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新伤旧伤
阿妈比往日祈愿时更加虔诚,那一刻我感觉有什么忽然断裂了,好像这么十几年来她的慈爱全部是假象。
不过有因有果,当我选择对她用法术的时候就应该料想到有这一天。
“阿妈……”
她却仿佛没有听到我的呼唤,族里所剩的弓箭手埋伏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盯着我们,越来越多的箭矢朝着她手中的红彩带射了过来。许沉渊戴上头盔,抽出了剑。他瞪着阿妈,又看向我,咬了咬牙,最后还是选择抢过她手中的丝带利落砍断,然后把我抱上了马。
“暗泽,走!”
仍是熟悉的怀抱,只是这回我连缰绳都握不住了,任许沉渊的小白马把我颠得一塌糊涂。许沉渊单手驾马,用剑替我挡下一支支彩羽,把我牢牢地拢在他的怀里,对我不抓缰绳的做法不置可否。暗泽在我们身旁,拖着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为我们杀出一条条血路。一支箭射中他的小臂,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拔了出来,而后继续驾着他刚刚认识的小马疾驰。
我听到箭矢割裂空气,像已经不再柔滑的丝帛被扯裂一般刺激着我的耳膜。耳边金属碰撞的声音一下下碰撞着我的颅骨,头晕目眩之中夹杂着一丝呕吐的欲望。我高烧仍未退,眼前的景象模模糊糊,族人、沙石、马蹄带起的尘土悉数混杂在我眼睛里。我软软地趴在马上,伸出手给许沉渊指了一条路。
“从你们落下来的山崖开始一直向东走,那里没有我们的族人把守,再过百里有一个驿站……我们没带粮食和水,就去那里吧。”
许沉渊沉沉地应了一声,身旁的暗泽却不慎中了一箭。那箭正中在他受伤的胸口,扎进了他的软甲。他连忙停了马,那阿妈牵来的马在箭雨之中嘶鸣一声。他眼看着要被甩下来,许沉渊眼疾手快将他拉了过来,然后跃到了他的马背上。许沉渊拍了拍小白马的屁股,对暗泽下了命令:
“向东一直走!到驿站会和!”
“将军你呢?!”
“我随后就到!”
浓重的血腥气把我笼罩,我听到暗泽清亮的声音在我耳后响起。小白马迈开了步子飞奔,我的胃里已经翻天倒海。暗泽双手握住缰绳,用他的身体完全将我保护住,替我挡住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我听到他一声声闷哼和铠甲不断的叮当声,还有他努力想让我安下心来的:
“别怕。”
我怎么会怕呢?我根本不怕。我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只想再看阿妈一眼。
她会在刚才的箭雨里受伤吗?
不,我们的弓箭手都是最厉害的弓箭手,怎么会伤到阿妈呢?
伤到阿妈的明明是我呀。
我知道我在抽泣,不过好在小白马跑得很快,完全可以用颠簸掩饰我的哭泣。但我不知道暗泽是怎么发觉的,他抓住我的手,和我一起握住了缰绳。
“对不起,拖累了将军。”
原来他是误会了我在担心许沉渊。
我想说没有来安慰他,但仍旧无法开口说话,于是我把缰绳捏得死死的,任小白马的毛轻柔地在我脸上刷。
……
驿站不大,只是一个在沙漠中飘飘摇摇的木楼。驿站主人是我的叔父,所以我才会选择来这里。但如今来看,我的叔父应该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陌生的脸孔,和驻扎在此的中原士兵。他们看到暗泽,举起的刀剑立马放了下来。暗泽也终于坚持不住,从马上滚了下来——抱着我,我甚至没有沾到一丝土。士兵们要去扶他,却被他推开。他将我交给一个人,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囊,然后同我一样,没了意识。
“这是……我找到的草药,给她服了,退她的高热,将军在天山神谷,你们速去支援!”
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屋顶的雕纹率先唤醒了我的意识。神鸟择木而栖,多彩斑斓的大翅半开半合,敛了所有的星光在其中。神鸟之下,数不清的天山族人头戴高帽,手中点着火把,虔诚祭拜。
啊……曾经的我也戴过这种深绿色的高帽,在星空之下祭拜神鸟。
那时还是阿妈和哥哥替我准备的服饰——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作为神女出现在大家面前,除开祭典,我也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放羊姑娘。
我不禁觉得自己可笑。若我在第一次见到许沉渊时便想起自己神女的身份,一了百了,也不会到如此境地。
不过还好,我还有哥哥。他在中原等着我,等我去找他。
“铃铛……”
我想去摸我的铜铃,一只冰凉的手却先抓住了我的胳膊。
是许沉渊。他换下了铠甲,散下长发,穿着宽松的内服出现在了我的身边。他的脸上还有一道淡淡的血痕,脸色也十分憔悴。
“你醒了。”
我别过了头。
总之此时此刻,我并不是很想见到这个始作俑者。
“暗泽还好吗?”
他倒水的手在空中悬了一会,然后冷下了声音。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与我在一起时,不要提起他。”
“他是你的副将,也是他送我来的驿站,我担心一下不对吗?”
他仍旧面无表情,端来一碗温热的茶。
“我没有伤害你的族人。”
“……多谢。”
他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过也无所谓,看他这种云淡风轻的模样,暗泽肯定没什么大事。我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像在温泉里泡了许久、透不过气的那般闷重。他见我不愿意说话,坐到我床边也不言语,只是轻轻握着我的手。我想抽开,他却不容反抗。
“我想自己静静。”
他轻笑一声。
“好,我就在这里,有事请叫我就好。”
“……你可以出去吗?”
“驿站不大,我的部下把房间占满了。”
“那你去暗泽那里就是了。”
“他旧伤复发,需要静养。”
“旧伤?是什么伤?”
他冷哼一声。
“怎么一提到暗泽你就来了话头?”
“是在中原受的伤吗?还是……”
他似乎忍无可忍,捂住了我的嘴。他扯松胸口的衣服,露出了一条新鲜的爪痕。
“你高烧不退,我替你去山中找了草药,不巧碰上狼被抓成这个样子,你却对我不闻不问?”他苦笑:“是不是我不给你看,你永远不会来关心我?”
我有一瞬间的心软,却又在下一刻想起他那彩兽毛头盔。上面狼毫狮鬃一样不少,他又怎么会怕狼呢?
不过是来卖可怜罢了。
“谢谢你替我找药。”
他见我如此冷淡,替我续上暖炉,然后披了外套,走出了房间。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驿站外风沙漫天,寒风瑟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