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儿汤姆·琼斯史(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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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如何把一个角色写得巍巍如高山,使读者攀登而上,有折颈断脰之虞,读者如何脱险,以及白蕊姞·奥维资小姐如何大为纡尊降贵。

奥维资先生的府第那样超拔瑰丽,可以说尽了哥特式建筑哥特式建筑,哥特式之名本为英17世纪文艺复兴式建筑大师锐恩(Christopher Wren,1632—1723)给这种建筑之贬词。以其脱离古典式。其式自13至15世纪盛行于西欧。其主要异于他式建筑之特点为肋拱支持穹隆、尖拱代替半圆。旁有飞垣环拱、上有尖阁参天,使各部分之纵横支撑,适得其平衡。至其尖阁,于建筑力学上无大作用,几纯为装饰,以表示这一时期宗教仰慕上天之象征,故多见于宗教建筑物,如大教堂等。至民用建筑,如堡垒、宅第等,虽建筑原理与宗教建筑同,但用途不同,形式亦稍异。此处所写,则为民用建筑。18世纪英国建筑本是文艺复兴式的天下。但英国建筑史中,有一个哥特式复兴时期,而此时期又有其先驱。当时作家兼尺牍家洼勒剖勒(Horace Walpole,1717—1797)已于其草莓山宅第建筑中首倡之。奥维资宅第乐园厅之建筑,主要是以李特勒屯之亥格雷囿(在乌斯特郡)为底本而描写的。该囿为当时业余建筑师米勒(Sanderson Miller,1717—1780)所设计。他也是哥特式建筑复兴之先驱者,而李特勒屯又喜此式建筑,米勒又与菲尔丁及李特勒屯皆为好友,此菲尔丁在18世纪中期描写哥特式建筑之故。这里的描写有许多细处,都和捷姆斯·汤姆孙在《四季·春》中第906—962行(1908牛津版)所写相合。同时,在本章第1段,菲尔丁所说的“希腊式”建筑,则本于艾林之宅第。这是他在《约瑟·安德鲁传》第3卷第1章及另一本书里已经写到的。艾林之宅第即浦莱厄囿(Prior Park),在巴斯东南两英里,建筑史中一般都提及之,其式为意大利新古典建筑家杷拉第欧式。之能事,绝没有别的哥特式建筑能和它相比。它显出一种宏伟壮阔的气派,使你一见神为之夺;它和最美的希腊式建筑那种秀丽典雅,可以媲美。它的内部敞亮宽绰、使人舒畅,也和它的外部庄重严肃,令人起敬一样。

它屹立在一座小山的东南面,但是却离山麓近,而离山巅远;因此它东北面是一片古老的橡树平林,在宅后耸起,以渐而上,几乎有半英里之遥,把宅地遮掩卫护;同时又足称居高临下,能使人在下面山谷里一片最迷人的景物上游目骋怀。

在这片橡树平林的中间,有一片细草如茵的草地,斜倾而下,直到宅后。靠近草地的最高处,有一道泉水,从杉林披拂的岩上涌出;泉水荡漾,汇成一道瀑布,约三十英尺高,经年长泻。它往下流,所经并非齐整石磴,而是在苔痕斑驳的乱石纵横中踉踉跄跄,纯出天然,直奔岩下;到了岩下又变成卵石累累铺在水底的溪流,曲折而前,汇为许多较小的瀑布,最后流入山根下面一个小湖;小湖在宅第南面下方约四分之一英里之处,是从宅中前部的每一个房间都可以看到的。小湖四围是一片美丽的平野,它正居于平野的中心,平野上有椐树和榆树丛林点缀装饰,有青草供绵羊啮食。从这个湖里,泻出一条河流,有好几英里长,在令人惊奇的多种丛林和草场中间,曲折蜿蜒而去,直到泻入海中为止。这片景物,就以这片海的一个大海汊和海汊外的一个岛屿,组成这一面的屏障。

这个山谷的右面,展开了另一个较小一点儿的山谷,谷里点缀着好几个村庄;山谷的尽头是一个废寺的高阁和废寺前门儿的一部,作为终点;阁上全是常春藤攀附缠绕,前门儿则仍旧完好如初。

左边的景物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美丽的园囿,园囿的地势起伏升降,又有许多小山、草地、树林、溪流,呈显错综变化之美。园囿的设计很具匠心,但它这种美依靠天然远远过于依靠人工。在园囿之外,这片原野,以渐高起,于是几座荒山,拱起一道高岭,岭上的顶峰都高出云霄之上。奥维资之宅第园囿之规划建筑,虽主要根据李特勒屯之亥格雷囿,但其宅第本身及园囿之地势,以浦莱厄囿为本,其地点及周围所见则与在陶丘所见符合。陶丘(The Tor Hill)是一小山,离格莱斯屯勃锐镇东南约两英里,夏浦汉姆囿则离格莱斯屯勃锐镇西南约两英里。囿为菲尔丁之外祖皇家首席法官之乡邸,菲尔丁即生于此邸,从门外即可见陶丘。从陶丘顶上可见之光景,除沃野、草原、溪流、林树、村庄,像这儿描写的以外,蜿蜒的河流为布露河(The Brue),海为布里斯托海峡,岛为布锐直沃特海湾中的斯特厄特岛(Stert Island),古老废寺为格莱斯屯勃锐寺院的残余,荒山的高岭是门底浦山(Mendip Hills),最高者为1067英尺。因此可见奥维资的乐园,是合三者为一的。它和威斯屯的宅第,都在格莱斯屯勃锐镇附近。

