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巴奴日叙述怎样从土耳其人手里逃出来
庞大固埃所作的判决立刻就被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并且还大量地印发出来,记录在法院的史册里,从此大家都说:
“所罗门偶尔把小孩断给他的母亲,远远及不上善良的庞大固埃在这件事上所表现的崇高智慧。我们国家里有了他,实在是我们的福气。”
于是,大家想要请他来做总理大臣和司法院长;但是他都拒绝了,并婉转地向他们表示辞谢。
他说道:“这类职务需要很大的服务精神,由于人的败坏腐化,执行职务的人很难清清白白,我相信,空下来的天使的职位,如果不用人来补充,就是再过三十七个五十年,我们也到不了最后审判,古萨奴斯的推测也不能实现;我可以预先告诉你们。不过,假使你们有几‘木宜’好酒,我倒乐意接受。”
他们当然很欣喜地照办了,把城内最好的酒都给他送来了,庞大固埃喝了一个痛快;可是,那个可怜巴巴的巴奴日也喝得非常起劲,他又干又瘦,活像一条熏鲞鱼,行动和一只瘦猫同样敏捷。他端了满满的一大碗酒刚喝到一半的时候,有一个人批评他道:
“朋友,真好看!你喝酒喝得太粗野了。”
“没这个话!”巴奴日回答道,“我只是巴黎一个非常不会喝酒的人,还不及一只金丝雀喝得多,要是不像对付麻雀似的打着尾巴,那就连一小口也喝不下。啊,朋友,如果我升高能和我往下灌一样有能耐,我老早就飞过月球和昂贝多克勒斯在一起了。但是我不懂这是什么缘故:这酒很好,醇厚味美,可是我越喝,越觉着渴。我想庞大固埃殿下的影子会使人感到干渴,就像月亮会使人感冒一样。”
旁边的人都笑起来,庞大固埃看见了,问道:
“巴奴日,你们笑什么?”
巴奴日说:“王爷,我在给他们述说土耳其那些鬼家伙为什么连一滴酒也不喝。即使穆罕默德的《古兰经》里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我也不要信他的教。”
庞大固埃说道:“好了,你还是给我说说你怎么从他们手里逃出来的吧。”
“王爷,冲着老天说话,”巴奴日说,“我要一字不漏地跟你说个明白。
“土耳其那些歹徒把我用叉子叉起来,像一只兔子似的抹了一身油,因为我太瘦,不抹油我的肉一定不好吃;他们打算就这样活活地把我烤熟。他们一边烤,我一边就祈祷神灵保佑,一边心里还想着圣罗兰,我盼望天主能解脱我这次灾难。果然,奇怪的事便发生了;因为,我正一心一意祷告天主,嘴里叫喊着:‘主啊天主,帮助我吧!主啊天主,拯救我吧!主啊天主,解脱我这次灾难吧,这些狗东西因为我保卫你的教理,要把我留在这里了!’说也奇怪,烤我的那个人好像受了神的指示似的睡着了,或者说,像迈尔古里巧妙地叫那个长着一百只眼的阿尔古斯睡着的时候一样。
“我感觉到他不转动他的铁叉子来烤我了,我看看他,看见他已经睡着了。于是我用牙齿咬住一块木柴还没被烧着的一头,用尽气力,向着烤我的人的大腿上丢过去,接着我又咬了一块,丢到一张行军床下面,那张床就在壁炉旁边,烤我的那位先生的草褥子正好铺在床上。
“火立刻就把草引着了,从草烧到了床,从床又烧到地板,地板用松板拼成灯座式的图案。但是最妙的,是我丢到烤我的坏东西大腿上的那根柴,一下子就烧着了他的阴阜,接着又烧着了他的睾丸,他那个地方太脏了,不到天亮从来没有任何感觉,这一下子他像一只糊里糊涂的公山羊似的爬起来对着窗口就拼命地大叫起来:‘Dal baroth,dal baroth!’意思是说:‘救火,救火!’他回头又向着我跑过来,打算把我整个扔进火里,他割断了捆着我双手的绳子,又在割捆着我两只脚的绳子了。
“这时候,这家的主人正在跟几位官员和学者在街上散步。他听见喊救火的声音,又从街上闻到了烟味,便飞也似地跑回来救火,并想救出家里的财物。
“他一到家,便把叉我的铁叉子抽出来,一下子就把烤我的那个人叉死了,当然也是因为他控制不住自己,或者另有其他缘故,只见他一叉子叉在那个人的肚脐上边、靠近右肋骨的地方,穿透他第三片肝叶,往上一抬,又戳透了横膈膜,随后通过心脏,从肩膀上、脊椎骨和右边肩胛骨当中,把铁叉子拔了出来。
“当然他从我身上抽出铁叉的时候,我便摔倒在地上的火架子旁边了,这一摔,使我受了些伤,不过并不重,因为我身上涂了一层一层的油,减轻了我摔下去的重量。
