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情
这一卷以“情”为题。作者辑录的关于“情”的名言慧句，包括了许多方面，综合起来读，慧心的读者自会发现，这其实是从不同的侧面，阐释“情”的可能意义。既有深沉的家国之情，亦有缠绵的情侣之情，不乏知己好友的相知相悦之情，更有对万事万物的关注和眷恋之情。这是一个有情的世界，也是一个多情的人生。
在那个爱情需要别人成全的年代，多少悲欢离合，都更多由父母、上司、师友或者命运左右，不由自己来决定，以至于让人觉得，深挚的爱情，仅有深挚是远远不够的，还需侠客或天意来成全。其实即使是在那样的年代，单有昆仑奴、古押衙、许俊这样的侠客，亦不能玉成一段美好姻缘。之所以得到这样的成全，还是因为情侣之间至情感人，才得有心人玉成。世间若没有有情之人，这些有心侠客的义举又有何用？
到了今天，人的感情，更多是由自己的选择而定。说到底，自己便是自己的有心人，唯有珍惜手里的福分，才配得上一段好姻缘，也才配得上一份长久的幸福。
“情”，既有相遇相知的喜悦之情，也有求之不得的渴慕之情，也有失之交臂的痛悔之情。从诗经的年代，人们在蒹葭苍苍的秋天，去寻找在水一方的人时，反复吟咏的，是那似近还远的不可及的感觉。也许是无法传递衷情，也许是衷情无法被理解，即使近在眼前，亦是咫尺天涯。人有的时候，还是需要一点梦想，甚至是白日梦的，来安慰自己内心的苦涩和失落。
隔着千山万水，即便是春风如醉、草熏风暖里，念着的仍然是远去的人，而秋来雁至，雁自守信年年有归程，离人却音信全无，这样的离情别绪，自是难当。如细雨落梧桐，点点滴滴都是不眠的眼泪。轻愁不可去，愁绪不可解，在人生的一段美丽岁月里，有无可诉说的愁怨，然而，在那些愁怨里，何曾没有美好的思念和祝愿？青春易逝，红颜易老，那些豆蔻丁香般的岁月和恋人，会在某个时刻，袭上你的心头，让你隔着遥远的岁月和世事的积尘，仍然闻到芬芳的味道。
卷二情语云，当为情死，不当为情怨。明乎情者，原可死而不可怨者也。虽然，既云情矣，此身已为情有，又何忍死耶？然不死终不透彻耳。韩翃之柳[1]崔护之花[2]汉宫之流叶[3]蜀女之飘梧[4]令后世有情之人咨嗟想慕，托之语言，寄之歌咏；而奴无昆仑[5]客无黄衫[6]知己无押衙[7]同志无虞候[8]则虽盟在海棠，终是陌路萧郎耳[9]。集情第二。
【注释】
[1]韩翃（hóng）之柳：唐代许尧佐《柳氏传》写韩翃与柳氏的爱情故事。韩与柳相爱情深，后因战乱及出外为官等原因，阻隔不能相见。韩作词寄柳：“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柳复曰：“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韩后来得以重回京师，但此时柳氏已被战将沙吒利夺走，韩不胜伤感，虞候许俊去沙吒利家中将柳氏夺回，韩柳终得团聚，经皇帝准许，柳氏归韩翃。
[2]崔护之花：唐孟棨《本事诗·崔护》记载崔护清明日独游都城南，因口渴寻水叩开一户人家，与这家开门的女子一见钟情。来年清明再访，却发现门扉紧闭，于是题诗于左扉：“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过几天后再去，却发现女子因见诗伤感绝望而死，家人正在哭泣。崔护在她身边哭泣不止，女子竟然醒转，二人结成夫妻。
