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前言
(善良的庞大固埃英勇言行录,第三部,弗朗索瓦·拉伯雷大师编著)
善良的人,著名的酒友,还有你们,患风湿痛的宝贝们,你们看见过昔尼克派哲学家戴奥吉尼兹么?假使你们见过他,一定会不住眼地盯住他,否则就是我糊涂,缺乏逻辑思维。能看见太阳(金币和酒)的光亮,是件美好的事情。我想起《圣经》上那个尽人皆知、生来瞎眼的人,他得到全能者的同意,可以请求得到他想要的任何东西,全能者只用说一句话,马上就可以成为事实,可是那个瞎子什么也不要,他只要求看见。
你们也是如此,年纪不小了,可以“在酒上”(不是“毫无收获地”)形而上学地谈论一通,可以加入歌颂巴古斯的诗社,喝酒时可以阐发一下琼浆佳酿的本质、颜色、气味、醇厚、浓郁、特质、性能、优点、实力和价值。
假使你们没有见过他(这我也容易相信),至少也应该听说过他。因为到处都传颂着他的大名,但不是到现在才出名,才有人知道他的。何况你们都是腓力基亚的血统(如果我没有说错),假使比不上米达斯那样豪富,至少也会有他身上我叫不出名字的东西,那就是从前波斯人称赞他们密探的、安多尼皇帝所希望的、后来罗汗的仆从被称作“顺风耳”的东西。
假使你们连听也没有听说过,那我现在就给你们说一则他的故事,既能帮助下酒(你们请),也可以使你们多明白一些事(请你们听好)。告诉你们(别像那些容易受骗的糊涂虫),他是当时一位少有的哲学家、千里挑一的达观者。如果说他有一些缺点,那你们也有,我们也有。除开天主,谁也不是完善的。就拿亚历山大大帝来说,尽管他有亚里士多德勒斯做他的导师和臣仆,他依然非常尊重戴奥吉尼兹,他说如果他不是亚历山大的话,他就希望能做西诺佩人戴奥吉尼兹。
当马其顿王菲力普攻打和剿灭哥林多的时候,哥林多人早从他们的探子那儿得知有一股大军浩浩荡荡向他们开来。他们很紧张,但并不惊慌失措。他们稳稳当当地把每一个人都布置到适当的岗位上,准备敌人来到时进行迎击,保卫城池。
有的从郊区把能带走的东西、牲口、粮食、酒、水果、食物和其他必需品都运到城寨里。
有的修筑城墙,砌造寨垛,建立外堡,挖掘壕沟,清查隧道,堆立障碍,布置炮台,开挖坑道,掩护通廊,巩固炮位,修补寨基,墙面加泥,布置哨位,竖立短墙,加固雉堞,洞空镶铁,增设门槛门闩,安置岗哨,组织巡逻。
人人警惕瞭望,个个搬筐挑担。有的擦铠磨甲,洗刷马披、马盔、马铠、护胸、头盔、铁面、首铠、手钩、战胄、缨冠、软甲、箭衣、臂铠、围腰、腋片、护颈、套裤、护心、胸衣、上身、盾、藤牌、战靴、护膝、护足、肩靠。
有的准备弓箭、弹弓、强弩、铅弹、弩牙、火箭、榴弹、火炮、起花、火弹、弩炮、石炮和其他作战对敌以及破坏攻城战车之武器。
有的磨快长枪、钺、、戈、钩、刀、矛、锛、叉、镋、锤、斧、、镳、镖枪、锬矛。有的磨快铍刀、大钺、刀、锥刺、宝剑、短铗、利、铧刀、攮子、短剑、剁刀、匕首、砍刀、利刃、锐箭。
个个练刀,人人磨剑。女的,不管老少,没有人不准备马具,你们知道,古时哥林多妇女个个都是能征惯战的。
戴奥吉尼兹看见他们忙得不可开交,自己又没有派到做任何事情,只好一连好几天看着他们忙碌,自己一句话也不说。忽然,他好像受到战斗的气氛感染了似的,把外套斜披起来,袖子卷到胳膊肘上面,收拾得像一个摘苹果的人,把褡裢、书籍、笺简,一起赠给了一位老朋友,然后滚着他那个既当作房屋又防御天灾的土瓮,出城向着格拉尼亚(哥林多城近郊一座小山)一块高爽的地方走去。到了那里,他恶狠狠地伸出两条胳膊,把那个大瓮滚滚,转转,又是拍,又是敲,又是打,歪过来,翻过去,摸一阵,抓一阵,拂一阵,晃一阵,敲打一阵,拎起来又放下,又是撞,又是掼,叫它翻跟斗,叫它摇摇摆摆,放倒,拍打,敲,撞,按下去,提起来,拂拭一阵,摇晃一番,推推,搡搡,拳打,脚踢,挖进去,掏出来,横过去,倒过来,拦阻,推动,拉回,倒转,往前摆,往后摆,用绳捆,用钉敲,用东西垫,用油涂,折折腾腾,摸摸弄弄,抖动,扭拗,拖拉,揪扯,推抛,摇摆,弹,挞,捵,捶,掀扣,抓抄,从上往下把它从格拉尼亚山上推下去,然后再从下往上像席西弗斯滚石头似的把它滚上来,上上下下,差点儿把瓮打破。
