,这个孤独的人便起身回家,显然心满意足,并没有沮丧的表情——而我们白等了某人一场不得不独自往回走时,总会有沮丧的心情袭上心头。当阿斯特拉罕来的船到达巴库时——很少有船来,来的只有俄国船——港口便一片兴奋。那里的人知道不会有外国轮船来,不会有英国轮船来,不会有美国轮船来。然而只要看到远处的烟,人们就装作不知道那艘船会不会碰巧是一艘外国船,因为所有的轮船上都飘出一条相同的白蓝色的烟。即使没有船来,巴库也处在一种兴奋状态。那些烟或许来自于火山灰质的土地。有时会刮起可怕的风,它无物可挡,扫过一个个平屋顶,扫过没有植被的黄色大地,裹挟着窗子、石膏花饰和碎石,就连那些油井钻塔——在这一地区它们是树木的替代物——好像也在风中摇摆。
有船到来时佟达便去港口。尽管他知道那无非是本地往返某一区间的旧船,它们可能载着本地官员,偶尔也可能载有国外的鱼子酱商人;可他一次次想象着那些船来自某些别的海洋。船是人们相信能完成任何冒险旅程的唯一交通工具。不一定非得是轮船。任何一条普通的小船,任何一个舒适的木筏,任何一条简陋的渔舟,都可以去品尝所有海洋的海水。对于一个站在岸边的人来说,所有的水都是一样的,每一个小浪都是那些危险大浪的姊妹。
是啊,他曾下定决心不再期待任何意外的惊喜。妻子的沉默寡言弱化了这个世界的喧嚣,减缓了时光的进程。尽管如此,佟达还是从家里逃出来,走向港口,而这小片海的气味让他感到强烈不安。他又回到家中,看到阿尔雅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口望着空荡荡的街道。他进来时妻子几乎没有回头,房间里出现响声时她露出了微笑,仿佛遇上了什么开心事。
在这些日子里,佟达开始将所有无关紧要的事都记录下来,好像这么一记,它们便获得了某种意义。有一天他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