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个顾海怎么回事
穆柳看着车窗外的寒风,穿上羽绒服,一手拉着行李箱往外走。对面铺位的爷孙俩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去餐车吃饭了。穆柳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脚步,回到自己的铺位,打开行李箱,从一堆绘本中挑了一本《好好照顾我的花》,拿笔在封皮上写了一句话,“果果,帮我照顾这本花。14号下铺姐姐留。”
穆柳把书留在13号下铺,合上行李箱缓缓往外走。筱悠站在站台出口处迎接穆柳,巴掌大的小脸藏在厚厚的围巾里,她用力地挥着手,生怕穆柳看不见。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六个月前,筱悠为一桩案子去南市。都有工作要忙,两人只来得及在穆柳公司附近吃了简餐,话都没说几句。相对于这种匆忙的碰面,两人还是习惯在不忙的时候,悠闲地煲电话粥,虽然频率比不上上学时,但丝毫不影响两人的感情。
“怎么瘦成这样了。”穆柳的衣服红得扎眼,但筱悠什么都没说,只是走上前想要捂住穆柳的脸庞。那张原本一直藏在长发后的脸,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冷空气里,苍白而脆弱。筱悠心疼这个出生就带着破碎的女孩。穆柳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她把手伸进口袋,拿出那个让她疑惑的触感,竟然是一颗旺仔牛奶糖。她觉得眼眶里有一股热流涌上来,原来她和小女孩的关系不是单纯在馈赠,而是公平交换。
筱悠误会了穆柳的意思,开心地抱了抱她,并接过她手中的那颗糖,吃了,“竟然还记得我爱吃糖,不过好久都没吃了,自从拔了两颗蛀牙,我就发誓要远离万恶的甜食。”穆柳原本想拦住筱悠的,想想又算了,只是一颗糖而已,何必呢。
筱悠依旧是小时候的模样,利落的短发,服帖的职业装,以及挂在脸上的爽朗笑容,都包裹在那件合身的深蓝色羽绒服里面,英姿飒爽、神采飞扬。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依旧赤裸纯粹,英气十足,丝毫不介意袒露她对这个世界的看法。穆柳原本没打算让筱悠来接自己,这么冷的天,自己打个车就回去了。可是筱悠还是来了,她说这些年在车站、在机场不知道接了多少客户,如今朋友来了,就是天上下刀子也要来接,否则她会看不起自己的。
穆柳连驾照都没打算考,自然不明白筱悠说的那套迎来送往的哲学。她一向没有接送别人的打算,自然也不打算被别人接送,人情世故在她看来只觉得麻烦。如果每个人都能照顾好自己,那和这个世界相处起来要简单得多。
只是如今被筱悠亲亲热热地挽着,原本暴露在冷空气里的脸和脖子,也被筱悠用还带着体温的围巾包裹住,她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妥贴,这时才觉得筱悠说得对。她原以为自己心如死灰,如今感动的泪珠却快要突破睫毛的阻拦,这是她没想到过的,就像今天突然造访的冷空气,让人无所适从,猝不及防。这个习惯在寒风里打转的姑娘,养成了凡事都靠自己全副武装的应对,最怕的反而是突如其来的温暖。
“哎呦,怎么这么重啊!”筱悠的话拉回了穆柳的走神,穆柳看着这个永远活力满满的女孩,听她爽朗地说道“不过这种体力活,还是交给男生做好了。对了,这就是我一直跟你说的,江墨,虽然现在只是北市公安局的小干警,但在北市这种小地方,已经足够罩着我们横行霸道了。”筱悠开着玩笑,为穆柳介绍。
筱悠和江墨恋爱也快一年了,穆柳总在电话里听筱悠说,这次一见忍不住仔细打量起来:中等身材,留着碎短发,大冬天穿着翻毛领的短款皮夹克,笑眯眯的一双眼睛,看起来很容易让人接近。重要的是人很稳重,不像其他人,一拿起她的箱子就大呼小叫。