[3]汉宫之流叶：唐范摅《云溪友议》“题红怨”说唐宣宗时中书舍人卢渥在御沟里捡到一枚红叶，上面题诗云：“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后来宫中放出宫女，和卢渥结婚的宫女正是当年题诗于红叶上的人。《本事诗》载顾况与宫女的故事亦类此。
[4]蜀女之飘梧：《玉溪编事》载侯继图在大慈寺楼倚栏赏景，有梧桐叶飘落而下，上面有诗：“拭翠敛蛾眉，郁郁心中事。搦管下庭除，书成相思字。此字不书石，此字不书纸。书在桐叶上，愿逐秋风起。天下有心人，尽解相思死。天下负心人，不识相思字。有心与负心，不知落何地。”后侯继图与成都任姓小姐结婚，婚后始知诗即为任小姐所做。
[5]奴无昆仑：唐传奇《昆仑奴》写崔生与当时贵官家的歌伎红绡一见钟情，他的家仆昆仑奴帮助他与红绡相会，并且飞越高墙将红绡背回崔生家，成全了这对情侣。后来事情败露，昆仑奴遭到追捕，逃脱后卖药于东湖。
[6]客无黄衫：蒋防《霍小玉传》写士人李益与霍小玉相爱，霍小玉自知出身低微，与李益约定相守八年，然后出家为尼，令李益婚娶，但是李益负约娶了卢氏。霍小玉知道后伤心欲绝，求一见而不得。后来有黄衫客把李益劫持到小玉家，相见之下，霍小玉伤心而死。
[7]知己无押衙：唐薛调《无双传》写王仙客自小与表妹刘无双青梅竹马，经战乱后无双父母因从叛党而被杀，无双被收到宫中做宫女。王仙客费尽苦心，得古押衙的帮助，古生设计让无双服药假死而后赎出其尸，无双几日后醒来，古生杀死了参与营救过程的所有人并且自杀，无双和王仙客得以成为夫妇。
[8]虞候：即上文“韩翃之柳”中的虞候许俊。
[9]陌路萧郎：萧郎是女子称呼所钟情的男子。《列仙传》载秦穆公女弄玉喜欢音乐，与善吹箫的少年萧史成为夫妇，后夫妻一起乘凤凰成仙而去。《太平广记·卷第一百七十七·于頔》载秀才崔郊与其姑母的婢女相互爱慕，但其姑母将此女卖给了一位显贵于頔。崔郊感伤不已，寒食节两人偶然邂逅，崔作诗《赠去婢》：“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显贵知道后，将婢女赠与了崔郊，成全了这对情侣。
【译文】
应该为情而死，不应该为情而怨恨。真正明白情的人，原就是可以为情而死却不可以抱怨的人。虽然如此，既然谈到了情，这一身都贡献给了情，又怎么舍得死去呢？然而不死是终究不会透彻了悟的。就像韩翃与柳氏、崔护与给他水喝的姑娘，卢渥与题诗红叶之上的宫女，侯继图与那位在梧叶上题诗的任小姐，他们之间悲欢离合的情缘，令后代有情人叹息倾慕，写作传奇，书写诗歌；但是如果没有昆仑奴、黄衫客、古押衙、许俊这样的豪杰知己成全，那么像崔生与红绡、李益与霍小玉、王仙客与刘无双、韩翃与柳氏即使有盟约和誓言，终究也不能成为眷侣，最终有情人也只能是陌路。
家胜阳台[10]，为欢非梦；人惭萧史，相偶成仙。轻扇初开，忻看笑靥；长眉始画[11]，愁对离妆。广摄金屏，莫令愁拥；恒开锦幔，速望人归。镜台新去，应余落粉；熏炉未徙，定有余烟。泪滴芳衾，锦花长湿；愁随玉轸[12]，琴鹤恒惊。锦水丹鳞[13]，素书稀远；玉山青鸟[14]，仙使难通。彩笔试操，香笺遂满；行云可托，梦想还劳。九重千日，讵想倡家？单枕一宵，便如浪子。当令照影双来，一鸾羞镜[15]；勿使推窗独坐，嫦娥笑人。
【注释】
[10]阳台：宋玉在《高唐赋》中虚构了楚之先王与神女相恋的故事。以“阳台”指男女欢会之地。
