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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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参加医疗培训

到了晚上,我听见父母在屋里说话。母亲告诉父亲,今天生产队派车来了,拉走了满满两车粪。还说有人要给老闺女说媒,男方是闺女房东家的孩子,他家的成分是下中农,他的父亲是开滦林西矿井下工人。母亲是同意的语调,询问父亲意见。父亲坚决反对,抱怨母亲目光短浅。我赶紧蹑手蹑脚地躲进自己的卧室。

又过了几天,李大爷再次登门,带来了花生、玉米渣、红薯干等好多农产品。临走时,李大爷恳请我母亲找机会去大石佛庄看看。李大爷走后,母亲对我说:“李家成份好,咱们找个成份好的人家不容易。嫁给这样的好人家,你以后不受歧视。”母亲还说,这次李大爷承诺,嫁过去以后,可以一大家子伙着吃,也可以单独起火过日子。另外,庄里最近要添一名女的赤脚医生,李家的大儿子,就是李哥,可以跟大队分管合作医疗的妇女主任说上话,争取这个指标。

听了母亲突如其来的这些话,我心里直扑腾,不知所措。我问母亲:“我爸的意见是啥?”母亲说她负责去做父亲的思想工作。

几天之后,又逢星期日,母亲只身去了一趟大石佛庄,竟然把我当赤脚医生的事进一步落实了一下。

又过了些日子,李哥带着他弟弟李明友来到我家,说是认认门儿。母亲热情接待了他们哥俩。他们带来了好消息:大队妇女主任邱四燕同意我当大石佛庄大队的女赤脚医生了。母亲特别高兴,要明友以后常到家里来玩儿。

我坐在客厅的一角儿看着听着,觉得李家的为人真不错,也很会办事。我原本对李家就是充满了好感的,他们始终对我不薄嘛。

哥俩告辞时,母亲让我送他们出门。返回后,母亲告诉我,她去庄里了解到,公社要求每个生产大队都要有一名女的赤脚医生,这是各大队医疗卫生条件达标的基本要素。女赤脚医生必须接受正规培训,要有培训鉴定。开滦唐家庄矿医院将协助县里对赤脚医生进行培训,这事儿已经落实了。我听后特别兴奋,非常心动。这样一来,自己和父母多年的夙愿有望实现了。

当赤脚医生,这绝对是许多知青梦寐以求的好行当。回想往日下地劳作的辛苦劲儿,我真想立马就背上那漂亮的小药箱!

父母的工作单位就是唐家庄矿医院,他们都是医院里的资深医务人员。

母亲找了医院革委会的姚大夫,直言闺女要当赤脚医生了,要在医院里参加培训,请她给予关照。母亲对姚大夫从来就是推心置腹,姚大夫对母亲也一直恭敬有加。当年姚大夫毕业分配到唐家庄矿医院,是母亲手把手把她带起来的。姚大夫对母亲一直心存感激,母亲始终没上台陪着父亲挨批斗,与她处心积虑的呵护有着很大关系。

我如愿以偿地当上了赤脚医生,不几日就到唐家庄矿医院内科接受培训了。当时正赶上唐山煤矿医学院的老师们带着学生到唐家庄矿医院实习,我借此机会也主动跟他们接触,以便获得更多的医疗知识和技能。

姚大夫为了关照我,的的确确费了不少心思。医院内科的护士们得知我是医院老人儿的闺女,对我都很热情。她们在给病人输液、打针、换药的时候都愿意叫上我,给我上手实际操作的机会,并且随时随地告诉我护理技术方面的重点和难点。

不过,有个别大夫对我却是另外一种态度,不但不热情,还处处难为我。内科的周主任和白副主任可能因为父亲的所谓“严重问题”,或者其他不为人知的缘由,对我异样看待。我能察觉到她俩对父亲颇有敌意,时不时反映到了我的身上。有学习医术的机会时,她俩经常不让我参加,借故把我支开,通常是让我去干一些杂活儿。她俩好像是商量好的这么对待我。“文革”前我多次去医院,见到过她俩。那时候,她俩在走廊里碰到父亲时,总是毕恭毕敬,点头哈腰主动打招呼。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唐山煤矿医学院有一位带队实习的女教师,看我勤奋好学,对我印象极好。有一天,这位老师告诉我,下午将有一位法医在医院的解剖室解剖一具与某案件有关的女尸,要组织观摩教学。她说:“看一次尸体解剖,胜过学习三年解剖学,机会难得啊!”她热心地邀我参加观摩。

