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是不是之前给我糖的阿姨
杨师傅整整写了一年《今日说法》观后感，今天总算派上用场了。“别人说是警察你就相信？”主管铿锵有力的声音仿佛还响在耳边，万一是假扮的警察呢？在一片乱糟糟的背景音中，杨师傅岿然不动。
杨师傅心想这是不是小区的演习，某个看不见的地方藏着摄像机，他依稀记得自己在电视上看过类似的节目。他觉得自己此刻临危不乱的样子，有些许英雄楷模的影子。杨师傅脸上带着掌控一切的微笑，他开心极了，甚至开始飘飘然。
“你煞笔吗？出了人命你负责的起吗？还不赶紧放警车和救护车进来。”
对讲机里突然响起的声音，打碎杨师傅的幻想，他慌忙跑进门卫室，伞都没来得及收，匆忙升起道闸杆，放警车进去。然后又慌慌张张露出脑袋，不顾外面狂风暴雨肆虐，脖子伸长朝小区内张望，再不是同事口中那个没脖子的鹌鹑。这时救护车才“唔哩唔哩”从身后传来，因为有先前领导的指示，杨师傅没再犹豫，手忙脚乱地收伞，快步回到门卫房，再次升起道闸杆，放这辆不知为谁而来的救护车进去。杨师傅坐立难安，心脏也没来由地跟着咚咚跳，宛如等待和情郎约会的少女，为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心跳加速。这先来警车又来救护车，难道有人在小区里劫持人质？这么想着，杨师傅火急火燎地掏出手机，无论如何要赶紧把消息传出去。在这紧张情绪的鼓动下，他忽略了刚刚对讲机里领导气急败坏的声音，也错失了补救职业生涯的最佳机会。
杨师傅脑子里8点档已经演到关键时刻，仿佛全世界的镁光灯都聚集在门卫房，等待一场久违的八卦发布会。可那部从儿媳妇手里淘汰下来的智能手机，偏偏在这个时候闹起脾气，怎么努力都打不开。这机器老了就跟人老了似的，一着急就死机，杨师傅早就习惯了这个老伙计的步伐，只是这突出其来的变故打乱他的步调，手脚不听使唤地重启手机，脑子里却忙得快要翻天：竟然有坏人跑进小区，是不是他刚刚专心追剧，没看到有人偷偷溜进来。真是倒霉！这么大岁数，好不容易找到份清闲的肥差，因为这件事被人辞退，家里那婆娘还不把人给骂死。不行，要想个法子将功赎罪。
杨师傅脑子里刷刷闪现的，都是最近看过的电视剧片段，想着怎么喊话，先发制人，用气势压倒对方；想着怎么转移歹徒的视线，用门卫房里的小电锅将其打晕；想着用抽屉里的针线和角落的鞋带，怎么绑一个完美的蝴蝶结；想着怎么和警察一起，把歹徒押到警察局；想着电视台、报社、大红花、巨额奖金、见义勇为、感动中国……蛰居小小门卫房的盖世英雄！杨师傅甚至帮网站想好头条新闻的标题。不成功便成仁，他心潮澎湃，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一股豪气从丹田出发直冲天灵盖，他陶醉在即将到来的盛名中，丝毫不知道危险藏在其中。等……等，等等，杨师傅的思绪颤抖一下：歹徒会不会动刀动枪啊？警车都出动了，万一他再冲我砍一刀、开一枪，哎呦额滴娘亲呐，住院的话，还能拿到工资吗？会不会被人取而代之，那每月的小金库、每月的视频会员、每月的二两小酒、每月的三两牛肉……杨师傅越想心里越凉，倒抽一口冷气，捂住肚子，仿佛藏在肚子里的钱都被人掏空似的难受！难道又要舔着脸跟铁公鸡老张头借。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杨师傅说什么都不愿跑出去冲英雄了，他决定改变策略，门卫房就是他的堡垒，他的长城。他仔细研究过地形，决定把道闸杆作为主要作战工具。小区行人入口是要刷卡的，没有卡的坏人就只能从车道走。道闸杆半人高，下面的缝隙连小孩都穿不过，更别说一个成年人。就这么办，杨师傅当机立断，如果坏人从道闸杆上面越过去，我就顺势升起道闸杆，没准还能绊倒他，一不小心当了英雄，那大红花、奖金、采访又如雪花般纷至沓来。
人生裂变偶像剧！杨师傅瞪大双眼看着窗外，像偶像剧里的男主角，等待他的女主角跨上道闸杆。手机开机铃声响了，杨师傅摆摆手，他没着急去打开微信，这个智能老人刚从ICU出来，要等它缓缓再说。