那时正是五月中旬,那天早晨天气异常晴朗明净,奥维资先生走上平台,只见晓色每一分钟都把我们所描写的可爱光景更多地展现在他面前。现在太阳先送出布满各处的光波,一直送到奥维资先生眼前的青天之上,作它扬辉耀彩的先行;于是太阳自己,在全部光芒辉煌荣耀四射中,冉冉升起;它那样辉煌荣耀,在人间尘世,只有一个造化之物,可以说超过它;而这种辉煌荣耀就是奥维资先生所表现的——一个尘世的凡人,充满了仁爱之心,一意琢磨,如何为他的同类广行善事,就能使自己最得天心,最合天意。

读者诸公,你们可要留神。我现在出于鲁莽,贸然把你们带到像奥维资先生那样巍巍然的高山之上,怎么才能使你们从那座山上下来而不至于折颈断脰呢,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不管怎么,让我们一齐冒险溜下去好啦;因为白蕊姞小姐打铃儿请奥维资先生吃早饭了,我得跟着他去,我还欢迎你们一同前去,要是你们高兴的话。奥维资先生和白蕊姞小姐,像平常那样,互相问好请安以后,茶也倒出来了,他就呼唤维勒钦阿姨前来,同时告诉他妹妹,说他有一样礼物要送给她。她对他的盛意表示了感谢,一心只想,我以为,礼物一定是长袍,再不就是打扮装饰用的东西。一点儿不错,他常常送她这类礼物,她为迎合顺从他起见,也费了很多的时间打扮自己。我刚才说,迎合顺从他,因为她对于衣饰,对于那般专以修饰打扮为务的女人,永远极端鄙视。

但是如果她本来指望的是那类东西,而现在维勒钦阿姨按照她主人的吩咐所亮出来的,却是一个小小的婴孩,那她应该怎么失望啊?一个人大吃一惊后,像通常看到的那样,易于哑口无言。现在白蕊姞小姐就正是如此,一直到她哥哥开了口,告诉她关于婴儿的全部经过;这既然都是读者已经知道了的,我们在这儿恕不重叙。

白蕊姞小姐对于妇女习以为常所说的美德懿行,一向非常重视,对于束身律己,一向非常严格,所以人家认为,特别是维勒钦阿姨认为,这一次,她一定要大发娇嗔,表示深恶痛绝,一定要坚决主张,非把婴儿马上送到宅外不可,因为他是一种污秽肮脏的东西。但是,谁都没想到,事实与此却正相反;她对于这个问题,有些站在发慈行善那一方面,对于这个一切仰人的小小婴孩,表示怜悯,对于她哥哥的义举善行,表示称赞。

我们对读者说,这位善人义士用以下的话,结束了他的叙述,说他决心要好好抚养护持这孩子,把他当自己的孩子那样抚育教导,使之成人;读者也许要认为,白蕊姞小姐是降尊纡贵,屈从她哥哥的意思,所以有这番表现;读者一定拿这个来解释这番表现的道理。因为,要是据实以陈,我们就得说,她一向就唯她哥哥之马首是瞻,以顺适其意;即便有时违反他的心意,也只不多的几次。固然不错,她偶尔也说过一些抱怨的话,像男人的脾气都是倔强的,非得按照他们说的办不可,她恨不得运气好,自己能另有体己产业之类。但是这类话都是低声敛气透露出来的,顶多也不过达到所谓嘟嘟囔囔的程度而已。

但是,她对这孩子虽然偃旗息鼓,对孩子的妈,那个可人怜、还没人知道姓甚名谁的妈,却大张挞伐,淋漓尽致地狂肆诟詈。她叫她不要脸的臭娘儿们、淫乱成性的荡妇、不知羞耻的骚婊子、黑心烂肠的烂污货、下三烂的娼妇,还有一些别的绝妙好辞,凡是讲道理的贤妇淑女,遇到有她们同性别的人给她们丢脸出丑的时候,永远摇唇鼓舌,对之凶狠恶毒地大肆鞭笞。

现在她们商议起来,得怎么办才能把婴儿的妈找到揪出。本宅女仆的品格,先一一过了筛子,维勒钦阿姨把她们一力都保下来了,而且显然应该。因为这些女仆,都是她一手搜罗起来的,并且要再找到这样一群鹑衣鹄面的丑八怪,也十分不易。

第二步就是得在区上的居民中寻找线索;这件事完全交给了维勒钦阿姨一手承担,她得用尽一切不怕费时耗力的办法,前去访查,并且要在下午就有回报。

事情这样定好了以后,奥维资先生按照习惯,退到他自己的书房,把婴儿交给了他妹妹;她因为要依随他的心之所欲,才勉强担任起抚养这个婴儿的责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