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的“一大”卫士:王会悟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一章 王家有女初长成

一 小女会悟

1898年农历五月二十日,与往年一样,刚入仲夏,日头还不十分炎热,可也有了让人不舒服的暑气。虽然暑气笼罩,但此时地处乌镇观后街的一幢民宅内却依然充满了喜悦的气氛,秀才王彦臣的家里正在等待着又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随着接生婆子的一声道喜:“王秀才,恭喜恭喜,母女平安!”王彦臣快步穿过连接前厅与后院的月亮门,步入卧房。一进卧房,他看到妻子正虚弱地侧卧在刚出生的女儿身边,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王彦臣微笑着坐到床前,一只手握住妻子的手,另一只手轻抚新生婴儿粉嫩的小脸。夫妻二人静静地看着熟睡的女儿,半晌无话。过了一会儿,妻子问:“囡囡的大名你可想好了?”王彦臣闻言挺直了身体:“早就想好了。咱们囡囡的大名就叫会悟。会悟,领会、领悟也。《南史·羊玄保传》云:‘府公王弘甚知重之,谓左长史庾登之、吏部尚书王准之曰:卿二贤明美朗诣,会悟多通。然弘懿之望,故当共推羊也。’清李斗《扬州画舫录·草河录下》中曰:‘学者得以矩矱,参以会悟,破除俗师相传之陋。’夫人觉得怎么样?”妻子满脸崇拜地听完王彦臣的引经据典,高兴地点了点头,连声说好。这时的王彦臣根本不会想到,多年以后,眼前这个襁褓中的粉嫩女婴,也就是他的第五个女儿——王会悟,将来会与一个伟大政党的诞生有特殊的关联。

十九世纪末的乌镇

1898年,旧历的戊戌年虽然在天气上没有明显的变化,但它仍注定不是一个寻常的年份。此时的中国,被帝国主义瓜分的危险更加迫近。1月,维新派领袖康有为上书光绪皇帝,提出三条变法纲领:立即宣布实行变法;广开言路,各级官吏都有权向皇帝上奏折;全盘改革政权机关。上书以后,康有为等维新派到处组织学会,创办报纸,宣传变法主张,改良主义运动有了很大发展,赞成变法的人越来越多。2月,康有为从广州赶到北京,第五次上书光绪皇帝,恳切地说明如果再不变法,不但国亡民危,就是皇帝想做普通百姓都要做不成了。

同时,在朝廷上,有两派政治势力:以慈禧太后为首的“后党”和以光绪皇帝为首的“帝党”。慈禧太后等人手中掌握着实权,坚决反对一切政治上的革新。光绪皇帝为了增强自己的势力,对抗以慈禧太后为代表的“后党”,维护自己的利益,希望通过变法引进新人,夺取实权,改善自己的处境,因而大力支持变法活动。1898年6月11日,光绪皇帝正式下令宣布变法,接受改良派的政治纲领。在维新派的影响和直接参与下,光绪皇帝颁布了一系列变法诏书和谕令,对封建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教育等各个方面进行改革。其主要内容有:在中央设立铁路矿务总局、农工商总局;各省设商局,推动工商业的发展;精简旧衙门和官员;废除八股文,改革考试制度;准许自由创办报刊、成立学会;奖励科学著作和发明;等等。

这些命令像雪片似的颁布下去,在全国引起很大震动,支持的人固然不少,可是反对的人更占优势。除了以慈禧太后为首的集团之外,各省的地方官吏绝大部分也是守旧的官僚,他们把慈禧太后当作靠山,根本不理睬这些改革命令。各种顽固守旧的势力结成了一个反维新的联合阵线。而维新派除了拥有一个毫无实权的皇帝外,丝毫没有与顽固派较量的实际力量。他们既不敢依靠人民群众,自己手中又没有军队,因此,维新运动虽然表面上轰轰烈烈,但随时有被顽固派扼杀的可能。9月21日,离变法开始实行仅仅三个月零十几天,慈禧太后发动政变,把光绪皇帝囚禁在中南海的瀛台,并废除了一切新政法令。一大批维新人士惨遭杀害,维新派重要人物康有为、梁启超逃亡国外。这次资产阶级改良主义的政治改革只进行了103天就在旧势力的反攻下失败了,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百日维新”。

虽然这些犹如地震海啸的动荡发生在遥远的京城,在乌镇这个江南水乡小城不曾激起一丝涟漪,但是作为一个有责任感的读书人,王彦臣对变法维新始终保持着高度关注。这天,王彦臣进入内院,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逗弄一下小会悟,而是坐在椅子上拿着一张报纸沉思。也许是父亲严肃的表情感染了小会悟,刚刚还在咿咿呀呀儿语的她竟然也慢慢安静下来,不吵也不闹,只是乖巧地用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望着父亲。在一旁做女红的母亲发现了这一异常情况,抱起小会悟,温言道:“囡囡乖,囡囡不怕,爹爹心情不好,不关囡囡的事啊!”王彦臣闻言长叹一声:“哎,咱们大清兴国无望啊!”