终于，杨师傅顺利打开微信。小区工作群早已经吵翻天。来不及感慨让儿子给自己换个新手机。杨师傅被眼前看到的文字惊得长大了嘴巴，尽管他早已经在心里预演了无数种情况——“一单元301户主自杀了！”
自杀！看来没有自己什么责任，这份工作算是保住了。等等，301？他记得住301的是个女人，这栋小区最早入住的一批住户之一。就像偶像剧里的回放，杨师傅想起那个女人的样子，及腰的长发，整日乱糟糟地堆在脑后。齐刘海遮住脑门，可能因为这个原因，难以猜测她的年龄，始终像还在念书的学生。不过她的穿衣打扮透着老气和古怪，从春到夏，再由秋到冬，穿得都是差不多的款式，无一例外都是层层叠叠，里三层外三层的花花绿绿，一点看不出身段。不像其他同年纪的女孩总是穿得清清爽爽，腰是腰，臀是臀，隔着玻璃房，都能感受到那股玲珑有致的青春正扑面而来。杨师傅心里的偶像剧，总和这些青春靓丽的女孩有关，他总觉得他们在演《王子变青蛙》的剧集。没错，他就是那只青蛙！被关在玻璃房里的青蛙。可是剧没演成，杨师傅记住了这个无法跟她演偶像剧的女人。不同于其他人总是车进车出，那女人没车，也没见有家人朋友，唯一等她的就是门外的出租车。
滴滴滴…汽车焦躁的喇叭声打碎杨师傅的推理，他点头哈腰、陪着笑看着坐在车子里的人，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升起道闸杆，放下道闸杆，脑子里的狐疑却一直都在。
那个女人看起来活得悠闲自得，怎么会突然想不开自杀呢？杨师傅到最后也不知道那女人为什么自杀，也不清楚救护车里拉走的人救没救活，他没有精力去关心这些事了，他丢掉了这份引以为傲的稳定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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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春节，南市依旧很冷。火车站外面的广场上挤满了买票回家的旅人。每个人都捂得严严实实的，不给北风一点机会。太阳清冷地挂在天边，只是一个摆设，火车站广场的大钟悄悄地指向七点，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穆柳就是在这个时候进站的，她穿着大红的礼服，外面随意套了件白色的短款羽绒服，臀线被紧致的红色礼服完美呈现。精致的妆，让她看起来像是走错片场的女明星。乌黑的长发盘成一个髻，借着发蜡的力量堆在脑后，纹风不动，红彤彤的手艰难地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相对于她娇小的身材，那沉重的男士箱包显得过于庞大。火车站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周围噪杂的人声又给淡漠的空气注入些许活力，检票口只有检票员孤零零地站着，广播上冰冷地播放着对这班乘客的倒计时呼唤。检票员接过穆柳手里的票，咔哒地烙下通过的印迹。穆柳缩在衣服里面的手微微发抖，检票员“咣”地一声关掉检票口，轻微的撞击声在她心中犹如雷鼓。穆柳轻呼一口气，不再在意身后的检票员和火车站角落里偶尔投过来的好奇目光，努力拉起箱子往前走，锋利的高跟鞋有节奏地踩在水泥地上，“哒哒”声渐渐消失在嘈杂的候车厅里，并没有引起太多回响。
筱悠接到穆柳的电话，是在一天前。电话那头穆柳只说想去筱悠那里暂住几天，其他你再问，她也只是沉默。筱悠心里有些狐疑，以往她怎么邀请，穆柳都不愿意来北市，这次是出了什么事情，让她一改多年的坚持。筱悠也想过要不要给秦子阳——也就是穆柳的男朋友打个电话，可最终还是放弃了，穆柳一向不喜欢别人多管闲事。所以尽管筱悠理不出头绪，也只是贴心地为穆柳准备好房间，希望她来北市的这段时间能好好休息。
穆柳确实很累，厚厚的妆容掩饰了她的疲惫，只是提着箱子走上站台时，颤抖的手和摇晃的步伐泄露了她糟糕的状况，但她一点都不打算低调。
