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红线欲何牵（二）
“你平日在家这样子玩乐惯了，你表姐妹却是被你舅父、舅母拘束着，难得这样子自在。何公子说，他是听了你们的嬉笑声，一时好奇，便在园子墙上隔着花窗看到你们荡秋千。就数你胆子大，秋千晃的最高，最爱笑，他便记下你被她们唤作‘南儿’…”
我极力思索，去舅父家看昙花我记得不止一次，荡秋千就更别说了，次次去都要荡秋千的，自打我与舅父说了秋千好玩，舅父遣人在花园里搭起秋千，我与表姐妹就时常嬉戏，去舅父家的的桩桩件件翻检了细想，越想越气，又气又急，这人就是个登徒子！
“他也觉着此举甚是不妥，从未曾提起过。若不是被我和你舅父逼急了，他是断不会说起的，也未曾告知任何人，如今也只有我和你舅父知道，他祖父也并不知晓，你舅父也请他千万别说与他祖父，在老人家眼中，即便是他举止不妥当，也不过责备两句，只恐迁怒于你…你舅父已再三叮咛，他应当知晓轻重。”
我却觉着这人胡言乱语，还自强辩，毫无可信之处。母亲这样护着他，我按耐不住道：“娘真要将女儿嫁于此人？”
母亲摇了摇头道：“这事还没应下，我只与你舅父商议，再往各处仔细打听打听，多知晓些那家人的情形再说…南儿，娘看这人不错，你外祖父与他家祖父早年间，也是多年至交了，算得知根底的人家…”
我挣开母亲的手，退后两步打断了母亲，斩钉截铁道：“女儿不嫁！”
此语一出，泪水倾流而下，心痛如绞。不想再看着母亲，转过身来，龙凤呈祥的金丝线便晃动在眼前，直逼得我胸口一窒，几欲喘不过气，只觉头晕，伸手扶了架子，方站稳了。
“南儿！”母亲跟上急急扶着我：“南儿，先坐下，坐下慢慢说！”
我缓了口气，可心内绞痛，却怎样也缓不过去，冷声道：“娘真要将女儿嫁于一个不相干之人？”
母亲一震，眼神正正望着我，我却只觉两眼发昏，恍惚中，见母亲垂首，扶着我的手轻轻松开，转了身去，移到窗前…
半响，母亲缓缓道：“南儿，母亲只想将你嫁于一个放心之人…”
母亲看着窗外，以背对我，语调温和、舒缓道：“再过几天，等不得江儿回来，你伯父、伯母便要来提亲了，只是，他们要娶的不是你，是离儿…”
“南儿，娘一直想让你平平安安、欢欢喜喜的嫁出去，嫁一个你真心欢喜，也真心欢喜你的人…这是娘最大的心愿，看着我的南儿得一个好归宿，不生烦恼，就像在娘身边一样平安喜乐…娘是不能照顾你一辈子的，只能将你嫁于一个放心之人…娘便是即刻死了也才能安心…”
“南儿，娘知道你在想着谁，娘一直都知道…，你伯父、伯母也知道，知道江儿心里头念着的就你一人…”
“可是，南儿，离儿来了，还带来了你父亲唯一的遗愿，‘…让离儿嫁于江儿…’”
“江儿的父亲不是旁人，是你伯父，旁人或许不会太多顾虑这份遗愿，而你伯父…他会一心一意完成这份心愿…”
“你父亲、你伯父始终觉得，只有这样才能照顾好了离儿，才能让她下半生平安无忧…”
“南儿，娘不会随便找了一人将你嫁出去，娘定会再三斟酌，你舅父舅母也在帮着相看，我们定要找个稳妥之人，才会将你嫁出去，你也相信娘一次，好么…”
母亲似乎是一口气说完了，便沉默着…看着窗外…
青砖的地板，被擦得光洁透亮的，几乎可以照见人的模样…只是怎么看怎么觉着凉飕飕的…
不记得什么时候，有那么一次，似乎也是这样定定的看着青砖地板…不记得了…
我仿佛听了进去，只看着地砖…不吱声…
我是听了进去，却是不甚明白…只一细想…心就痛的像火烧一样…拧着的…疼…
…眼泪止不住的流…止不住…
…疼…浑身的疼…蜷住了身子…依旧疼…
“南儿！南儿！你这是怎么了！南儿！…”母亲抱住了我，我抬头，却是满眼的泪水，看不清母亲的脸。
“…娘！…女儿不嫁…好么？…”
母亲抱紧了我，心疼道：“南儿！…有娘在呢…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我再也忍耐不住，撕心裂肺的哭了出来…
…有脚步声跑进了屋子，是清儿的声音：“太太！姑娘这是…”
清儿、灵儿，将我扶了上塌，两个丫头似乎吓住了，慌乱着…不知何时跟进来的乳母急忙问，可要请郎中。
母亲不吱声，将我安置好，遣了一干人出去…屋内仍旧只余躺在塌上的我，和边上坐着的母亲…
…母亲极力搓着我的一只手，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一字一句…直戳着我往锦被里头蜷…
…昏昏沉沉的也不知哭了多久，睡了多久，眼睛肿的厉害，睁不开眼…
…床边几上的饭菜已是换了多少次了…我不想吃…闻着便难受，哪里吃得进去…
…若不是口干的实在难耐，若不是清儿、灵儿硬撑着扶我起来…喂着我喝水、服药…
…离儿来过，清儿拦在院中，不让进，离儿执意要见我…灵儿冲了出去，一通破口大骂，唬住了离儿…灵儿返身进屋，不知翻腾什么，又冲了出去，将什么物件扔给了离儿…叫离儿滚，再敢来，就操起家什打人了…
…仿佛是伯母的声音…还有母亲…“姐姐不必看了，南儿若真有什么，大不了咱们母女一处埋了”…
…伯母来了，他呢？…
…不愿想他，可一直在想…他知道要娶离儿么…他为什么还不回来…他究竟去了哪里…他在做什么…
…一直在想他…不断的想他…梦里都是他…
…母亲又换了一个郎中，乳母已经哭晕了几次了…我想安慰她们，哪里能够…
…梦见爹爹了，爹爹为什么要这么做…心疼离儿…就不心疼南儿么…母亲知道…伯父、伯母知道…爹爹也是知道的…
…灵儿在冲着我叫喊…“姑娘！你得好起来！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让那起小人得逞了！…”清儿将灵儿拉开了…
…是清儿在哭“姑娘就不想想太太…”
…心疼更甚…气滞着…喘不过来…
…母亲憔悴了，也有那么一次母亲抱着我…很是伤心…
…我忽地想起，上一次定定的看着青砖地板是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