[11]长眉始画：《汉书·张敞传》载汉京兆尹张敞为妻子画眉之事。后指夫妻恩爱。
[12]玉轸：指玉石做的弦柱，指代琴。唐代李贺《追和柳恽》诗：“酒杯箬叶露，玉轸蜀桐虚。”
[13]锦水丹鳞：《古诗十九首·饮马长城窟》云：“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后人以鲤鱼来代指书信或者信使。
[14]青鸟：《山海经》中提到青鸟，郭璞注曰青鸟是为王母娘娘取食的，后以青鸟指代信使。唐李商隐《无题》诗：“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15]“当令”二句：鸾鸟是古代传说中的神鸟。据《异苑》载：“鸾睹镜中影则悲。”《太平御览》卷916引南朝宋范泰《鸾鸟诗序》中记载了一个鸾鸟三年不鸣、一朝见到镜中影子长鸣而绝的故事。
【译文】
夫妻和美，家里远胜阳台，夫妻欢会不是梦境；惭愧于不像萧史那样俊美多才，佳偶双双成仙。当遮面的扇子撤去，欣喜地看到美人的笑颜；夫妻在闺房画眉取乐，转眼就要忧愁地面对离别的妆颜。设置宽阔的屏风，不要令自己一直哀愁；常常打开帷幔，盼望远行的人归来。刚刚离开妆台，想必还有余落的脂粉；熏香的炉子还未搬走，肯定还有袅袅余烟。眼泪滴落在芳香的被子上，令上面刺绣的花朵长久被打湿；悲愁之意在琴声里透出，琴鹤都常常感到惊心。锦水鲤鱼，也不能常常传来遥远的你的书信；玉山的青鸟，就算是仙人的使者也难以与你通达音信。拿起彩笔写信，芬芳的信笺便已写满；流动的云是可以托付的，只是梦里亦未停止思念。离开这么久相隔这么远，哪里想到在外寻欢？孤枕长夜，便如流浪在外的人。真是希望如鸾鸟一般双双站立在镜前，不要令人像一只鸾鸟那样孤单伤感；不要开窗独坐，令嫦娥嘲笑你的孤单。
几条杨柳，沾来多少啼痕？三叠阳关[16]，唱彻古今离恨。
【注释】
[16]三叠阳关：唐王维有《送元二使安西》一诗，后人以之谱成琴曲，写送别之意。据苏轼考证说三叠是指除第一句外其他每句皆再唱两遍，谓之三叠。清代《琴学入门》把全曲共分三大段，用一个基本曲调将原诗反复咏唱三遍，故称“三叠”。
【译文】
几条杨柳，惹得许多人伤心流泪；《阳关三叠》之曲，唱透了千古以来的离愁别恨。
世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
【译文】
这世上若没有鲜花明月和娇美的人，便不愿意生活在这世上。
罄南山之竹，写意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情不尽；愁如云而长聚，泪若水以难干。
【译文】
把南山的竹子都砍光做成竹简，也不能够写完心中的情意；令东海的波涛决堤横流，也不能够把我心中的真情流光；忧愁就像云彩一样久久聚集，泪水就像是流水一般难以干透。
弄绿绮之琴[17]，焉得文君之听[18]？濡彩毫之笔，难描京兆之眉；瞻云望月，无非凄怆之声；弄柳拈花，尽是销魂之处。
【注释】
[17]绿绮之琴：司马相如为梁王做《如玉赋》，梁王把名琴绿绮赠给他。
[18]文君：即卓文君。司马相如用绿绮琴弹奏《凤求凰》，对文君表明心意，文君与之私会，后结成夫妻。
【译文】
即便弹奏的是绿绮琴，哪里会有文君那样的知音来倾听？就算把彩毫笔濡湿，也难以画出张敞那样的夫妻情深；看到彩云和明月，听来全都是凄凉悲怆之声；寻欢作乐，到处都是黯然销魂的地方。