定于下午两点开始解剖,我一点半就等在解剖室门外了。时间到了,煤医的老师们带着一些学生,向解剖室走了过来,我快走几步悄悄跟进。就在我刚要和他们一起跨进解剖室大门的当口,白副主任突然出现,劈头盖脸地冲我大喊:“小曹!没通知你,你怎么来了?”我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吓得心里直哆嗦。“白老师,对不起,我是真想看看观摩教学。”白副主任不肯放过我,厉声说:“你既然来实习,就得守规矩,你这是违反科室纪律的!”我央求道:“白老师我错了,下不为例吧。”白大夫根本不买账,无情地吼道:“没有下不为例,回病房去!”我只好退了出来,心想,我无论如何也不能错失良机,挨训斥可以,见不到解剖不行。我稍微后退几步,静观其变,待机而动。

天无绝人之路。不一会儿又来了几个人,是煤医的实习生。我不动声色,瞅准机会,等白副主任进了解剖室大门,混在这拨儿人里溜了进去。我人瘦个子矮,悄悄躲在一个特别隐蔽的地方,避开了白副主任的视线,终于把尸体解剖过程从头到尾看了个仔仔细细。

都说明人不做暗事,可是我今天为了学习医疗知识和技术,怎么像电影和小说里的小偷似的?真是哭笑不得。

回到病房后,我心里不踏实,怕这事儿一旦被白副主任事后察觉,那还不把我吃了!为防万一,我央求护士长,要是白副主任看出了破绽,请替我隐瞒和搪塞一下。护士长答应了,让我在里屋埋头整理医疗器械,尽量避免接触到那位白副主任。还算不错,那天我始终没有和这位副主任碰面。

冒险偷艺是值得的。观摩尸体解剖,使我长了不少见识。

明友和他的家人一样,不但很善良,而且颇有心计。实习这段时间,他常常以看望我舅姥姥的名义来我家串门儿。由于他家兑现了帮我当上赤脚医生的承诺,我母亲对他越来越满意,款待他的规格也明显上了档次。

舅姥姥的身体每况愈下。母亲请来一位阿姨,帮助照顾久病卧床的老人家。这位阿姨姓高,曾经在老同学张文双家里呆过很长一段时间,人品极好。但这无助于舅姥姥的病情。母亲在给舅姥姥换药时,不得不一点点清除病灶处的一片片烂肉和脓水。母亲跟我说,该给舅姥姥准备后事了,我听后心如刀绞。

一天,我从医院回来,看到舅姥姥正拉着明友的手。舅姥姥说:“明友啊,要是我把外甥女交给你,你会对她好不?”说话间已声泪俱下。明友好一番的誓言和保证,让舅姥姥又开心又满意地笑了。

培训结束的前一周,舅姥姥与世长辞了。临终的前一天,舅姥姥显得特别精神。她把我和明友的手拉在一起,随后从枕头底下拿出她攒下的两百多块钱,这是她所有的积蓄,说是给我俩的订婚礼。为了免去她老人的牵挂,我急中失言,哄骗她说:“舅姥姥,我们已经订婚了,你就别惦记了。”明友赶紧随声附和:“是,是,我们定了。”舅姥姥随心地点点头。

从舅姥姥的房间里出来,我好后悔:怎么当着明友的面,跟舅姥姥撒这样的谎?

因为父亲还在被管制,舅姥姥的葬礼不敢张扬,只能小范围内低调操办。出殡那天,是明友邀来庄里的几个好友,陪着我和母亲,随灵车去的开平火葬场。火化后明友和他的朋友又带着我们,把舅姥姥的骨灰盒埋在了唐山启新水泥厂后面的小山坡上。这块墓地风水不错,山坡下有一道小水沟,坟墓周围有三棵小树。

明友的举动,进一步博得了母亲的认可,父亲对明友态度也有了根本性的转变。

培训和实习结束了,我终于拿到了医院的实习鉴定册。鉴定册是背着周主任和白副主任办的。医院革委会的姚大夫甘愿冒着被处分甚至被革职的风险,不辞劳苦,一个科室又一个科室地奔波,找上门去请他们为我填写鉴定意见。最后,她跑到医务室,办好了实习证明,在鉴定册盖上了医院的大红印章。

手捧鉴定册,我如获至宝,兴奋之余也有担心。兴奋的是终于取得了赤脚医生上岗资格,担心的是万一被周主任或者白副主任发现,他们会不会出面给搅和“黄”了?会不会牵连到姚大夫?

愿上帝保佑,给我出路,也给好人姚大夫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