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塔型图
“在和阿旺说话?”
许沉渊又走了过来,简直阴魂不散,打扰我和阿旺的独处时光。
“要你管。”
他蹲下身揉了揉阿旺的狗头,笑眯眯地问:
“阿旺有没有给你回答?”
我才懒得理他,八成又要嘲笑我和狗对话还津津有味,说我幼稚鬼。
“刚才没经过你同意就进你房间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我不想接受他的道歉,于是转移话题:
“你们中原人洗澡都要用花瓣?”
“姑娘们会用,我怕你到了中原不习惯。”
“我不喜欢,我可以不用吗?”
“当然可以,你是我的夫人,你说了算。”
“我是你的夫人?”我轻笑:“哪有将军夫人不能住进将军府的道理?”
他仍慢慢地摸着阿旺的头,眼神淡然如水。
“你听谁说的。”
“动动脑子想想就是了,你们中原那么多礼节规矩,青岚都是家主了还要听你的话,我这种没名没分的异族女子怎么光明正大嫁给你?”
“青岚……”他冷笑一声:“他连名字都告诉你了吗?”
“他不能把名字告诉我吗?”
“战场上没有尊卑,只有将军和部下之分。我不管他是家主还是哪家的少爷,只要上了战场,就要服从我的命令。”
“那名字呢?”
“出身青府,他无论如何也是个大人物。青岚只是一个名字,而叫这个名字的人可以有很多。”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死在战场上,青家还会让另外的人代替他?”
“看来还没烧糊涂。”
我对此根本无法理解。
“青岚只是一个名字,战死沙场光宗耀祖难道不是好事?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
“有些事情,是不能见光的。”
“胡扯,你们中原真奇怪,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叫,真是本末倒置。”
“你知道青家是做什么的吗?”
“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既然你不想知道,那便算了。吃完饭给阿旺洗个澡,干干净净的启程。”
“许沉渊,我有个问题问你。”
他看了我一眼,便又低下头去摸阿旺的毛。
“你想问青岚的伤。”
“我想问你昨天晚上去干嘛了。我刚出屋子青岚就出来了,难道不是为了掩护你吗?你在做什么怕我发现?”
他有些讶异。
“原来昨晚你没睡着吗?”
“你少给我装,我虽然发烧了,眼睛还是清楚的,你在骗我。”
“好吧,瞒不过你。”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很为难:“我是见过你睡觉的样子的,嗯……很不雅,所以我想如果和你同床共枕,我再醒来可能会是在床下。这里的夜晚那么冷,又不像你的帐子里有软毯,我要是睡在地下……所以我就去了将士的房里。我是听到你出门了的,但我实在是乏了,所以也没有再回来看你。”
“所以青岚的伤是哪里来的?”
“也许是高烧不退,醒来时迷迷糊糊撞的吧。”
我深吸一口气,向他投去失望的眼神。
“许沉渊你个骗子。”
他仍是笑,笑得隐忍晦涩。
反正就是不打算告诉我真相:我就是能看出他在说谎又有什么用?他死活不说,我也没处逼问。
我不再打算和他纠缠,拍了他一下。
“中午吃什么?我饿了。”
“酥子?”
“酥子!你从哪里找来的酥子!”
他看我来了兴致,拍了拍手,便有部下给送来一盘热腾腾的酥子。
只可惜这一盘酥子浇灭了我刚刚找回的一点点热情——这是驿站剩下的酥子,他们不过是加热了一下而已。
不过好歹也算是族里的酥子,我还是吃得津津有味。人总是这样,有些东西偏要等到失去之后再矫情地怀念。
“这里没有羊奶,你就喝些热水吧。吃慢点,不会有人和你抢的。”
“我都吃这么久了,也不稀罕你们和我抢。”
然后我就打了个嗝。我俩四目相对一瞬,然后他便哈哈大笑。
我很少见他笑得如此放肆,他从来都是内敛而沉静地笑,像这般大笑属实稀罕。好像我刚才的嗝戳到了他的笑穴,他笑得没有任何顾忌,是那种生来便具有的本能,而不是像我见过的、一次次的伪装。
“笑什么笑,你不会打嗝吗!”
“你这么傻的姑娘我还是第一次见。”
“是是是,你们中原姑娘多好啊,哪儿有我这么粗鲁。”我踢了他一脚:“你要是没事别在我这烦我,去找你那些士兵玩去。”
“千篇一律的姑娘看多了也就腻了。”
“所以你是在我这找新鲜感?”
