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山羊雕像
驿站口有一棵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树,总之它无时无刻没有叶子,虽然不繁茂,但总是能在安静的时候沙沙作响。小白马也终于逃离了木桩,不再被拴住,改到那树下乘凉去了。许沉渊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小白马跟前,一人一马和阿旺对视,可怜阿旺浑然不知即将等待它的是怎样的“酷刑”,还乐呵呵地吐着舌头,撒欢蹦跶。
等许沉渊端来几大盆水的时候阿旺终于慌了,想尽办法躲着对它虎视眈眈的许沉渊。只可惜它当然躲不过,被许沉渊抓着给浇了个彻头彻尾,只能眯着眼睛乖乖忍受许沉渊的“野蛮”洗刷。小白马看起来很开心,蹬着蹄子,头也时不时地抬起又低下。阿旺的爪子拍起水花,溅许沉渊一脸,许沉渊也耐着性子没有恼火,用手背擦一擦之后仍温柔地搓着阿旺的毛,偶尔刮一刮阿旺的鼻子,算是责怪。
“你轻一点呀,阿旺会疼的,你看你把水都弄它眼睛里了。”
许沉渊看我来了,撸了撸袖子,抬头冲我笑,就像一个做完农活的丈夫看着媳妇儿送来点心那样愉悦。
“好,我轻一点,不过看阿旺还是很享受的,你看,眼睛都是眯着的。”
许沉渊摸着阿旺的下巴,阿旺确实是一副惬意的模样。我轻笑一声,也去摸它的头。他的鼻子湿漉漉的,微微颤抖着,可爱极了。
“不过阿旺这个名字真是起的太随便了。”
“切,阿旺怎么了嘛,不就是土了点……”
“你不能因为它汪汪叫就叫它阿旺,他明明很安静。”
也是,我都没怎么听过阿旺大声叫唤,它要么就是趴在走廊上晒太阳,要么就和皇帝一样走来走去巡视下面的士兵。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不叫,总之我就当它是条安静的小狗吧。
“阿旺,等我去了中原你和我住好不好?”
阿旺睁着两只大眼睛茫然地看着我。
“阿旺,等我回家和我住在一起,将军府很大,够你跑的。”
它伸出舌头,眼睛微眯,似乎在笑。许沉渊得意了,接着话头:
“你看,阿旺想和我住将军府。”
“我才不,我要阿旺和我在一起,阿旺我给你找个老婆呀?”
“和你住在一起也是住将军府,找老婆也不会耽误。”
“谁要和你……”
没等我反应,清凉的水便贴到了我的脸上。许沉渊轻弹指尖,把刚刚阿旺的洗澡水弹到了我眼角边。
“许沉渊你过分了!这是阿旺的洗澡水!”
他仍不管我的大声反抗,一下一下逗着我,就好像从中找到了什么不可多得的乐趣一样。我被他弄烦了,看到他脸上的笑却又不忍心驳了他这份喜悦,只好蹲下身也泼他。阿旺一看自己的沐浴被我们打断,发出一声咕噜,摇了摇尾巴甩了甩头三两步颠到小白马边上去了。
停手时,我只有脸上有点水,不过许沉渊可就没那么好看了,他的头发上也被我泼了水,发梢衣领都有点湿。他甩了甩手起身,像阿旺一样把脸凑了过来,没等我推开,就用他暖热的脸颊蹭了蹭我。
“快回去洗把脸,水脏,我等下去找你。”
我哼了一声。
“你别来找我了,大将军天天谈情说爱的,你看看你的部下忙来忙去的好意思吗。”
他笑:
“那我晚上再来找你。”
“随便你。”后来转念一想这话不对,赶忙又扔给他一句:“晚上也别来!”
