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可怕的住院时光
同一家医院,一唯父亲前脚搬走,太太和老爷就搬了进来。我去到五楼,刚要问护士太太在哪个房间,就听到一阵骂声传来,我循着骂声走去,骂声太狠厉,我不敢进门,这骂声让我心烦意乱。
太太主要骂两件事,一是没有迅速安排手术,要等两天后,老爷没本事,医生无德。二是老爷做的菜放盐太多,要咸死她。太太说,你就是想我早点死,你不安好心,我死了,你也活不久了,你们一家人也会很快就死。老爷说,又说到哪儿去了,我们都希望你好起来。老爷的声音一贯平和,被太太骂,被太太打,他的声音永远都不会变调。
好几个路过的人都朝门口瞅,脸上都有种看笑话的神色。很少有人生大病住院时气焰还这么盛的。我很快离开医院,太太的骂声让我心慌。
阿丁和一唯都认为我应该不计前嫌去医院照顾太太,密密不认为我该去。老爷早已住进医院24小时贴身伺候,不然,太太没有这么大胆敢在医院里大呼小叫,我早已发现,太太本质上是个胆小的人,她害怕陌生的人,害怕陌生的环境,只有老爷在她身边,她才有蛮横的本事。有老爷在,我想我可以不用去。
一唯要和父母去沿海了,在这个不宽容的内陆城市,一唯实现不了顶级设计师的伟大梦想。一唯父亲凭着顽强的意志和不屈不挠的练习,已经可以杵着拐杖走路了,说话不利索,走路一瘸一拐,整张脸依旧歪瓜裂枣,但这样的状态足矣让家人安慰了。
我和阿丁起得更早,在寒风中推着小车行进在去往学校的路上,我们要让孩子们吃到热乎乎的新鲜早餐,阿丁炸的油条很受欢迎,我的服务也广受好评,十天后,一唯就要离开,我和阿丁要凑足几千块留给他们。
太太手术的那天,阿丁不去摆摊,怎么叫都叫不醒,阿丁叫我去医院,我拗着不去,天还很黑,我躲进被子里,怎么睡都睡不着,睡着了,也会被太太的骂声闹醒,我开始想念卡丘爷爷做的灯笼,卡丘爷爷走后,我的梦里不再有童话,太太和大少爷又可以在我的梦里横行霸道。
我收到一唯的短信,凌晨二点,她不睡觉给我发什么短信,一唯叫我看一下诗歌本的最后一页,皮夹里有东西。我取出所谓的东西:一张古老的信笺,发黄发皱,和诗歌本上的字迹一模一样,是卡丘爷爷留下的笔记。
纸上是卡丘爷爷写的话: 1999年12月,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小圆的父亲叫我暂时收留小圆,小圆从家里被赶了出来。她父亲拿来了小圆的换洗衣裳,给了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小圆父亲走后,小圆果然溜达到了公园门口。我认识这个小女孩,并且知道,她一点都不快乐,她时常进公园玩,但我找不到她,后来,我知道她躲在忘忧湖边的树丛里,我进一步肯定了,小圆是个不快乐的小女孩。但我也肯定,小圆很善良,公园里工作的老大姐生了病去中药店抓药,很多时候,小圆都不收钱。后来我才知道,小圆因此挨过骂也挨过打,但下一次,有老大姐老大叔们去抓药,小圆还是不收钱。小圆父亲对我说,最多一个星期,7天后,小圆就会回去,到时候,他会在门口打一盏兔子灯笼,家里并不是真的赶小圆出来,也希望小圆回去的时候看到这盏灯心里会好过一点。
下面是卡丘爷爷写给我的话:
小圆,卡丘爷爷从小就没有父母,爷爷很想有自己的爸爸妈妈,爷爷知道,小圆在家里不是很开心,但小圆一定要知道,小圆不是没有家的人,无论啥时候,小圆回家时,家里一定会有人打着一盏灯笼等着小圆,看到这一盏灯,小圆就不会像卡丘爷爷这样孤苦无依,小圆要记得,家里还是有人念着你的,对你好的。
自从卡丘爷爷去世后,我几乎没有翻开过这本诗集,也从未发现过这张藏了二十年的信笺。一唯和阿丁真是用心良苦,卡丘爷爷写字从来都是用黑墨水,这张信笺上的字是用油性黑色签字笔写的,二十年前,卡丘爷爷可用不起这种笔。
一唯和阿丁要让我相信我父亲自始至终都是关心我,从未放弃过我。信笺不能以假乱真,她们太不了解我父亲,我父亲其实不会关心我。
手术那天,我去了医院,老爷一个人守在手术室门外,大少爷没有来,老爷看到我,有些吃惊,我看到老爷看我的眼神,很疏离,他希望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大少爷,我是一个不能给人力量的人,我的出现,不会让他感到安心,相反,他会担心,他担心太太看到我时会不舒服,会更紧张。我很想让老爷放心,至少在今天,我不会出现在太太眼前,太太手术下来,老爷走不开,需要什么东西,我可以帮忙,但我一定会很好地隐藏自己。只是这些话,此时此刻都不能跟老爷说,这些话说出来太生分,太让人觉得我受了欺负受了委屈,我说出这些话,只会让老爷对我更加陌生。
早上八点推进去,十二点推出来。医生说两小时内不能让病人睡着,不能喝水,实在渴的话,只能用浸水的棉签润湿嘴唇。
太太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死里逃生让她有些兴奋,她说:“我都说了,是良性的,我没事的。”老爷也松了很大口气,“是的,是的,没事了。”太太问,儿子呢?老爷说,下楼给你买一些必需品去了。
我躲在太太看不见的地方,太太现在躺在病床上手无缚鸡之力,说句话都很要命,可我对她依旧充满了惧怕之意。老爷一直在唤醒她,叫她不要睡觉,我对老爷说,揉揉她的太阳穴,这样会清醒一些,太太的眼睛闭了又睁开,老爷佝偻着腰双手按摩她的太阳穴,嘴上说,不要睡,睁开眼。这个姿势让老爷喘不过气,老爷的眼袋肿得像驼峰,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声音沙哑得快说不出一个字,他的呼吸声更重,好像很快就要倒下去了。
我走向前,太太看到我,一个激灵,她的脸一下子变得很扭曲,她看到我精神立马抖擞了,她不想看到我,我还是让她难受,等麻醉药一过,她的伤口就会很疼,到时候,我要是还在她的视线之内,她必定更加忍受不住。
我的乌云还是让她紧张,我自动地退了出去。老爷把家里的钥匙给了我,我买了鲫鱼熬汤,弄了两个清淡小菜,熬了菜粥,下午六点准时送到医院。
第二天早上凌晨三点起来熬老鸭汤,老爷说了,要给太太补身子,每顿饭都要吃好,弄好早餐六点坐车,大约一个半小时到医院,七点半跑到病房门口。中途老爷已催促了很多次,太太早就在嚷嚷早餐了。太太要把早餐时间改早半个小时,早餐必须有炖汤,不能是昨夜的,太太能尝出来是早上炖的还是隔夜炖的,另外,不能重复,鸡鸭鱼要换着来,蔬菜也不能重复,粥里不能只加菜,要加玉米南瓜燕麦,我经常在做饭的时候,接到老爷的电话,太太想吃什么东西了,那就必须放下正在准备的食材,即使菜炒到一半儿,也要停下来,马上骑20分钟的单车去菜市场买来做,做好了,就赶快打车去医院,一路疯跑去病房,这样,还是错过了太太规定的用餐时间,但太太不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