母亲一边安抚着小会悟,一边柔声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引得你如此大发感慨?”

父亲指了指报纸,痛心疾首地说:“21日,慈禧太后发动政变,捉拿维新派,并将首要的几人斩首了。可惜了谭嗣同这位有识之士啊!他本来可以逃过此劫的,日本使馆曾派人与他联系,表示可以为他提供保护,他毅然回绝,并对来人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随后,他把自己的书信、文稿交给梁启超先生,要他东渡日本避难,并慷慨地说:‘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召后起。’他以一腔热血来殉变法事业,真乃壮士也!”

母亲听后,不由感叹:“这位谭先生可真是了不起啊!”

得到妻子的共鸣,王彦臣的情绪更加激昂:“谭先生是那种真正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人中豪杰。他听到政变消息后并不惊慌,而是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多方活动,积极筹谋营救皇帝。被捕入狱后,谭先生依然意态从容,镇定自若。就在这个月的28日,他与其他5位志士英勇就义于北京宣武门外菜市口。刑场上,观看者上万人,他的神色始终不变,临终时还大声说:‘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他的那首绝笔更是荡气回肠!”说着,王彦臣不禁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抬头望着广阔的天空,用低沉的语调慢慢地吟出了那首诗:“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沉默了良久,王彦臣转过身来朝妻子又发出一声叹息:“大清朝像谭先生这样的人实在太少啊!”看到母亲郑重地点了点头,怀里的小会悟也点了点头,样子非常严肃。父亲看到女儿认真的样子不禁展颜微笑,点着她的小鼻子,佯斥道:“小鬼头,听得懂吗?装腔作势!”语音未落,看到小会悟又重重地点了点头,父母亲被她的表情逗得开怀大笑,一室阴郁顿时一扫而空。

王家在乌镇是有名的书香世家,世代以教书为业,闻名乡里。王会悟的父亲王彦臣为人耿直严谨,由于考中秀才后,长久未能在仕途上再进一步,于是也就淡了出仕的心思,定下心来,在乌镇办起了一家私塾。王彦臣教书认真负责,尤其是非常坐得住,能一天到晚盯住学生,不像有的私塾先生那样上午应个景儿,下午自顾自地出去访友、饮茶、打牌,所以他在当地的名声很是不错,以至于学生最多时能达到四五十人。王家是个大家庭,家里人多事杂,母亲经常忙不过来,常常会把年幼的会悟交给父亲照管,所以在会悟还是婴幼儿的时候就进了父亲的私塾。小会悟对学堂里的环境十分地适应,学生们琅琅读书的时候,她会跟着他们牙牙学语,摇头晃脑,还颇有韵律感。有意思的是,学堂里的读书声非但从来没有让小会悟不耐烦,反而成为安抚她的一剂良药。在王会悟一岁多的时候,有一次,也许是暑气太过逼人,小会悟显得异常烦躁不安,母亲将她放在床上她就哇哇地大哭,将她抱在手上拍哄她也是哼哼着哭泣,在百般安抚无效的情况下,母亲抱着小会悟朝学堂走去,准备让父亲带一会儿,好把手头的活干完。说来奇怪,快走到学堂的时候,王会悟的哭声竟然渐渐地低了下去。母亲大喜,赶忙把父亲叫出来,简单地说了说情况,把小会悟往父亲怀里一塞,转身走了。父亲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把王会悟带进学堂,安放在她的专座上,拿起书本,继续教学生们读书,对小会悟咿咿呀呀的儿语置若罔闻。不多一会儿,父亲发觉耳边的“噪音”没有了,低头一看,原来小会悟不知何时竟在这另样的摇篮曲中睡着了。

王彦臣

6岁的时候,王会悟正式跟随父亲在私塾里就读。父亲对王会悟和其他学生一视同仁,没有因为她年纪小又是自己的女儿而给予特殊待遇,上课的时候一样抽查课文,背不出来照样得打手心。王会悟聪明好学,倒一直没有在课堂上遭遇到难堪的事。只是父亲的学生大多都比她大,有的最多差八九岁。因为年龄差距太大,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而且,学生们又顾及她是先生的女儿,所以凡事都把她排斥在外,这使得王会悟觉得很孤立,非常希望有个年龄相仿的同学做朋友。幸运的是,这个愿望在不久之后就实现了。有一天,王会悟和同学们正在学堂练大字,父亲领了一个穿长衫马褂的清秀男生进来,对学生们介绍说:“大家都先停一下,我有个事要说。”说着指了指身边的男生,“这位叫沈德鸿,字雁冰,你们的新同学,今后大家在一起念书要团结友爱,明白吗?”听到下面学生们清晰的回答声,父亲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沈雁冰入座,开始教授当天的新课文。王会悟的这位新同窗沈雁冰就是后来的大文豪茅盾,也是对她的一生有着重要影响的人物。对于多了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新同窗,王会悟十分高兴。课间时分,王会悟会主动找正在看书的沈雁冰说话。