他端着盆子走了,我呢乐得清闲,在小白马旁边打转。我那晚给它盖上的大红布被许沉渊洗得干干净净,撑在杆子上,被风吹得像旗帜。小白马很亲近我,也喜欢用鼻子蹭我。我回给它一个亲吻,然后开始打量它的马镫。
和我的铜铃一样,这对马镫显然是被好好爱护的,只有一点点锈迹,上面一点灰尘和泥土都没有。我摸了摸它们,却不小心碰到小白马的肚子。小白马像是被我痒到,跺了跺脚。阿旺却不开心了,感觉我被小白马抢走了它很不开心,凑到我脚边撒娇,不过看我没管它,它也就灰溜溜地走了,带着没干的水珠跑向了驿站。
“哎,这么好看的小白马……”
“如果真的能只属于我,就好了。”
我在树下坐了会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士兵们已经在做饭了,我身上还盖了许沉渊的大氅。我离那些士兵们并不远,所以有点不好意思,赶忙脱了许沉渊的衣服,跑去找他了。不过我刚到后厨才反应过来,这么个大将是不会自己下厨的,一拍脑袋,去院子里闲逛了。
叔父的驿站看起来不大,一楼的布局却像一个迷宫,穿过这扇门可能是一个昏暗的房间,也可能是一段楼梯,顺着上去却又被堵住,没了前路。总之我小时候就很喜欢在这里和叔父捉迷藏,只是叔父忙,通常捉迷藏最后成了我一个人的寻宝游戏。
我走了会儿,凭着小时候的记忆找到了那扇通向半截楼梯的门。我推开它,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空房间。这房间与我那间如出一辙,头顶有神鸟,方桌上盖着云纹布。
只是只有一张桌子,桌子上只放了一个东西。我走过去看,发现是个小木盒,外面上了锁,看来里面是装着很重要的东西。但这锁很奇怪,锁眼很大,而且是规矩的圆形,仔细看才能发现里面复杂的纹刻。借着门外的光,我费力地打量着这个锁孔。而后我把我的铜铃摘了下来,拿起那个刻着神鸟纹的铃铛,对上了它。
我轻轻一转,只听咔哒一声,盒子开了。我还在震惊的时候,里面的东西却更吸引了我。
那是一个小巧的山羊头雕像,两只角格外地长,像两根刑具锁链,吊着孤零零的羊头——正是我在那些箱子里看到的标志模样。
这是叔父的驿站,这个盒子也明显是只有我和哥哥才能开的,因为只有我们两个有这样纹刻的铜铃。
可那标志不是中原的宫廷标志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也许是贸易令牌?叔父的确和中原有贸易往来,但……实在是没有必要把这东西锁起来,还藏在这扇不容易被人发现的阴暗房间里。
我握着那小雕像,犹豫不决之时,隔壁传来了我熟悉的两个声音。
许沉渊和青岚。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可以透光。我把门紧紧锁上,然后凑到墙边听着他们的对白。
“我说过了,我不可能让她进你青家。”
是许沉渊笃定的声音,冷漠,不带一丝感情。
“你真相信你能让她住进将军府?老将军和夫人不会同意,哪怕是让她作妾!”青岚的声音听起来就很狰狞,估摸着是真的动了怒:“朝廷这次讨伐的对象是天山族!你带一个天山族姑娘回去,她只能有一个俘虏身份,你如何让她名正言顺嫁给你?”
“我会娶她,说到做到。”
青岚冷笑一声:
“娶她?你倒是说说如何娶?”
“这与你无关,倒是你,她的事,你为何如此上心?”
“理由,你打我的时候不就已经清楚了吗?”
“她是我的人,你想都不要想。”
隔壁的桌子在地上发出摩擦的声音,想来是他们谁靠在了桌边。
“战场上我是你的部下,但回了中原你还要叫我声青家主,想清楚了,你我并无尊卑可言。”
“马上就有了。”
许沉渊简单的五个字,在我听来却像是寒冷冰川中诞生的五个字,如坚硬不化的冰,令人生寒,就是隔着门也没办法减少这种感觉分毫。
尤其是当读懂他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之时,更觉畏惧。
青岚像是松了口,叹了口气:
“你真想好了?这是大罪,况且正值平和年,你要掀起风浪也不容易。”
“如何不容易?皇帝早想除了许家了,若不是我长姐嫁给太子,我许家哪能撑到今日?满朝皆知的事情,你青家主看不出来?再说那刘宰相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觊觎皇位不是一天两天了,多少官员是他党羽,你又如何不清楚?”
“看来你也知道,你要对的人不仅是皇帝,还有刘相。”
“我自然清楚,不过我比刘相聪明得多,待我回了中原交上军功,他马上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然后是短暂的沉默。我在一片死寂之中不知不觉地捏紧了手里的羊头雕像,心中波涛汹涌。
我读不懂他们的话,甚至无法理清他们说的都是谁,但我太清楚了,许沉渊是要反。
“规矩,是皇帝定的。”
这句话再次浮现在我脑海,我终于肯定了许沉渊的目的。
他要谋逆,而且已经有了动作。
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该是如何大的胆子?!
没等我从震惊之中走出来,两人又有了声音。不过青岚这回没再和他谈论这么令人发毛的话题,而是把话题带到了我身上。
“你和她如何交代,只让她做妾?我不同意。”
“她会是我的正妻。”
青岚苦笑了一声。
“你要做的事情不是一天就能做成的,不过我看你和清乐公主的事老皇帝应该是不会改主意的,无论如何,我不相信老皇帝会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
这下,轮到我哑口无言了。
清乐公主。
我这才明白那日青岚沉默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