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起轿
“本朝大将许沉渊与天山族神女萨纳尔天作之合，新婚将至，喜气临门。朕自当祝以新人举案齐眉、鸾凤和鸣。然公主李清乐无事生非、肆意妄为，不敬许氏二老，实为皇室之羞。现责公主李清乐禁足清乐宫三月，习抄礼记十回；赐将军府五十两黄金，鎏金盘一对，连理枝一院，谨愿此对新人相敬如宾、百年好合，钦此。”
紧接着便是整个将军府的谢圣上恩典。许沉渊喜形于色，而我，自然也放下了心。
皇帝没有说我有罪，那便是好的：我不用按青岚设想的那样被送到礼学堂，远离许沉渊。
这一刻我发自内心地感谢公主和青岚。而可悲的是，我完全被欢喜冲昏了头，丝毫没有顾及到青岚的感受。
也完全没有读懂这份圣旨背后的意义。
不一会儿，老将军便来到了我们面前。看到我们两个人没头没脑地开心，他重重喝了一声：
“萨纳尔不懂事，你也傻吗！”
许沉渊愣了一下。
“不知……”
“外面都快把今天的事传疯了，那公主是惹圣上生气了，可圣上真能恕我们无罪？”
我还没有听到那些传言，也不知具体的内容如何，可总归是青岚的人放出去的消息，不会对我不利的。
但事实恰恰相反，流言蜚语之中虽极尽夸大了公主的蛮横，但也没有放过我：尽管没有说我掌掴公主，但言语间的挑衅却还是被人们的口口相传越传越夸张。我相信皇帝也是听到了的，却不知为何，对我没有任何责罚。
“萨纳尔，你说！你对公主都说了什么？”
“公主说我是小偷，我只是否认而已。”
“其余别的什么都没说？”
我仔细想了想，除了一句说她恃强凌弱，别的确实没说什么。要说和她顶嘴，还是季夏说得多一些。
“只说了一句，但她说我更难听。”
老将军摇了摇头：
“这一句话就足以让圣上动怒了。”
“所以……？”
“我们要给公主赔不是。”
“为何？明明是公主先不讲理的不是吗？”
“就算是又如何？退一万步，本来要和沉渊成婚的是公主，沉渊毁约，这是一笔，就是公主真的来捣乱，那在圣上眼里也是为了抢回自家的人。”
“那圣上为什么不责罚我们，还送我们东西？”
“你初来中原，不知道圣上的心思——就是我，我和圣上自幼一起长大，也摸不清圣上的心思。可是圣上一直忌讳着我们，不然我们不会把沉渊的姐姐送过去当太子妃……现在，圣上、皇后、太子和太子妃都等着你的回复，若是你做的让皇家不满意了，整个许家都要倒大霉。”
“我的回复？所以……您的意思是，我还是要去礼学堂的，对吗？”
老将军点了点头。
“不行，不能让萨纳尔去。本就是我的错，我去向圣上请罪。”
“你去？你请什么罪？你是为国立了功的将军，就是圣上要罚你，怎么罚！”
“所以圣上还是要我吧。一是为公主出气，二是……为了雪贵妃？”
“的确是这样。”
“但萨纳尔是我的夫人。明日便成婚，圣上还真能抢了不成！”
“所以明天的婚成不了！”老将军大怒，重重拍了拍许沉渊：“你别被冲昏了头，婚什么时候都能成，只要萨纳尔在礼学堂好好地思过，总有一天圣上要放她回来，到时候她肯定是咱们的人，跑都跑不掉！”
“万一回不来了呢？”
许沉渊几乎是在老将军还没说完之前就问出了这个问题。他的眼神愤恨且不甘，而那个万一，也在他的言语之间变成了绝对。
“只要我还没有娶萨纳尔，圣上就多的是理由从我手里把她抢走。礼学堂是什么，不过是个幌子，等时日一长圣旨一下，我们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只能看着她离开我！”
“你个糊涂小子，那是圣上！现在全京城都知道萨纳尔是你夫人，圣上真能明抢不成，那是要成笑柄的！”
“若是为一生所爱，全天下耻笑都不为过，无论我，无论圣上。”
老将军的眼神忽然恍惚了一瞬。
若是为一生所爱……
是，雪贵妃也许真的是皇帝的一生所爱，况且皇帝既然能从苏子堂老板的手里把雪贵妃抢过去，就一定再能把我从许沉渊的手里抢过去。
“有些事情并非不能两全。”我说：“明日婚宴照旧，晚些时候，我自会到宫门前向圣上请罪。这样我既能回来，也不算冒犯圣上。”
“凡事都要先来后到，你先请罪，就是把圣上放在头一位，你先成婚，就是把圣上不放在眼里！这是圣上给我们下的套啊！”
“既然圣上说我们无罪我们便就是无罪，不用再说了，罪我不会请，萨纳尔也不会去请。”
“那你姐姐怎么办？”
许沉渊拉过我，转过了身。
“姐姐的牺牲是为了我们的自由。”
“天子之下焉有自由！”