1903年王会悟和父亲合影

茅盾纪念馆外景9

“你好,沈雁冰,我叫王会悟。”沈雁冰抬头看了看王会悟,点点头又低下头继续看书。沈雁冰明显冷淡的态度丝毫不影响王会悟聊天的兴致,“你是哪一年生人?我是戊戌年。”

“丙申年。”

意外地听到沈雁冰的回答,王会悟谈兴更浓了:“哦,那你比我大,是哥哥了!”

沈雁冰听了连连摆手说:“不敢当,不敢当,按辈分论,你还是我的表姑。”王会悟听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沈雁冰红着脸解释说:“因为王先生是我曾祖母的亲侄儿,所以……”

王会悟了然地笑眯了眼,看着沈雁冰窘得耳根都红了,善解人意地说:“在学堂里只论同窗,不讲辈分,以后我们相互直呼名字好了。”沈雁冰松了一口气,默默地点点头表示赞同。看到沈雁冰如释重负点头的样子,她又故作严肃地说:“虽然我们可以直呼姓名,但我毕竟是你的长辈,如果我叫你‘小东西’你也要答应,记住了吗?”沈雁冰低头红脸地又点了点头,王会悟哈哈笑了起来。片刻无语,王会悟突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便问道:“听说你们家里也有家塾的,怎么会到我父亲这里来呢?”沈雁冰脸上刚刚退下去的红潮又涌了上来。在沈雁冰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的回答中,王会悟大概地了解了沈雁冰不上家塾的原因。沈家是个大家族,有个家塾,已经办了好多年了,他好多亲戚家的孩子都在家塾里念书。家塾里的老师就是沈雁冰的祖父,教学内容不过就是《三字经》《千家诗》这类老书,而且其祖父教学随心所欲,经常丢下学生不管,自顾自出门去听说书或打小麻将。即便这样,沈雁冰的祖父仍然嫌教家塾是个负担,在沈雁冰7岁那年,就曾把这教家塾的担子推给了沈雁冰的父亲。可是不到一年,沈雁冰的父亲病倒了,家塾便仍由其祖父来担。由于沈父不赞成祖父的教学内容和教学方法,所以没有把沈雁冰送进家塾,而是托给了王彦臣。对于长辈的过失,小辈自是不能随便议论的。因此,听完了沈雁冰的叙说,两人之间的谈话一时间又陷入冷场。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王会悟又另起了话头,她眼尖地看到了沈雁冰手里的书本和她的有很大的不同,要过来一看,封面上写着《天文歌略》,便好奇地问:“雁冰,这是什么书?”

沈雁冰说:“这是我父亲选的关于天文知识的小册子,不光有这本,还有《地理歌略》《字课图识》等,都是新教材,内容通俗,深入浅出,很适合初学者启蒙。其实这本书母亲已经教过我了,只是父亲要求我不断温故知新,所以我常带在身边。”

“怪不得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本书。”王会悟好奇地问:“那新书比旧书要好吗?”

沈雁冰略想了一下,说:“也不能一概而论,应该是各有千秋吧。我父亲说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

王会悟崇拜地看着他:“雁冰,你懂得真多!”随后,她又忐忑地问:“雁冰,我也想学新学,你能教我吗?”

沈雁冰不解地问:“难道王先生从不教这些吗?”

王会悟低了低头,复又抬起,轻声说:“我爹不会教这些。上次一个师兄问我爹为什么不教新教材,还被训了一通,所以我想请你教我。”在王会悟分外殷切的眼神下,沈雁冰略微迟疑了一会儿,答应了。

自那以后,沈雁冰课后总会多留一段时间,名义上是和王会悟一起做功课,其实是两人一起学新教材,这样一直持续到半年后,沈雁冰转学至乌镇办起的第一所初级小学——立志小学才结束。

沈雁冰转学至立志小学后,王会悟又没有了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了可以互相学习的同伴,但考虑到沈雁冰上了新式学堂后,课业会更多、更重,因此王会悟劝他以学业为重,如果有空再来和她说说话,和她聊聊他们新学堂里的新鲜事。沈雁冰信守承诺,有空的时候就会来教王会悟一些新课本上的知识,虽然由于学习环境不同,学习时间不一样,来往的次数渐渐少起来,但这丝毫不影响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王会悟和沈雁冰在一起学习的时间虽然很短,但由于两人情趣相投,相处融洽,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沈雁冰对新知识的推崇为王会悟开启了一个全新的视野,激发了王会悟对学习新知识的渴求,对王会悟以后的人生之路做了很好的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