“没想到真下雪了。”江墨朝穆柳点头示意,接着看着天空说道。
穆柳也注意到了,天上没像筱悠说的下起刀子,倒迎来了北市的第一场雪。轻盈的雪花转着圈缓缓飘下,落在筱悠的碎发上,像是带来外太空的消息,跟筱悠说悄悄话。
“先上车吧,别冻坏了。”筱悠边说边伸手打开车门,等穆柳坐进去,就小心地关好车门,走到前面副驾驶的位置,招呼江墨启动车子去饭店。
江墨开着车,一边避开车站外熙攘的人群,一边忙里偷闲说道,“筱悠常跟我聊你,有段时间时间,我甚至怀疑,我不是在跟她谈恋爱,而是在跟……哎呦!”因为江墨的喊声,穆柳才把视线从窗外的雪花转向前排。江墨拉着筱悠那双白嫩的手,正轻轻揉着自己的脖子,穆柳心口一热,不知想到什么,慌乱别开视线。
来的路上,筱悠嘱咐过江墨少说话。所以江墨才提起话头,筱悠就拉了江墨的胳膊,谁知江墨一点反应没有,还越说越起劲。筱悠一着急,就拧了江墨的脖子,这才有了穆柳看到的那一幕。筱悠透过后视镜,小心地看着穆柳,看起来她并没有被刚刚的话题影响。
穆柳心里正紧张,刚刚的小插曲并没有成功转移她的注意力。她陷在一种害怕里,好像生活在哪里安了一颗定时炸弹,就快要爆炸了。这些想法只是在她心里反反复复,她没勇气跟筱悠讲,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把一切都揉成一团揪在心里,紧张地舔舔嘴唇当作什么都看不见。筱悠当然看得出穆柳的压抑,所以制止了江墨的俏皮话。这时看穆柳闭着眼睛缩在座位上,满身的疲惫不堪,就收了话锋,瞪江墨一眼,然后抱着手机处理工作,想着等到了饭店再说。穆柳闭着眼睛,一样感觉得到后视镜里筱悠目光灼灼的关心。可她压在心底的伤口,最怕这样的关心,就像冬日的冻疮一遇到春日的阳光,就流脓腐烂,惨烈异常。她还没有准备好标准答案,就只能缩在椅子靠背上,装鸵鸟。
她不需要怜悯与同情,更不想让自己顾影自怜,她希望筱悠什么都不要问。她不希望自己是大人了,还要别人帮她面对生活的一地鸡毛。
她有点后悔,不应该这么不管不顾地来找筱悠。
)))))))
尖叫声像阴云一样笼罩着这座泥巴糊的小院,每一个角落、每一处尘埃都能听到人的悲鸣,日子被活生生地过成炼狱。没人照顾的母女,像被世界遗忘般,在这个小院里艰难地过活。那孩子还在襁褓中,细瘦的胳膊无力地搭在胸前。包裹着她的是母亲的旧棉袄,外面露着黑透的棉絮。那母亲的衣服看起来也脏极了,上面挂着深深浅浅的尘垢,仿佛已经几个月没有洗过,油腻腻反着光。可是入冬也仅仅一个月的时间。
那母亲跪在地上,看起来正在生火,连日的雨水让木头受潮,怎么都点不着,浓烟很快淹没了小屋,孩子被呛醒,眼屎糊得她睁不开眼睛,细嫩的嗓子,又低低地哭起来。那母亲见孩子哭了,就忙把那几根点不着的木头扔到外面,抓起床上的衣服使劲地拍打,想将烟都清扫出去,结果棉絮却顺着衣服往外飞。顾不及自己在烟雾中被刺激到流泪,那母亲抱着孩子几乎是半眯着眼,摸着门走出小屋,倒点冷水,给自己和小孩洗脸。又进屋拿起包袱,把孩子放在里面,绑在自己的背上。这才又去厨房生火,一早上慌慌张张忙到现在,孩子和自己都还什么都没吃。就这样折腾好久,才终于熬出一锅清汤寡水的稀粥,盛出一碗放在锅边。又急忙跑进屋子,把孩子从背上放下来,却发现孩子的衣服早就被尿湿了。那母亲只好从床上拿块干净的布过来,把孩子收拾干净,又裹紧另一件旧衣。孩子被饿得哇哇直哭,小脸通红,一双小手紧紧地攥着,母亲却还是先处理起那件被尿湿的旧棉袄,用清水反复洗过尿湿的部分,晾在旁边的木棍上。
又去厨房,把灶膛里烧得通红的木头用火钳捡出来,放在准备好的铝盆里。拿起旁边的简易木架支在铝盆上面,把刚洗好的衣服挂在上面。忙完这些,才端起早早盛起的稀粥喂孩子,用筷子搅了搅,温度刚刚好。等孩子吃完睡下,这才就着锅,把剩下的几口吃完,然后往锅里舀了一瓢水,用过的碗筷胡乱丢里面,就离开厨房,舒服地躺在孩子身边,在床上伸个懒腰,打着哈欠,想抓紧时间补觉。旁边的小孩却“嘤嘤嘤”地哭起来,这母亲实在是累坏了,整个身体都瘫软在床上,意识模糊地翻身,把孩子的哭声留在身后。