“也不是,和夫人在一起是名正言顺的处理家事。”
“我呸,骗子。”
“我怎么就是骗子了呢?”他望着我,眼里有些委屈:“我是真的把你当成我的夫人。”
“那也就是在这个没人管的地方你才能一口一口夫人的叫,等回了中原看你正妻管不管你。”
然后我又补了一句。
“反正我不会是你的正妻。”
果然,绕了一圈之后还是回到了这个问题上。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我却拍掉了他的手:
“干嘛,摸过阿旺又来摸我。”
“我会解决这个问题的,一定。”
他认真极了,就像在帷帐之中看地图一样认真。
“其实我也不一定要住在将军府,给我个地方让我能活下去就行。我也不用你养我,我会自己学手艺的,我会唱歌!可以去唱歌养活自己,如果不行的话……我还可以去学中原的活儿,你只要经常来看看我,心里念着我就行了……”
“胡说什么!我堂堂将军府养不起你吗?怎么能让你去那种地方!”
我疑惑:
“那种地方?”
他咳了咳:
“不是什么好地方,反正你不许去唱歌,我会养你的。”
“那好吧,我相信你。”
我忽然觉得这句话的分量不太够,心里也有点委屈,于是又补了一句:
“就是你不娶我,我也相信你。”
他将我揽进了怀里,抱得紧紧的,差点勒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看到他背后仍黄沙万里,阴云密布,看到楼下忙碌的士兵和仍旧悠闲的小白马。
“好啦,你的部下都看着呢……”
“任他们看,卸下盔甲都是一样的,没什么高低尊卑,也没什么不敢见人的。”
“那我也不要你抱了,我要抱阿旺。”
他似乎有点生气,像闹小孩子脾气:
“你抱狗都不抱我?
“不抱,我就要阿旺。”
他立马松开我,然后抱着阿旺要走。
“阿旺没洗澡,我给它洗干净了你再抱,省得再让你生病。”
可是那表情分明就是要把阿旺带走,最好让我再也碰不到阿旺。
真是莫名其妙,怎么还吃起阿旺的醋了。
我叹了口气,起身伸了个懒腰,也下楼去了。虽然我也没什么事可以做,但总比一直在阁楼上闷着的要好。
驿站的楼梯很陡,于是我只好扶着楼梯一步一步地向下走。可是越走,小时候的一幕幕就越在我脑袋里闪过。
初生牛犊不怕虎,下驿站的楼梯都是跳着下的。那时叔父战战兢兢跟在我身后叫着我的名字,双手还是环抱的姿势,就像抓逃出圈的小猪仔一样。
“萨纳尔你慢点……哎哟……你摔了我可怎么跟你哥交待!”
“那就不要交代了嘛,反正我哥也不回来,哼。”
叔父是个单身男人,自然也没什么铁汉柔情可讲。但他总是无条件的顺从我,我还记得那时的我瓮声瓮气地和叔父理论,然后在台阶上肆无忌惮地跳,本来就有些老旧的阶梯被我跳的吱呀吱呀响。我全然感受不到叔父的担忧和关切,只顾着自己开心。等现在我站在这里向下看的时候,才明了叔父的用心良苦。只可惜我都没有见到叔父最后一面,他就不知所踪了。
曾经的我是走在前面的那个人,而现在我的前面已经有了太多人。
我一步一步下了楼梯,正到一楼大堂。这里早就不是往日驿站的模样,没有客人,所有的饭桌上下都摆着箱子。那些士兵见了我,亲切地叫我嫂子打趣,我不理他们,自顾自地走到一个箱子前面。
里面都是羊皮卷,上面写着我看不懂的东西,而且右下角都有统一的一个山羊章。那山羊角高得有些离谱,像两根残酷的刑具吊着一个孤零零的羊头。翻开来看,里面是清一色的塔型图,每个格子里都画着中原的汉字。
我没什么兴趣,便放下了。结果这时候青岚不知从哪里出来了,看到我刚才动过箱子里的东西,显然有些紧张。
“萨纳尔。”
“青岚,你怎么来啦?”
“我怎么不能来呀,来看看你在干什么?”
他总是轻快的语气让我很放松,自然而然地放下了戒心。
“没干什么,许沉渊去给阿旺洗澡了,我就下来随便看看。”我指了指箱子,好奇道:“这里面是什么?”
“一些中原的文献。”
“文献?你们打仗怎么还要带这种东西。”
“我们到这来人生地不熟的,总要看看你们的信仰啊、地貌什么的……啊和你讲这些是不是不太好?”
也是,毕竟我们是被侵略的一方。但我还是觉得他在瞒着我,毕竟以我的认知来说,什么文献都没有用塔型图来记录的理由。
“还……还行吧,这个羊是什么意思?”
他挠了挠头: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青岚真的是不会撒谎。
“你好像也是个大人物,怎么会不知道这种图案是什么意思呢?”
他摊手:“我确实不知道什么意思,只知道这是宫中出来的,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那应该就是你们中原王室的标记咯,你早说呀。”
然后我便没再纠结这些东西,找许沉渊去了。当然,也没看到青岚松一口气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