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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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初梧末凤

刚从战场归来,卸去一身银铠换上墨蓝常服、把乌发简单束起的久步履匆匆地走进了凤鸣苑——当今天界最大的园林,也是一处灵气汇聚之地。

打扮干净利落,面庞白净又充满阳光与生机,看起来宛如人族清俊少年的他,如今却是主管北方战事的神灵——他实际已然在这方天地间存活了上百年了。

自当年不可一世的熠堕为魔,天庭在司战的选择上愈发慎重,将原本的司战一分为五,分别管辖四方与中央,特殊之地又另设司战管辖,使司战这一仙位不足以威胁天庭的秩序与仙首的地位。久便是在这场仙位大变动中被提为司北战神的。

他本是应人族祈愿而生的灵。在一次次实现了人类的祈愿后他的信徒越来越多,实力也随之越来越强。下界多战,他在庇佑他的信徒时也遇到了几次战事,有与人的,更有与妖的,然而他凭借自己在战争上的天赋与自身实力,次次都能化险为夷甚至以少胜多,最终引起了天庭的注意并赐予了其神位,成为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神。

不过他很清楚,天庭需要的是怎样的司战,熠便是前车之鉴。

一个不能控制欲望,满身杀戮之气的司战是要被抹杀的。

故他从不在天界显示出自己的戾气杀气。每次征战完回来不可抑制地带上些,那么他就在到达天界后立刻回到自己的府邸里,等戾气杀气全部散尽后方才外出办事见人。

不过今天特殊,不久后有一个天庭的内部小会要召开。会虽小,但是参会者都不同小可,他不能轻视。若在往日,他自可在府邸中打坐修行自待那些恶气散去,今天他需要一个灵气充沛之地帮助他加快恢复。

凤鸣苑便是天界一个灵力汇聚之地。本是在天庭成立之初,为了保护那些因天地灵力衰微而生存愈发艰难的灵兽灵植而建,给予他们一个暂时的休憩之所。未曾料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竟成了他们中的许多生灵唯一可以生存的地方。而且即使在此地,许多需要大量天地灵力来维持生命的灵物也难以存活,或在寂静中悄然灭亡,或徒留孤身等待着随时到来的羽化,更有甚者退化至丧失灵识,与野兽无异。

据说这里最初是一只凤的栖所,得其允许方修此苑,故名凤鸣苑。然而到久这一代仙灵,天界中已经很久未曾有谁见到过传说中的那只凤了。

凤喜静,不想为人所扰。筮便按八卦之理设计了凤鸣苑的道路——路皆由长条规整的汉白玉铺就,并在主路中线处饰以下界宁海所产黑珍珠所组成的阴阳鱼作为指引,沿那一黑一白交替的小鱼走下去可尽情欣赏凤鸣苑之美景灵物,然而一旦踏出这条主路,周围景致五步一变,任意传送行者,即使是精通八卦之术的仙人也难以掌握其规律,只能呆在其中等护苑人发现,时间短则一天长则十天半月,虽然无碍性命但是颇为丢脸。

然而方入天庭不久且整日忙于处理北方战事的久还未听说此规则,一心只想找个僻静地方的他便一脚踏出了主路。等很快发现不对劲时再回头也已不是原路了,无奈之下只得继续前进。

性子随遇而安的他一边继续向前一边欣赏起不远处的奇花异兽、灵草神木与点缀其上的金露仙雾,直到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悠扬又带着几分哀怨的喑哑长鸣,令他忍不住止了脚步。

‘这是什么灵鸟的声音?从来没有听过。’他有几分好奇地向那声音的方向走去,忽然发现此时周围的景致不再发生变化。

‘这算……走对路了?但这明明是在往苑的深处走吧?’看着眼前愈发繁茂的灵木灵草,久有些诧异,迟疑片刻又加快了步伐。

很快他的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山洞,洞口掩藏于蓊蓊郁郁的草木间却雕琢精细,一看便是有人特意为之。

不过更重要的是,久听到了里面深处隐隐绰绰传来的脚步声。这令他一时止步——他不愿现在这样带着杀气与戾气示人。

然而那不知名的灵鸟又一声欣喜的长鸣让他的兴趣战胜了忧虑——大不了他小心藏起来不被里面那人发现就是了,如此情感生动的灵鸟他真是颇为想见。

山洞初极狭,才通人。复行近百步,眼前豁然开朗,久为眼前的景象所深深震撼:

这是一个山谷,首先映入眼帘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是正中间那棵竟浮于空中的梧桐树——它的根部盘虬卧龙,暗金色的枝干参天,淡淡仙雾缭绕着,只是所有叶子已尽数枯败凋零……一只羽色纯白剔透的巨鸟卧于其下,丹红的喙旁立有一女子。

云衣墨发,身姿绰约,许是人间女子桃李年华时的模样。

‘刚才那声欣喜的长鸣应是为了她吧?’久感叹地看着眼前之景,便忘了方才想到的隐藏……

巨鸟很快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头警惕地从地面微微抬起,然而很快又力道不足似的落下。

久心中暗道声不好,然而那名女子看到了它的动作,也回头望去,两人目光恰好相交。

久结了一半的隐身咒便那样凝在手里,自己已沉浸在了她的目光之中——清清洌洌,无悲无喜,令他想起日轮山中那亘古不化的积雪冰渊,冥海往生门前那线宛如凝固的皎洁月光。

他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杀气戾气在这目光中已悄然退了大半。

她竖起一指点在自己的唇上,久一愣然后带着几分紧张地猛烈点头。她微微点头对他回以致意,复又转过身去。

巨鸟的目光也重新放回了她的身上。若在以前,他实在难以想象一只鸟的眼中能够流露出喜悦、怀念、不舍、困倦等种种复杂的感情。

‘从这鸟的体型与灵性、修长的尾羽、还有所处的地方来看,这应该就是那只传说中的凤吧?只是为何看起来那样衰老无力?而且那个女子,更是毫无灵力的感觉……’久在心中默默疑惑,却也不敢打扰那两位中的任一。

