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
有一条小径由村子直通湖畔,那是一条步道,步道上布满页岩石砾。我经常走过这条小径,夏天走个几百回,冬天偶尔才会经过。
这条小径并不容易发现,它从马路上某个出人意料的地方分岔而出。在花草繁茂时节,它总湮没在黑莓藤蔓和羊齿植物之中。穿过丛生的野草,小径几乎呈垂直状地穿过或疏或浓、树干细瘦的小栗树林。这些栗树的树龄并不年轻,它们在数十年前曾遭砍伐,之后又在残株的树干上冒出无数青嫩的绿色生机,因而形成这片欣欣向荣的森林。
每年五月和六月初,当栗树长出嫩叶时,令人惊艳万分;此时树叶非常大,所有的小栗树就像有人以梳子梳过一般,全以同一个方向朝着晴空伸展,枝叶繁茂的树干也朝着同一个方向生长,整个树林因而形成一张由千万缕绿线编织而成的网,网上绿线交错,角度一致。
沿着小径前进,不久便来到较低处。此处的枯木四周耸立着巨大而威严的老栗树,常春藤蔓生于高贵的树干上,青苔铺满树根,树上的树冠硕大,树下遗留着去年的栗子残骸,其中还藏着一堆堆去年秋天带刺的栗壳。树旁稀稀疏疏长着些许枯草,附近有一片陡降的小草坪,其上半部栗树成荫,下半部则暴露在阳光之下。春天时,这满是尘土、又枯又黄的小草坪上总是美景无限,成千上万的白色番红花装点着圆形的草坪,一排排的花朵宛如一块银色毛皮,也像一缕白色轻雾向下延伸。
有条纹遮阳篷的屋子,1921
山丘上的小教堂,水彩画,1922
往另一边看去,又是一片森林。起先仍是稀疏低矮的栗树,然后是金合欢,五月时,香气浓郁得仿佛置身热带的梦幻花园。金合欢丛里夹杂着一些冬青树,它们的树叶泛着沉静的油光,红色的果实使冬天光秃的小森林生色不少。
在这儿,小径又变得陡峭,到了雨季则变成狂奔而下的小河流,将小径冲刷出一道深沟,行走其间,仿佛置身军用沟渠之中。接着,栗树树根出现眼前,一旁是零零星星的枯黄秋叶以及美丽的牛肝菌菇,若想摘采可要趁早,因为这儿的村民乐此不疲,尤其是夏末月圆好天气时,常常全家动员采菇去。不论野菇躲在多隐秘的角落,它们仍逃不过村民高超的采菇技术。
六月时,此地长满欧洲越橘,它独占林中空地,将其他植物排除在外。阳光下,越橘和欧石南整年散发着神秘的芳香。到了夏末,缤纷的西班牙蝶和大锦蝶翩翩起舞。
小径至此坡度缓降,有好长一段路几乎都是平缓的,四周林木既高大又浓密,其间有些老树,甚至还有几株梣树。小河残留的水在此汇聚成一摊小水潭,直到夏天来临为止,某些在此山中罕见的花朵在潭边绽放着。羊肠小径在此地渐形宽广,有些地方甚至变成原来的两倍宽,因而衍生出另一条并行的“双胞胎路”。突然间,老森林豁然开朗,树林尽头最后几株树旁出现一间小屋,小屋有着温暖的黄褐色墙与红色的屋顶,可能是间马厩或仓库。走过小屋,穿过绿荫,眼前是一块小草原台地,上面长着几株矮葡萄树、几株幼小桃树,以及几株历经几百次修剪、带着庄严树瘤的老桑树。我经常看见一位老翁站在下宽上窄的梯上修剪桑树;终其一生,老人想尽办法以刀剪征服桑树,以便让树枝乖乖成长,不至于太接近地面,但同时也能让他轻松地摘采桑椹。老桑树每年修剪一次,年复一年,虽然历经修枝剪桠,但却新枝茂盛、欣欣向荣。终于,桑树赢得了胜利,日渐长高,直到刀锯伴着老翁寿终正寝,依然无人能扳倒它。
穿过绿色草原台地,走出森林,沿着葡萄藤与桃树朝着另一处森林走去,眼前再度呈现一幅美景。随着四季变化及树叶疏密的不同,下方的树林间隙里,闪烁着红、白、蓝等或深或浅的光影。定睛一看,原来那是陡坡下方的红色屋檐,在晴空下闪闪发亮。村里的声声鸡啼隐约可闻;村庄之后,则是玫瑰色的沙滩,以及镶着白边的蓝色湖泊,湖畔丛生的芦苇无力地随风摇曳着。我总爱在这儿驻足停留,手攀着树干,顺着几乎垂直陡降的小径向下看去,让目光越过村庄里的红色屋顶及晾晒的衣裤,眺望红色的波西亚玫瑰、蓝色的湖泊以及湖畔芦苇。往前走几步,经过狭窄的沟渠及交错散布的土堆,再穿过几株老树,是一处古木耸立的空地。越过攀满黑莓的老墙,一条白得耀眼的路出现眼前;路的另一头,就是芦苇摇曳、小舟漂荡的湖泊了。在那里,几名男孩手持竹子做成的钓竿,赤着褐色的双脚,正站在浅浅的湖水之中。
(1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