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黑白色的大悲悯
一
苏良笔下的牲口,写的都像人。
比如他们家有过一头猪,特别懂事,吃食的时候“不管清稠好赖,总是认认真真、小心翼翼、一口一口挨着往过吃”。然后,有一天,它吃出一个整齐的半圆就退回猪圈卧下了。原来是生病了,后来,就死了。全家人难受了好一段日子。
有一头骡子,拉车拉炭,头一天晚上没给喂饱,第二天连车带牲口翻沟里去了。翻车前,骡子把人救下了。“辕骡哀怨地瞅了郑二一眼,大眼眶里涌出两行热泪,死了。郑二脸贴脸抱住骡头,捶胸顿足,放声大哭……”
还有鸡,冬天想在门口要点米,母亲没给,然后第二天,“阳光虽然明亮,天气依然很冷。一只鸡孤零零地瑟缩在墙角,另一只则看不见”了,“一寻,原来是已经冻死在鸡窝里了。”
还有《温顺的母牛》《孤独的狐狸》……这些小而卑微的生命,被作者赋予了那个时代下所有的苦难和绝望,可怜和荒诞,温情和慈悲,天真和伤感。这些细微的裂痕,都有光芒透出。
二
相反,他笔下的人,有时候倒像牲口。
比如《迷失》,人贩子打断娃娃的腿,领着“假儿子”乞讨;《活人心》里三爷爷三奶奶剜了养子的心给亲儿子做药引子;《口风》里羊换他大放了一辈子羊,死前他儿子没让他吃上一口羊肉,死后倒是被打落得体体面面,羊换还赢了一个孝子名……
还有其他的人和事,人和村庄、和物件、和大事件小杂碎,都揉在这些碎片里。那些残忍、阴暗、温情、宽恕、麻木、愚蠢、可笑……复杂的人性在字里行间闪现,迂回,令人喟叹,却又点到即止。
读这些故事,或流泪,或欢欣,或失笑,或怅然……那些悲欢离合牵动人心,让人不敢深望。
三
这些,构成了《记忆的碎片》一书独特的叙事风格。像一个万花筒一样,交相映衬,欲言又止。
这些小故事独立而跳跃,却统一在平和冲淡、沉郁顿挫的调子里。就像在夕阳下的一垣残墙边,听一位老者吹埙。古朴,悠扬,让人伤感却又不知所起。
极简而质朴,闪烁而笃定。这就是“苏良笔法”。拥有这种叙事风格,是因为作者本身对世间万物怀有大悲悯。
悲天悯人,最有气象。
但难的是如何将这种“气象”藏而不露,隐而不发。像山雨欲来前的平静,黑白,无声,却雷霆万钧。
大道至简,大音希声。苏良做到了。
苏向宇
2017年8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