朦朦胧胧间仿佛听见有人叫她。半梦半醒,意识慢慢消失,直到一声惊呼把她拉回现实。她吓一跳,猛地坐起身子,却看见正对门的厨房里,有个人在一片红彤彤中走进走出,眼睛木木地看着,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孩子的哭声慢慢传进耳朵,她挣扎着从睡意里找回意识,费力地爬起来,大叫一声“哎呦”,彻底醒了,也慌忙爬起来去扑火。她见来人抓起旁边那一桶水就要泼过去,慌忙拦下来。她舍不得那一桶老远挑回来的井水,再者烧起来的不过是一些烂衣服,烧了也就烧了。
等两人终于手忙脚乱扑灭火,宋穆雪才有时间转目光看向来人,不禁觉得鼻子一酸,索性一回身躲进屋子,躺在床上安慰那个哭了很久的孩子。
吴舒娴站在门外,也是红了眼眶,从怀里拿出手绢一个劲地抹着眼泪。
从宋穆雪快要生产,她就盯着家里那几只母鸡,天天数着要给女儿好好补补,终于攒了这一篮子鸡蛋,又绑了一只老母鸡便迫不及待来看女儿。虽说再过一周才出月子,但她等不及了,寻思着亲家能明白她思念女儿的心情。
可眼前的一切让她彻底傻眼,哪里有亲家的身影。看样子从孩子出生到现在,都是穆雪一个人在照顾。那孩子又黑又瘦,窝在一堆烂透的棉絮里,连哭声都轻得像蚊子叫。宋穆雪瘦得脱了相,像走了遍鬼门关,活活蜕掉一层皮。吴舒娴看女儿转身走进屋子,知道她心里委屈,就没往里面追。帮着宋穆雪把晒很久都不干的衣服放在火苗旁边,慢慢烘烤着,见旁边锅里还泡着用过的碗筷,就利落地收拾起来。忙活大半天,才想起来带过来的那只老母鸡,原本想着先养在女儿家里,天天有蛋吃,现在看女儿瘦弱的样子,决定不吃蛋了,立马把鸡汤炖上给女儿补身子。接着洗了衣服、扫了院子、整理了房间,等鸡汤的香味溢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女儿和孩子还在睡着,女婿却回来了。
那女婿看起来不像是回来吃饭的。一进屋就开始翻箱倒柜,拿了钱原本打算直接出去,却闻着香味拐到厨房,见是叶淑娴,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对方探寻的目光,故作轻松地说道,“妈,你这次来可要多住几天,等我明天买肉回来一起吃。”叶淑娴看女婿还是原本的憨厚模样,有些不懂为什么女儿的日子会过得这么艰难。难道真如人家所说,顾海自从结婚后,就沉迷赌博,家里妻儿老小都不顾。叶淑娴原本是不信的,这女婿也是自己仔细考量过后才决定让女儿嫁的,不可能才一年多的光景,就变得这般十恶不赦,只是女儿和孩子的情形,叶淑娴也看在眼里,她一时想不通事情是在哪里出现了变故。
顾海帮叶淑娴把饭盛好,就匆匆走了。宋穆雪被这一折腾,也醒了,出门迎上母亲心疼的目光,没说话。叶淑娴收拾出干净的饭桌,把煮好的鸡汤放上,就接过女儿抱着的孩子。
宋穆雪吃得很急,这大半个月她都没吃过饱饭。刚生完孩子那天,婆婆骂了句“赔钱货”就扭头走了。半年来吃斋念佛只求抱孙子的愿望破灭后,她简直像被判了死刑,看谁都不顺眼。顾海没受什么影响,每天只拿了钱出去赌,晚上也在外面睡了。宋穆雪和孩子守着这个贫寒的家,每天熬点小米粥续命,要是叶淑娴再不来,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估计要饿死在这个小院了。宋穆雪抱怨到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这个顾海是怎么回事,看着还是憨厚样,怎么突然就沉迷赌博了?”叶淑娴问得小心翼翼,她了解女儿的脾气,现在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心里指不定有多少怨气。
宋穆雪只是狠狠地撕着鸡腿,一点不像要去解答母亲疑问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