花柳深藏淑女居，何殊三千弱水[19]？雨云不入襄王梦，空忆十二巫山。
【注释】
[19]三千弱水：传说蓬莱仙山周围的海水为弱水，不能浮物。
【译文】
深藏着淑女居所的花丛柳林，无异于蓬莱仙岛周围无法渡越的三千弱水；神女的朝云暮雨，连襄王的梦里都无法进入，只能徒然回忆巫山十二峰的景色。
万里关河，鸿雁来时悲信断；满腔愁绪，子规啼处忆人归。
【译文】
相隔着迢递万里的关山长河，悲哀于大雁来时音信依然断绝；满腔的愁怅思绪，听到杜鹃鸟的叫声更忆离人归来时。
豆蔻不消心上恨[20]，丁香空结雨中愁。
【注释】
[20]豆蔻（kòu）：古人常用豆蔻指妙龄少女。
【译文】
如豆蔻般美丽的妙龄少女心头有着难释的遗憾，似丁香般芬芳雅致的女子徒然在雨中结着愁怨。
月色悬空，皎皎明明，偏自照人孤另；蛩声泣露，啾啾唧唧，都来助我愁思。
【译文】
明月高挂在空中，月色皎然明亮，本是团圆的时刻，却偏偏映照着离人的孤单；蟋蟀在露重的夜里悲鸣，啾啾唧唧，无论是月光还是这悲鸣，都让我的愁思更加深长。
慈悲筏[21]，济人出相思海；恩爱梯，接人下离恨天[22]。
【注释】
[21]慈悲筏：佛家常以筏作喻，修习佛法得解脱为渡人。
[22]离恨天：佛都所曰六欲天之一。又作忉利天。位居欲界第二天之须弥山顶上，四方各有八城，加中央一城，合为三十三天城。后指相爱的男女不能相见之况。
【译文】
以慈悲作筏子，可以助人渡出相思之海；用恩爱为梯子，可以将人从离恨天接下来。
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惆怅旧人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译文】
黄叶没有风也会自然飘落，秋云不下雨也常常是阴天。苍天要是有情，苍天也会老去，内心连绵的幽思遗憾很难控制。令人惆怅的是往日的欢乐就像一场梦，梦醒以后没有地方可以追寻。
蛾眉未赎，谩劳桐叶寄相思；潮信难通，空向桃花寻往迹。
【译文】
佳人没有赎身，以桐叶写诗叙说相思亦是无用；消息难以传达，只能徒然向着桃花来追寻往日痕迹。
阮籍邻家少妇有美色[23]，当垆沽酒，籍尝诣饮，醉便卧其侧。隔帘闻堕钗声，而不动念者，此人不痴则慧，我幸在不痴不慧中。
【注释】
[23]阮籍：字嗣宗，“竹林七贤”之一，旷达嗜酒。
【译文】
阮籍邻居家的少妇长得很美，在酒店里卖酒，阮籍曾经到她的店里喝酒，醉了便躺在她的身边。隔着帘子便可听到妇人头上钗子掉落的声音，心里却不生欲念，这个人不是痴呆便是太有智慧，幸亏我既不痴呆也不太有智慧。
桃叶题情[24]，柳丝牵恨。胡天胡帝[25]，登徒于焉怡目[26]；为云为雨，宋玉因而荡心[27]。
【注释】
[24]桃叶题情：晋代王献之有爱妾桃叶、桃根。他曾在秦淮河送别桃叶，作《情人桃叶歌二首》：“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桃叶复桃叶，桃叶连桃根。相连两乐事，独使我殷勤。”
[25]胡天胡帝：形容女子美貌若天仙。《诗经·鄘风·君子偕老》：“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26]登徒：宋玉在《登徒子好色赋》中描绘了一个好色而不辨美丑的登徒子形象。
[27]宋玉：战国时楚国的辞赋家。
【译文】