“后来,我看见那个土耳其人灰心绝望,因为房子已烧得无可救药,全部财产都化为乌有,他气得跟发了疯一样,嘴里喊着格里高斯、阿斯塔洛斯、拉巴鲁斯和格里布伊斯,一连喊了九遍。
“看见他这样喊叫,我也吓得要死,要是魔鬼真的来捉走这个疯子,会不会顺便连我也捉走?我已经被他们烤得半熟了,身上的油是使我疼痛的原因,因为那里的鬼家伙是最爱油的,这个,你们在哲学家杨勃里古斯和姆尔茂特的辩论书 De bossutis et contrefactis pro Magistros nostros里可以找到权威的论点。于是我,一面画十字,一面喊:‘Agyos athanatos,ho Theos!’结果并没有一个人进来。
“那个丑恶的土耳其人见此光景,想用我那把铁叉子刺穿自己的心,一死了事。果然,他用叉子对准自己的胸口,可是因为叉子不够尖,刺不进去,他用尽气力往里刺,还是刺不进去。
“于是我向他走过去,跟他说:
“‘Missaire Bougrino,你在这里白耽误工夫,因为这样你永远也死不掉;顶多不过受点伤,或者落到外科郎中手里,一辈子活受罪;不过,如果你同意,我一下子就可以把你杀死,还使你什么也觉不到,你相信我吧,我已经用这个法子杀过很多人了,他们全都感到痛快。’
“‘哎呀!我的朋友,’他对我说,‘我请求你!如果能这样做,我把我的钱袋送给你,给,拿去,里面有六百个“赛拉弗”,还有几颗金刚钻和几粒一点毛病也没有的宝石。’”
“现在在哪里呢?”爱比斯德蒙问道。
“我的圣约翰!”巴奴日说道,“如果还存在的话,现在也很远了;
去冬落雪今何处?
这是巴黎诗人维庸最关心的事了。”
“请你把话说完,”庞大固埃说,“让我们知道知道你后来把那个土耳其人怎么样了。”
“老实说吧,”巴奴日说,“我不说一句假话。我拾起一条烧毁一半的裤子把他捆起来,然后再用我的绳子把他的手脚结结实实地绑在一起,绑得他连动也不能动;后来用叉子从他的嗓子眼里叉进去,把他挂起来,挂在放钺的两个大铁钩上;然后,在下边烧起一把旺火,把我那位财主像在炉子上烤鲞鱼似的烤在那里了。我这才拿起他的钱袋,在架子上又拿了一支标枪,撒腿就跑。天知道,我自己的肩膀上有一股多么难闻的羊膻气!
“等我跑到街上以后,我看见很多人带着水来救火了。他们看见我已经快烧熟了,当然觉着我很可怜,于是便把带来的水都浇在我身上,浇得我非常痛快,也对我实在有好处;然后,又给了我一点东西吃,但是我没有吃,因为他们给的只是水,这是他们的风俗。
“此外,他们并没把我怎么样,只有一个小坏家伙,长得前犄角后罗锅,他偷偷地走过来啃我身上的油,被我狠狠地在他手上刺了几 dronos,他再也不会来第二次了。还有一个年轻的哥林多女人,她给我送来一盆摩勒落迦果,而且还是用她们的方法蜜饯过的呢。可是她瞪着眼瞅着我那个没有头的家伙,它是在火烤的时候缩进去的,长短只达到膝盖那里了。不过,你们知道这一烤,却把我七年多以来患的一种坐骨风湿炎完全治好了,而且还正是烤我的那个人睡着的时候,让我在火上烤的那一面。
“他们只顾得看我了,火可是烧了起来,你们也不用问是怎么烧起的了,反正一烧就烧了两千多幢房子,火大极了,人群中有一个人看见了,叫起来:‘穆罕默德的肚子!全城都烧起来了,我们还在这里闹着玩呢!’他们这才各自跑回家去。
“我呢,我顺着城门那条路跑去,一直跑到附近一座小土丘上,我这才像罗德的妻子那样回过头去看了看。我看见整个的城都烧着了,心里非常痛快,简直乐得我快屙出来了;可是,我得到的报应可不小。”
“后来怎么样了?”庞大固埃问道。
“后来,”巴奴日说,“当我称心如意地望着这场大火,嘴里还得意忘形地说着:‘哈,可怜的虱子,哈,可怜的小老鼠!你们今年可要过一个苦冬天了,火把你们的仓库都烧掉了!’的时候,一下子跑出来六百多,不,是一千三百一十一只大大小小的狗,它们一齐从城里跑出来,它们也是从火里逃出来的。它们闻见我身上烤得半熟的肉味,便一个劲地冲着我跑过来,要不是我那好心的护守天神给了我一个及时应付牙咬的启示,那些狗早就把我吞掉了。”
庞大固埃说:“你为什么怕咬呢?你的风湿炎不是已经治好了么?”
“你怎么这样不明白!”巴奴日回答说,“还有比狗咬着你的大腿更疼的事么?但是忽然间,我想到了我身上的油,我揭下来朝着它们扔过去。那些狗只顾得去抢、去夺了,接着是一阵乱咬。用这个方法,我总算脱身出来,让它们拼命去吧。就这样,我终于平平安安、快快活活地逃了出来,这幸亏被人烤过,烤人的刑罚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