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读毕黄锡云先生的《浮生心痕》词集,不由得感慨系之。词集的名字大概无须深解,以词寄心而已。“浮生”的典故来自《庄子》。因着这“浮生”一词,我的目光停留在《朝天子·浮生若梦》一阕:
春华了无痕,秋月却怀人。富贵百年何忍,
残花零落碾作尘。任变幻,漫烟云。
天上星辰,寒夜孤枕。读希文奇文,慕吕仙
吟闻。叹屈子成仁,早退步留余身。
我特地拈出这一阕,倒不是认为这阕在集中是上佳之作,只是其中的“任变幻”、“早退步”的意思与集名比较契合而已。我当然相信黄先生的潇洒出尘之想,何况有这“富贵百年”作了基础,再加上秋月怀人的这一份绮怀,便是“寒夜孤枕”,也确实可以释然了。类似的意思,我还要引用《蝶恋花·西白山》的小序:
壬辰四月初二,某登西白之山,啸少白之巅,吟太白之诗,承贤主人之情,饮醴泉,醉糯酒,酣畅快意,胸胆开张,玉山倾倒,颓然其间,四美俱矣,二难并乎?不知尘世为若何!人生如此,夫复何求?遂赋以纪之。
读这样的小序,再对照前引的《朝天子》词,我这才对黄先生语境中的“浮生”有了更切实的理解。这原来是一份既有浸染在人间“四美”、“二难”的酣畅,又在心底引向庄子的高远心怀。在黄先生的笔下,庄子、李白、阮籍、嵇康既可以络绎而来,也可以围谈聚饮。因为有这样一种从容自如的心态,所以黄先生才能发现“无心白云忽聚散。荆藤蔓草时牵挽”的自在,也才能笑对“少年弟子江湖老”的现实。都说人生、自然不过在智慧一眼而已,黄先生的词忠实地记录了心底蜿蜒曲折、张弛有致而饶有智慧的心灵痕迹。
黄先生的词相当翔实而细致地展露了他的心痕,所以我在他的词中读到他形形色色的喜怒哀乐,如流年匆匆,季节更替,风物变迁,人事纷纭,都在他的词里留下了浓重的痕迹。黄先生在《自叙》中也说自己“凡余心之所往,履之所痕,目之所寓,情之所蕴,无不发乎衷而形诸笔”。通读其集,我觉得黄先生所言不虚。一个把生活融入到诗歌里面或者说以诗歌的眼光来看待生活的人是值得尊敬的,何况词中的黄先生是如此清澈!
黄先生读的诗词一定很多,所以古典的情怀、意象在他的词里是铺张着的。略举一例,如《蝶恋花·杂感九首之一》:
夜阑不知春已久。云破月来,四时皆如旧。
惆怅心事欲饮酒。却道相思人空瘦。
楼上佳人依细柳。雨横风骤,何事惜春愁。
凭栏远蹙粉面羞,沉醉归路微吟后。
我依稀在里面读到晏殊、晏几道、张先、冯延巳、李清照、辛弃疾等人的影子。在经过黄先生别具会心的组合后,而形成了另外一番面目,其中深蕴的意思,或许意在言外,只有为知者道了。至于黄先生在词律、词韵问题上的看法已经见诸自叙。但在我自己,如果偶尔起了诗兴,是希望情感与格律、韵脚能够完美结合的。毕竟,格律是中国美文学的标志之一。
我一向敬畏诗人这个群体,因为尘世碌碌,名利汹汹,要葆有一颗孤独而纯洁的诗心,该是多么不易!但我也深深知道:诗人是敏锐的,很多诗人甚至是脆弱的。所以我们在古典的诗词里,读得更多的是惜春之情与悲秋之心。他们或月下徘徊,或花间独酌,或对潇潇暮雨兴前路茫茫之感,或对绵绵关山起人世沧桑之叹。但不管怎样,诗词中的那一抹心痕,依然让我们感到是如此美丽。
也许生活中有了诗歌,生活才不是孤单的。
杨雨
2013年1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