做桃叶之歌来写离别的情意，柳丝也牵引着离愁别恨。美丽的女子，好色之徒为之悦目；欢会之时，连宋玉也会为之动心。
蝴蝶长悬孤枕梦，凤凰不上断弦鸣。
【译文】
蝴蝶在孤枕而眠的人梦中长飞，凤凰不在断弦琴的琴音里鸣叫。
孤鸿翱翔以不去，浮云黯䨴而荏苒[28]。
【注释】
[28]黯䨴（ànduì）：云黑的样子。
【译文】
孤单的大雁翱翔着不肯离去，黑色的浮云连绵不断地积聚。
楚王宫里[29]，无不推其细腰；魏国佳人，俱言讶其纤手。
【注释】
[29]楚王：《韩非子·二柄》载：“楚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
【译文】
楚王宫里，没有人不赞赏她的细腰；魏国的美女，全都惊讶于她玉手的纤美。
传鼓瑟于杨家[30]，得吹箫于秦女[31]。
【注释】
[30]杨家：西汉杨恽（yùn）在《报孙会宗书》中提到他的妻子“赵女也，雅善鼓瑟”。
[31]秦女：指秦穆公的女儿弄玉。
【译文】
鼓瑟的技艺传自杨家，吹箫的技能得之于弄玉。
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译文】
青草正自苍翠，春水荡漾着绿波，在南浦送你离开，内心是如此悲伤。
玉树以珊瑚作枝，珠帘以玳瑁为柙[32]。
【注释】
[32]柙（xiá）：匣。
【译文】
玉树用珊瑚来做成树枝，珍珠的帘子用玳瑁作为帘匣。
静中楼阁春深雨，远处帘栊半夜灯[33]。
【注释】
[33]“静中”二句：摘自唐代韩偓的诗《倚醉》，全诗为：“倚醉无端寻旧约，却怜惆怅转难胜。静中楼阁春深雨，远处帘栊半夜灯。抱柱立时风细细，绕廊行处思腾腾。分明窗下闻裁剪，敲遍阑干唤不应。”
【译文】
静谧之中在楼阁深处倾听春雨，只看到远处的帘栊和夜半的灯光。
但觉夜深花有露，不知人静月当楼。何郎烛暗谁能咏[34]？韩寿香熏亦任偷。
【注释】
[34]何郎：南朝梁何逊《临行与故游夜别》诗曰：“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后人用“何郎烛暗”写别离。
【译文】
只觉得夜深了花上有露水，不知道人静之后明月朗照高楼。遇到韩寿一样的男子纵情相会，只是离别的灯光暗下来谁能像何逊那样吟咏离别的诗句？
阆苑有书多附鹤[35]，女床无树不栖鸾[36]。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37]。
【注释】
[35]阆苑：传说在昆仑山之巅，为西王母所居的地方，后泛指仙人所居之所。这两联诗摘自李商隐《碧城三首（其一）》，全诗为：“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精盘。”
[36]女床：《山海经·西山经》：“西南三百里，曰女床之山……有鸟焉，其状如翟而五彩文，名曰鸾鸟。”
[37]河源：即黄河之源，此处指银河。传说汉代张骞为寻河源，曾乘槎直至天河，遇织女、牵牛。
【译文】
仙人居住处书信多是通过白鹤传递，女床山上没有树木鸾鸟无枝可栖。当窗看到星沉月落到海底，雨后隔座看到星河在身畔。
风阶拾叶，山人茶灶劳薪；月径聚花，素士吟坛绮席。
【译文】
在风中台阶上捡拾落叶，山野之人用来在茶灶里当作柴薪；月光沐浴的小径上聚起落花，作为布衣之士吟诗的高台和绮丽的筵席。
山翠扑帘，卷不起青葱一片；树阴流径，扫不开芳影几层。