那身不合时宜的大红色礼服，让这趟火车旅行有了窃窃私语的理由，跟她瘦弱身材十分不符的巨大男士箱包，无疑把这份好奇扩大到极致。
“姑娘这是带了什么好东西回家过年啊，这么重……”一个帮穆柳把箱子拿上车的男士，忍不住为车厢的好奇心发问/热闹的卧铺车厢里，大多数人都要呆三十几个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长途漫漫，总要找点话题配着瓜子啤酒才不觉得难熬。只是在穆柳冷淡的目光里，那一人份的好奇心生生地打个寒颤，“真不容易”四个字憋在嗓子眼，失去见天日的机会。
穆柳接过箱子，低声说了“谢谢”，便往自己的铺位走。14车14号下铺，穆柳叹口气把箱子推到小桌下方，抹了抹额头的汗，脱掉羽绒服，装作没看见周边人因为她露出一身红的礼服而表情热闹的脸。
昨天奔波一天，早上起太早，她是真的累坏了。
穆柳的冷淡却让原本只有烟的八卦冒起星星点点的火，半个车厢像是快要烧开的沸水，充斥着“嗡嗡嗡”的私语，“这姑娘看着像新婚，但你看她那一脸的煞气，是不是……克死了丈夫？”“或者杀了人，那行李箱里那么重，没准藏了尸呢。”“我看她更像是鬼妻，等着去和某个人做地下夫妻。”“嘘，小声点小声点，别把……杀人犯激怒了。”事情被渲染的越来越离谱，因为压低声线带来的紧张感，让他们完全忘了这仅仅是猜测而已。
只是这场风暴的女主人，却闭着眼睛完全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没被越来越大声的议论声影响，或者她早已习惯了那些莫须有的猜忌和谣言。她铺开床铺打算补觉，这时旁边一双软软的小手拉住了她。
“你是不是之前给我糖的姐姐？”
穆柳疲惫地睁开眼睛，那是个6、7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穿着公主裙，很漂亮。可穆柳只是挤个友好的笑，轻声回答道，“不是，因为我没有糖。”
“那个姐姐，我进站的时候，我帮她扇风，她给了我一颗旺仔牛奶糖，你很像给我糖的那个姐姐。”小女孩说着话，又仔仔细细打量穆柳，“她头发比你长，也穿着红色衣服，但你比她漂亮。”那女孩边说话，边用手摸穆柳那身材质良好的礼服，脸上的表情，即雀跃又害羞。这时，对面铺位看起来像是她爷爷的人喊她，说是妈妈打来了电话。
小女孩冲穆柳眨眨眼睛，一脸笑得接过手机。穆柳没了干扰，终于可以放松地躺在床上，谁知小女孩开了免提，打电话的声音一字不漏地飘进耳朵。
“妈妈，我今天……”
“喂，果果，你今天听话了吗？”
“我听了，妈妈，我看见……”
“跟着爷爷听见了没有，在火车上要听话，不要到处乱跑，到了家里听爷爷的话。”
“好的，恐龙，我……”
“妈妈除夕就回去了，有什么事你跟爷爷说。”
“爷爷说回去带我……”
“妈妈要去上班了，你乖乖听话。”
“好的。”
“宝贝再见。”
“妈妈再见。”
声音很快消失了，穆柳舒展地躺在铺位上，缓缓地叹口气，平复因为拎箱子而加速的心跳。困意在不知不觉中袭来，她感觉自己像是躺在棉花上，身体舒服地飘着。只是这时，她再次感受到那双软软的小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上又迅速拿开，穆柳猜想对面铺位的小女孩可能因为孤单想找人聊天。可是她并不想聊天，便动也没动，渐渐远离旁边漩涡一般的磁场，她睡着了。但是这一觉并不安稳，她仿佛看到熟悉的面孔在风中，又有人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直到有人狠狠地推她一把，才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她深陷的眼窝写着惊恐，大声尖叫着醒来，周边正闲聊的人们都被她吓得一凛，那检票员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稍等一会才公事公办地说道，“你好，北市快到了，麻烦换一下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