许沉渊没再回答，带着我走了。我只听到老将军沉重的叹息，拐杖重重击地，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
林间逐渐阴了下来，许沉渊走得很慢，还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他身上的每个角落都透露着不愿让我走的气息，浓到让我愈发相信，他从未喜欢过公主。
可是他分明是放不下太子妃的。
“不然明天我还是去请罪吧，不说为咱俩，也要为太子妃和二老想想。”
“你不许去。”
“你分明担心你姐姐，况且，许家不能只有她一个人付出。”
“……”
“你清楚，如果我们真的当无事发生就这么成婚，皇后一定会对你姐姐更不好，她会不会更难过呢？毕竟是我欺负了公主，她又管不到我，只能拿你姐姐出气。”
“但我不愿让你牺牲，明明是我的错！”
他看起来很委屈也很生气，让我忍不住想安慰他。我踮起脚，也揉了揉他的头发。
“既然错已经犯下了就要去补救呀，将军也说了，皇帝不能轻易罚你的。本来就是儿女家的小事，一定要闹到大面上肯定不好的。乖，听我话。明天我们先成婚，晚上我去请罪，好不好？”
“圣上一定会罚你去礼学堂的。”
“那就是学东西，又不是让我去他后宫，不用担心啦。而且我也不会被人欺负的，你只要记得天天给我写信就行。”
他笑了：
“给你写信你能看懂吗？”
“我看不懂可以学呀，礼学堂不就是学东西的地方嘛。好啦，不要不开心了，明天高高兴兴地把婚宴办了，等过了这关，将来就什么事都没有啦！”
他把下巴抵在我头上，算是同意了。我松了口气，但我想，我一定是要毁约了。
我要去找青岚，把一切问清楚：若不是他在流言中提及我，怎会有这一桩事呢？
不过后来一想，也就作罢了。他无非是不想我嫁给许沉渊，我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他也拿我没办法。
……
第二天天还没亮，许沉渊就溜到我房里来了。我眼睛还睁不开，就听门吱呀的声音。熹微晨光中，我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影子，吓了一跳，猝然惊醒。
“谁！”
他亲亲我的额头，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是我。”
“唔……你来这么早做什么？”
“马车和花轿都到了，就等你起床呢。”
“这么早呀……这城里的人都没起床呢，敲锣打鼓的不太好吧。”
“第一轮，只是我骑马带你。趁着人都没醒才好，只有你和我，不喜欢吗？”
“嗯……是不是要绕着京城走一圈？”
“是呀，要带你看看天京城的每一片土地。”
“为什么？我看好像其他人成婚也是这样，是什么习俗吗？”
“天京城是林朝最繁华的都城，成婚时带新娘子看遍每一个角落，也就是……要带你看遍所有的繁华盛景。”
“那还挺浪漫的。”
“那你还不起床梳理梳理？”
“好啦……我起……”
真是奇怪，明明是新婚，我却一点儿都不兴奋，只想和床榻相拥而眠。不过当他拿来一个缀着金片的簪子时，我可一下就清醒了。
那金片，被镂成了神鸟的模样。
“是我遣人做的，送给你。”
“嗯……这么好看的神鸟，做的真细致。你什么时候找人做的呀？”
“从我回京城第一天，下了朝便找了最好的工匠。”
“只送给我一个人了？没有送给公主吧。”
“没有，只送给你一个人。”
我把它拿在手里，止不住地欢喜。坐在梳妆镜前，又向他撒娇：
“要你给我戴。”
“好。”
他梳顺我的长发，指尖轻柔地顺过我每一寸发间，最后轻轻把簪子戴在了我头上。他的动作如此熟稔，让我有一丝微微的心酸。
不过也无所谓了，从今以后，只有我一个人。
他的妻，只有我一人。
平旦之时，我们两人携手踏出了将军府的大门。身后，老夫人一身盛装，牵着同样欢喜的季夏，目送我踏上花轿。路过城墙时，我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老将军的目光。
没有一丝往日的担忧与眼里，只有满满的祝福。
金光把远处的皇宫包裹了起来，翘起的飞檐下风铃摇曳作响。那时我想，若是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起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