【译文】
山里草木的翠色映到帘子上，卷不起那一片葱绿；树阴落在小径上，扫不开那层层的花影。
多恨赋花，风瓣乱侵笔墨；含情问柳，雨丝牵惹衣裾。
【译文】
心存许多离恨来写花赋，风中的花瓣使笔墨变得散乱；饱含了感情去询问柳树，雨丝便牵沾在衣裾之上。
亭前杨柳，送尽到处游人；山下蘼芜[38]知是何时归路？
【注释】
[38]蘼芜：一种香草。汉乐府有一首《上山采蘼芜》，写被抛弃的女子在采蘼芜时和前夫相遇，有一番对话。
【译文】
长亭前的杨柳，将各处的游子都送尽；山下的蘼芜，哪里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归途？
天涯浩渺，风飘四海之魂；尘士流离，灰染半生之劫。
【译文】
天涯广大辽远，风里吹动着四海的游子之魂；世士游走奔波，灰尘沾染着半生的劫难。
幽情化而石立[39]，怨风结而冢青[40]。千古空闺之感，顿令薄倖惊魂。
【注释】
[39]幽情化而石立：南朝宋刘义庆《幽明录》记载：“相传昔有贞妇，其夫从役，远赴国难，其妇携弱子饯送此，立望夫而化石，因以名焉。”
[40]怨风结而冢青：汉王昭君出塞和亲，死后坟墓被称为“青冢”。
【译文】
幽深的感情使人化成石头，长久伫立，含怨的风儿聚结而成为青冢。千古以来空闺寂寞忠贞之情，顿时令那些薄情的人感到惊心。
一片秋山，能疗病容；半声春鸟，偏唤愁人。
【译文】
一片秋天的山峦，能治疗患病人憔悴的容颜；春鸟时断时续的鸣叫，偏偏将愁闷人唤醒。
缘之所寄，一往而深。故人恩重，来燕子于雕梁；逸士情深，托凫雏于春水。好梦难通，吹散巫山云气；仙缘未合，空探游女珠光[41]。
【注释】
[41]游女：传说中汉水的一位女神。东汉张衡《南都赋》：“游女弄珠于汉皋之曲。”李善注引汉刘向《列仙传》：“江妃二女出游于江汉之湄，逢郑交甫，见而悦之，不知其神人也。交甫下请其佩，遂手解佩与交甫。交甫悦，受而怀之。去数十步视佩，空怀无佩。顾二女，忽然不见。”
【译文】
缘分所托，一往情深。故人恩情深重，使燕子年年飞来雕梁筑巢；高逸之士感情深厚，托情于幼凫在春水上浮游。好梦是难通的，风吹散了巫山的云气，使得好事不成；仙人缘分未到，郑交甫只是徒然探到神女的珠光。
对妆则色殊，比兰则香越。泛明彩于宵波，飞澄华于晓月。
【译文】
对着上妆的女子，芙蓉的颜色更为特别；比起兰花，芙蓉的香味更为清越。在清波之上泛起明艳的光彩，在晓月之下飞起一片澄澈的光华。
临风弄笛，栏杆上桂影一轮；扫雪烹茶，篱落边梅花数点。
【译文】
临风吹笛，栏杆上挂着一轮明月；扫雪煮茶，篱笆边露出几朵梅花。
银烛轻弹，红妆笑倚，人堪惜情更堪惜；困雨花心，垂阴柳耳[42]，客堪怜春亦堪怜。
【注释】
[42]柳耳：生于柳树上的木耳。韩愈《独钓》诗之二：“雨多添柳耳，水长减蒲芽。”
【译文】
轻轻弹掉银烛上的烛花，红妆的美女含笑倚偎，人值得怜惜，这份情更值得珍惜；连绵的阴雨伤损花心，柳树因雨多生出了柳耳，为客的人值得怜惜，而春天更值得怜惜。
肝胆谁怜？形影自为管、鲍[43]；唇齿相济，天涯孰是穷交[44]？兴言及此，辄欲再广绝交之论[45]，重作署门之句[46]。
【注释】
[43]管、鲍：春秋时期的名臣管仲和鲍叔牙，为知音和生死交。
[44]穷交：指患难之交。《汉书》之《游侠传序》云：“赵相虞卿弃国损君，以周穷交魏齐之厄。”
[45]绝交之论：《后汉书·朱乐何列传》：“（朱）穆又著《绝交论》，亦矫时之作。”