有个认识他的人看见他,问他是什么事情激动了他的身心,这样来滚动那个大瓮。哲学家回答说他对共和国无事可做,于是就只好来折腾他的大瓮,为的在这个热情奔放的民族里面不至于让人看见他一个人闲着无所事事。
我也是如此,虽然远离纷争,但被人看作是个不配工作的人,心里也不能无动于衷。再看到我们最尊严的国家里,大山南北,人人勤奋地锻炼,个个准备出力防御和保卫国家,抵抗和反击敌人,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秩序井然,我们的将来一定只会成功(今后法兰西疆土定能固若金汤,法兰西人民定可安居乐业),我几乎同意贤哲赫拉克利特的意见,他曾说战争是一切好事的根源。我也相信拉丁文把战争叫做“美事”,并不是像若干陈旧腐朽的道学家所主张的那样,是一个反用词,他们认为在战争中,看不见任何美好的东西,其实很简单,绝对地可以说,正是由于战争,才会出现美好的东西,并暴露出一切罪恶和丑陋。明哲善良的所罗门王把神圣智慧的莫可名状的完好比作展开旌旗的军队,说得再好也没有了,正是如此。
现在,一方面我被认为体质太弱、不能作战,没有被列入我们出征的队伍,另一方面,我在防御部队里也找不到任何工作干,哪怕是扛扛筐子,抬抬土,砍砍柴,砸砸石头,或者其他什么的。这些勇武、能干、英雄的人物在全欧洲的注视下正在完成杰出的事迹、演出悲壮的戏剧,而我却仅仅是个无事可做的旁观者,甚至一点也不努力,连一点微小的力量——虽然我只有这一点力量——也不贡献出来,我感到这是莫大的耻辱。因为我认为只动眼睛而不肯使用气力的人,不应该得到光荣,他们锁起了金币,藏起了银钱,一味地像闲得发慌的游手好闲的人那样用手指头搔头,像一头笨牛似的对着苍蝇打呵欠,像阿尔卡地亚的驴听见音乐家唱歌一样竖起了耳朵,他们一声不响,表示只愿意看别人动,自己不动。
我想过,并且也决定这样做,我以为活动一下我这个戴奥吉尼兹式的酒瓮不是没有用处和多余的,这个瓮是过去在遇祸灯塔那里乘船失事后唯一留下的东西。依你的看法,把它活动一下,能起什么作用呢?冲着光胳膊的处女说话,我自己也不知道。等我先就着这个酒瓶喝他一气再说;这是我真正的唯一的赫里空,我的马蹄仙泉,我唯一爱好的东西。对着口一喝,我就有了思想,便可以发挥、论述和总结了。想好总结,我就可以笑了,写、编、喝酒,接着都来了。埃尼乌斯从前就是一边喝酒一边写作,一边写作一边喝酒。还有埃斯库罗斯(如果相信普鲁塔克在《宴会》里所说的话)也是一边写作一边喝酒,一边喝酒一边写作。荷马从来不空着肚子写文章。迦多不喝酒就写不出东西来。我所以举这些例子,是叫你们不能说我没有拿受人称赞和敬仰的人做榜样。酒正好,正新鲜,正好是你们说的第二级。愿天主,愿善良的萨巴奥天主(主保军队的天主)永远受到赞美。如果你们偷偷地喝上一大口或者两小口,我觉得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只要谢谢天主就是了。
既然命中注定如此(因为任何人也不许进入并住在哥林多),我的意见是大家彼此协助,这样我就不至于无事可干、毫无用处了。对于工兵、修堤的、筑城的,我可以做拉俄墨冬王朝尼普顿和阿波罗在特洛亚所做的事情,或者雷诺·德·蒙脱邦老年时所做的事情;我可以当小工,可以替泥水匠烧饭,饭吃好之后,还可以吹奏风笛,有节拍地伴奏他们的游戏。名城底比斯高大的城墙就是在安菲翁的竖琴声中修建起来的。为了战士,我将再一次凿开我的酒瓮,我喝了瓮里的东西曾写过两本书(但愿印刷所没有用欺骗的手段把它们改坏、改乱),你们一定看到过,我将再利用饭后饮酒的时间为他们写出英勇故事的第三部,紧接着再写庞大固埃有趣的箴言第四部,我同意你们把我的书叫作戴奥吉尼兹式的作品。既然我当不上战士们的伙伴,他们至少可以用我替他们管管伙食,等他们从战场上、完成可称道的、我是说不知疲劳的英勇事迹和光荣的战斗归来以后,尽我微小的能力,使他们休息休息。
我将使出天主的lapathium acutum,除非战神错过封斋期,否则我决不至误事;只要这个好色之徒自己有把握就行了。