不过自认已得到那两位默许的久走得更近了些,只见那名女子手中召出了一面背后饰以淡紫睡莲纹两侧系有月白色长绦带的小镜子,然后从其中抽出了一柄青铜匕首。

接着划破了手掌。

刹那间,一股汹涌而清洌纯粹的灵力扑面而来,久不觉便睁大了眼睛看着那棵巨大的梧桐竟枯枝发芽,老树逢春,原本暗金色的枝干在瞬间褪尽陈旧焕然一新,可称得上璀璨夺目。

整个深谷如沐春风,焕然一新;金木翠叶,繁彩交织。

“真是奇……”迹字在他看到她将手伸至凤的喙中时梗在了喉头。

凤的眼中亦有愧意,喝着便合上了眸,然而身上的羽毛愈发光彩照人,原本有些耷拉收不紧的翅膀如今也有了力道,可以一窥往日翱翔天空的雄姿。

喂了大致一碗左右的血,女子方收起手,将匕首珍重地放回镜中,然后又从镜中取出了一支陶埙缓缓吹奏起来。

其声浊而喧喧在,悲而幽幽然。仿佛抒尽了万年沧桑、斗转星移,只留一缕缠绵的尾音叹给今人听。

那凤便在这样的曲音中立了起来,高昂凤首,展翼振翅,在引起的大风中一声长鸣,然后又俯首亲昵地蹭了下那女子。接着它带着几分决绝地沉沉振翅而起,绕了陪伴它不知多少年月的梧桐一周,毅然向西飞去。

直到看着它与天际融为一色,再也无法看到它宽阔的翅膀与优雅飘逸的尾羽,女子方才放下了陶埙,又唤出莲纹镜,将埙依依不舍地放入其中。

偌大的山谷突然空旷起来,久眺望着那只凤的尾羽划出的缥缈云痕,忽然便有了些天地苍茫之感。

“你是在给他送行吗?”看着女子就要转身离去,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脸色有些苍白的女子回头望了眼他,低低“嗯”了一声,然后把视线移到了那株仿若重获新生的梧桐上,道:“它厌倦了这样的日子,便托青鸟给我传信,说与其看着自己不可挽回地一天天衰老,它想用最后的时间去见见许久未见的故友——虽然很有可能撑不到那里,路上便羽化了。我来给它送个行,顺便助它一臂之力。”

“这是天地间的第一棵梧桐与最后一只凤呢……”女子最后的话已化作长长的叹息。

“……”久也仰头望向那棵浮空的参天梧桐,千言万语想说却又都堵在心间,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只是与那女子一同静静站着。

时间一时仿佛凝固,不过这样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久很快察觉有别人来了。

“有人过来了,不止一个,应该是察觉到这里的异变了。”久转头向她道,忽然想起还不知道她是谁。

女子闻言蹙了下眉,道了声多谢,然后转身便小跑起来……

“哎?”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仙人小跑的样子了,忽然有些想笑。难道她血液里有那么强大纯粹的灵力自己竟不会术法吗?纯粹……有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没有被抓住。他捻起御风诀几乎是瞬间便移至了她的身旁,看着她诧异的眼神,忍不住笑了起来:“跟我来,我带你藏。”

“嗯……?”女子似是还没太反应过来,久便一手捻着御风诀,一手挽起她的臂乘风而起,同时又给两人身上加了一个隐身咒,从与入口山洞相对的方向直接飞出。

那女子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偷偷捏起他的一点袖子,仿佛要是真摔下去这样就没事了,让久忍不住又微微一笑,却化解了他的一些羞涩。

虽然早前也有收到过信徒关于婚姻家庭甚至是生子一类的祈愿咳咳,但是他还是第一次与女子这般近的接触。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心力继续羞涩了,因为他发现翻过山头后眼前尽是仙雾缭绕的郁郁苍苍的神木林,不时还有灵兽灵鸟的啼鸣声从其间传来,但是根本看不到路……这里还有路吗?

久正犹豫要在哪落下时,挽着的那女子却是伸出皓腕随意一指,“在那里把我放下吧。”

“好。”虽然也看不到路,不过既然她指了就不妨去看看。

然而等他捻着御风诀挽着她落下时,却发现那里正是一条掩于葱郁草木间的主路与小路的交叉口。

“好厉害,姐姐是怎么发现这路的?”这是他纠结了一路想出的称呼。

女子看了他一眼,却是摇了摇头道:“随手指的罢了。”复又问道:“你要走主路?”

“正是。姐姐真是谦虚呀。”

她又摇了摇头,唇角似乎还有一丝苦笑,然而并无意解释,只踏上那条小路边走边道:“多谢了,我欠你一个恩情,以后若有机会我自会报答。”

他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她那时并非谦虚,而真的是随手指的路。

原本还欲再回说‘不必客气,这点小事不算什么’云云,她的身影却在五步外陡然消失了,应是这里的法阵已然发动。

念及她对这里看似还比较熟悉以及很快就要开始的那个会,久便不再追上去,而是迅速地沿着由黑珍珠缀成的阴阳鱼所标识的主路离开了。

‘只是,还不知道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