[46]署门之句：《史记·汲郑列传》写汲郑当廷尉时宾客满门，而罢官后门可罗雀。后来又复官，宾客还想来，他便在门上写了“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
【译文】
有谁能怜惜肝胆相照的情谊？只能和自己的影子结成生死之交；唇齿相依，天涯谁是患难之交？说到这里，就想再扩展朱穆的《绝交论》，重新书写如汲郑写在门上那样的句子。
燕市之醉泣[47]，楚帐之悲歌[48]，歧路之涕零[49]，穷途之恸哭[50]，每一退念及此，虽在千载以后，亦感慨而兴嗟。
【注释】
[47]燕市之醉泣：《史记·刺客列传》写荆轲嗜酒，每天与屠狗的屠户还有高渐离在燕市喝酒，喝到兴起，高渐离击筑，荆轲唱歌，很是高兴，但过一会儿就相对哭泣，旁若无人。
[48]楚帐之悲歌：《史记·项羽本纪》写项羽兵败垓下，四面楚歌。
[49]歧路之涕零：《荀子·王霸》写杨朱外出，遇上岔路而痛哭。
[50]穷途之恸哭：《晋书·阮籍传》：“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痛哭而返。”
【译文】
在燕国市场上荆轲与高渐离醉中的哭泣，兵败被围时大帐外面楚人的悲歌，杨朱遇到歧路时不知所择的痛哭，阮籍出游到路的尽头返回时的大哭，每次一想到这些，即使那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千年，我也为之感慨叹息。
陌上繁华，两岸春风轻柳絮；闺中寂寞，一窗夜雨瘦梨花。芳草归迟，青骢别易，多情成恋，薄命何嗟？要亦人各有心，非关女德善怨。
【译文】
小路上花开正盛，江水两岸正是轻风吹拂柳絮；女子闺中寂寞，看窗外夜雨瘦损梨花。芳草正青，游子迟归，男子骑着骏马容易别离，多情成就爱恋，但是薄命无缘只能叹息。重要的是人人各自心里有情意，不关女子善于抱怨的事。
深花枝，浅花枝，深浅花枝相间时，花枝难似伊。巫山高，巫山低，暮雨潇潇郎不归，空房独守时[51]。
【注释】
[51]“深花枝”一段：上句摘自北宋欧阳修《长相思》，下句摘自唐代白居易《长相思》。
【译文】
深色的花枝，浅色的花枝，深色和浅色的花枝相杂在一起，花枝也比不上你。巫山高，巫山低，傍晚雨声潇潇情郎不回返，女子独守空房时。
初弹如珠后如缕，一声两声落花雨。诉尽平生云水心，尽是春花秋月语。
【译文】
开始像是珠子弹起，后来又不绝如缕，一声两声是那洒落在花中的雨。这声音说尽了一生如云似水变幻的心境，用的全是春花秋月的语言。
琵琶新曲，无待石崇[52]；箜篌杂引，非因曹植[53]。
【注释】
[52]石崇：西晋巨富，喜奢侈。他在《王明君辞序》中说自作琵琶新曲。
[53]箜篌杂引：曹植作有《箜篌引》，通过歌舞酒宴上乐极悲来的感情变化，写出了人生苦短的感慨和建立不朽功业的渴望。
【译文】
佳人自制琵琶新曲，不必等待石崇来创作；自创箜篌杂引，不必因袭曹植的作品。
醉把杯酒，可以吞江南吴越之清风；拂剑长啸，可以吸燕赵秦陇之劲气[54]。
【注释】
[54]“醉把”一段：摘自宋马存《赠盖邦式序》。马存的文章是告诉朋友盖邦式，如果想学司马迁的文章，那就先像司马迁一样游历山川，遍览古迹，增加阅历，培养气势，方能写出好文章。
【译文】
醉里把酒，气势可以吞吐江南吴越之地的朗朗清风；拂剑长啸，魄力可以吸尽燕赵秦陇之地的刚劲之气。