我记得读到过拉古斯的儿子普陀里美的故事,说他有一天在许多从战争中得来的财物及战利品当中,拿出一头全黑的巴克特里安双峰骆驼和一个半黑半白的奴隶给埃及人看,这个奴隶的身体一半是黑的,一半是白的,并不像提亚拿的哲学家在希达斯佩斯河和高加索山之间看见的、祭祀印度美神用的女人、横着从横膈膜为界分成半黑半白,而是直着分开的,这在埃及还没有见过,国王的意思是用这些新鲜东西来增强百姓对他的爱戴。但结果如何呢?大家看见那头骆驼,都感到惊骇和厌恶;看见那个半黑半白的人,有的觉着好笑,有的讨厌地认为他是大自然错造出的一个妖怪。总之,他本来希望取悦埃及人并用这套办法加深他们原来对他的爱戴,这一下他的愿望却成了泡影。他认识到他们喜欢和爱好的是优美、雅致和完善,而不是引人厌恶和奇形怪状的东西。从此,他对那个奴隶和骆驼也产生了厌恶,时间不久,由于没人照料和饲养,人和骆驼都死去了。
这个例子使我在希望与恐惧之间犹豫不决,我担心不会得到事前想望的满意,而是会碰到害怕的事情,财富变成煤屑,维纳斯成了倒霉狗,没有侍候成他们,反而惹他们生气,不能逗他们欢乐,反而惹他们发火,不能使他们喜欢,反而使他们扫兴,那时,我不成了普洛图斯在他的《金锅》里描写的、奥索尼乌斯在他的《格里弗斯》里称道的、还有其他地方也提到的厄克里翁的公鸡了么?它因为在地下刨出了金子,结果被切断了喉咙。假使再发生这样的情形,不是同样也要被杀么?这样的事从前发生过,今后也同样可以发生。海格立斯在上,这可使不得!我承认他们具有一种我们的祖先叫作“乐观主义”的特征和个性,根据这种精神,他们决不往事情坏的一面去想,而是从好的、诚恳的和正直的品德方面去想。我曾经见到过,有些人虽然软弱、但是因为有善意的帮助,他们经常还是可以接受我的东西并且加以欣赏的。
说明这一点之后,让我再回到我的酒瓮上。朋友们,来喝吧!小伙子们,只管大碗喝好了!酒如果不好,放下不要喝。我决不是讨人厌的醉鬼,用勉强、压迫、强制的办法,叫别人去喝酒、干杯和畅饮,甚至作更坏的事情。一切善良的酒友、一切善意的患风湿痛的人、一切干渴的人,都到我酒瓮这里来,如果不想喝,尽管别喝;如果想喝,如果我的酒也对老爷们的口味,那就请他们放大胆、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开怀畅饮,不用花钱,也不用顾惜。我的话就是这些。别担心我的酒会像加利利的迦拿那次娶亲的宴席上一样会短少。从瓮口里拿出来多少,就会从另一个口里灌进去多少。所以我这瓮酒是喝不完的。它有活的来源和永不间断的来路。它是婆罗门圣人中唐太洛士杯里的那种饮料;是迦多称颂的伊伯利亚的盐山;是维吉尔歌颂的供奉地下女神的金树枝;是一只真正的幸福和逗乐的“丰收角”。万一你们感觉到快喝到底了,那也不要紧,它决不会干。像潘多拉的瓮一样,希望在最底下,决不像达那伊德斯的桶那样毫无希望。
请记好我说的话,记住我邀请的是什么人。因为(不要让人弄错),正像路西留斯写东西只是写给他的塔朗图姆人和科藏萨人看的一样,我打开我的酒瓮只是给你们、善良的人、最爱喝酒的酒友、最爽快的风湿痛患者享受的。靠送礼生活的寄生虫,吞吃雾气的人物,他们早就够忙的了,袋子里的猎获物也够多的了,他们高兴到哪里就到哪里去好了,反正这里没有他们能猎获的东西。
至于脑袋上带花边的断章取义的人,你们千万别跟我说话,我以生养你们的、也受你们尊敬的那四片屁股以及把它们连在一起的那根活动的小棍子的名义来请求你们。伪君子,更其不要谈,虽然,这些人也都好酒贪杯,梅毒开花,经常想喝,永远吃不饱。为什么?因为他们不是好人,是坏人,是我们每天祈求天主让我们避开的坏人,尽管有时他们也装出一副可怜相,老猴狲一辈子也不会好看起来。
滚开吧,狗东西!别跟我走一条路,别跟我守着一个太阳,坏东西,见你的鬼去!到这里想和狗一样亵渎我的酒,尿在我的酒瓮上么?我这里就有戴奥吉尼兹在遗嘱上叮嘱死后放在他身边的棍子,这是专门驱打阴间的小鬼和地狱的饿狗的。滚开吧,假冒为善的人!去看羊去吧,狗东西!离开这里,假善人,都见你们的鬼去!你们还没有走么?如果我能咬你们一口,我情愿放弃上天堂。去,去,滚开!走,走!走了没有?但愿你们非用皮条抽不肯拉屎、非吊起来不肯撒尿、非用棍子打不肯翘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