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你去不了那里
伍迪和我穿着泳衣,呈大字形躺在浅水湾(Repulse Bay)大酒店前面的沙滩上。在我们身后5英里外,越过山脊,就是香港。我们感觉很不错。正值5月中旬,才进入雨季,前一天刚下过倾盆大雨。但现在太阳光很强,直射在肩头。我们愉快地在那儿悠闲度日,目光穿越了中国海和梦中那遥远的蓝色太平洋,似乎可以看到6000英里以外的旧金山。
然而,我无法长时间保持安静,于是坐起身来,开始用海贝的边缘抚平白沙,直到弄出一小片干净的地方,然后把一些小鹅卵石放在上面,仔细地拉开间距。
“看,伍迪,”我说,“这颗鹅卵石是香港,下面这颗是海南岛。从这儿沿着中国海岸300英里一直到海口,从那里通过海防向南,再一次进入中国西部。这意味着要有另一条300英里长的海路和500英里长的铁路通往云南府。你看,我在这儿再放一颗鹅卵石代表云南府,往西南那边是缅甸。看,这颗鹅卵石是腊戍,在缅甸之北。这条弯弯曲曲的线(我在沙子里挠出一道线)是滇缅公路,从云南府至腊戍,长达700英里。我想去看一看,应该能借此行程增添一些很好的影像素材。你觉得怎么样?”
伍迪突然惊醒,用一只胳膊肘支撑住身体,盯着我看。他慢慢地摇了摇头,悲叹一声,然后,脸上布满了令人恼火的笑容。
“这是海滩上的太阳吧。”他说道,“真糟糕!抱歉,但你最好别沉迷其中。滇缅公路吗?哦,不,你就别惦记了,伙计!”
纵观全中国,没有谁比伍迪更有资格断言什么事可以干,什么事不能干了。他原本叫H. L.伍兹,但从北平到厦门,再从厦门到北平,人人都叫他伍迪。他来自堪萨斯州,是一名飞行员。中国第一家商业航空公司——中国航空公司成立的时候,伍迪被雇来试飞他们那些大客机,他驾驶着飞机飞遍了全中国。后来,日本人入侵了,很多人以为他不会再飞行了,因为(空中飞行时)很可能会被同在空中的双方军用飞机误认为敌机。
这可不是伍迪的所为!是的,他才不会就这么放弃!他继续飞行,在燃爆的残骸中穿行,躲避着机枪的扫射。然后,在战争爆发13个月后的一天,他驾驶着一架搭乘了13名乘客的飞机从广州飞往香港。飞经河流上空时,有一个中队的日本轰炸机突然冲着他驾驶的飞机俯冲下来,一阵射击后,飞机成了碎片。除了一位乘客幸存外,其他乘客全部溺水而亡,伍迪和无线电机务员好不容易才游上了岸。公司又购置了另一架飞机,他立刻回到了工作岗位。之后不久我曾在香港见过他,我们现在正重续着旧日的友谊。但他说的是谁?明明是他自己一天天做着不可思议的事情,为什么却对我说不能随心所欲呢?“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能去看看滇缅公路吗?”我追问道,“为什么?”
“有两个充分的理由。第一,雨季已经开始了。约翰逊大使可能会和一两个随行人员在干旱的季节去那里巡视,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现在没有人会去的。想在这条路上或者任何一条中国内陆的道路上行驶,都会被大雨冲走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第二,中国政府是不会允许你去的。滇缅公路属于军事机密,伙计,那是他们最大的秘密,不能公之于众。请绕道而行。你觉得能去那儿拍摄影像吗?别逗了。中国人‘根本就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还不是‘有可能不会’! ”
我笑了。“要打个赌吗?”我说,“听着,送我到重庆,然后我们就可以想办法。为什么呢?伍迪,因为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蒋委员长——蒋介石本尊。我们会得到许可的,你不必担心。”
“这并非一个机会。当然,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会带你飞去那里,但你也只是在浪费时间——除非你喜欢坐车玩儿。没有用的,伙计,我已经至少带过3个美国报社的记者去那里了,他们一个接一个都被冷淡地拒绝了。没有用的,没戏。一提到滇缅公路就是闭门谢客。”
我没再说什么,似乎也无话可说了。回到酒店,我们小酌几杯后,驱车到了香港,伍迪跟我道别,回了九龙的家,我也回到了浅水湾。那儿有封电报正等着我呢。
“现在先别看,”它仿佛在告诉我,“坚持向前,相信你可以看到滇缅公路的。”
我把摄影机放在岸边一艘如玩具大小的轮船上——不比康尼岛的船大,称为金源号。那夜,(随着轮船起航)香港的灯光逐渐消失在我眼前,我们朝着西南进发,驶入了茫茫夜色里的中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