那忍重看娃鬓绿[55]？终期一遇客衫黄[56]。
【注释】
[55]娃鬓绿：娃指名妓李娃。唐白行简所作传奇《李娃传》，写李娃与鸨母合伙欺骗并遗弃了荥阳生，但后来悔悟，帮助荥阳生渡过难关，后来夫荣妻贵。鬓绿指黑亮的鬓发，借指青春美貌。
[56]客衫黄：唐传奇《霍小玉传》中挟持李益去见霍小玉的黄衫侠客。
【译文】
哪里忍心再次看到李娃的青春美貌？终究期望能遇到黄衫客那样的侠客。
薄雾几层推月出，好山无数渡江来；轮将秋动虫先觉，换得更深鸟越催。
【译文】
几层薄雾将月亮缓缓推出，人在江心渡船上，无数秀美的山峦不断映入眼帘；季节变换秋虫率先知觉出来，到了夜深鸟的声音越发急促。
花飞帘外凭笺讯，雨到窗前滴梦寒。
【译文】
花瓣在帘外飞落，且当成是印花信笺传来的音讯；细雨在窗前滴落，令人梦里都感到寒意。
良缘易合，红叶亦可为媒；知己难投，白璧未能获主[57]。
【注释】
[57]白璧：圆形而中间有孔的白玉。《管子·轻重甲》：“禺氏不朝，请以白璧为币乎？”
【译文】
姻缘若是恰好有良机，红叶都可以做媒；但知己难遇，即便和氏璧那样的名玉也不一定能顺利找到赏识的人。
鸭为怜香死，鸳因泥睡痴。
【译文】
鸭子为了怜惜香泽而死，鸳鸯因为泥暖而睡到发痴。
红印山痕春色微，珊瑚枕上见花飞。烟鬟潦乱香云湿，疑向襄王梦里归。
【译文】
红色的印痕就像是初春般娇美，从珊瑚枕上刚刚醒来，就像是看见花朵飞散。青烟一般的鬓发没有梳理整齐脸颊有些湿润，似是巫山女神刚从襄王的梦里归来，不胜娇羞。
书题蜀纸愁难浣，雨歇巴山话亦陈[58]。
【注释】
[58]雨歇巴山：唐李商隐《夜雨寄北》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译文】
在蜀地制造的名纸上书写心事，愁绪难以被洗刷干净，雨停后在西窗下共谈，说的都是悠悠往事。
盈盈相隔愁追随[59]，谁为解语来香帷[60]？
【注释】
[59]盈盈：一指水清澈，亦指仪态美好。
[60]解语：古人用解语花指美人。《开元天宝遗事》载唐明皇把杨贵妃比作解语花。
【译文】
即使人被一水相隔，愁绪却不由自主前来追随，谁能解我心意前来香帷中将我陪伴？
欲与梅花斗宝妆，先开娇艳逼寒香。只愁冰骨藏珠屋，不似红衣待玉郎。
【译文】
想要与梅花比试一下华妆，所以冒着严寒先开逼出一段寒香。只是发愁冰清玉洁的身体藏在华美的深屋里，不像梅花那样如红衣佳人等待玉郎前来。
听风声以兴思[61]，闻鹤唳以动怀[62]。企庄生之逍遥，慕尚子之清旷[63]。
【注释】
[61]听风声以兴思：《世说新语·识鉴》载张季鹰在洛阳见秋风起而思念家乡吴中的菰菜羹、鲈鱼脍，于是弃官东归。
[62]闻鹤唳以动怀：《世说新语·尤悔》载，陆机临刑前叹曰：“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
[63]尚子：尚长，东汉人，隐居不仕。
【译文】
听到秋风吹起而兴起归乡的念头，闻到仙鹤鸣叫而触动乡思。很是羡慕庄周的逍遥，也企慕尚子的清雅旷达。
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译文】
傍晚渔舟中响起渔歌，歌声响彻整个彭蠡湖的水边；大雁的长阵因秋寒发出惊叫，叫声回荡在衡阳的水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