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儿汤姆·琼斯史(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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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说明本书之为历史属于何类,兼及其何所似,何所不似。

我们要给这部书一个符合事实的名称,所以既不叫它是传记,也不依更时髦的习俗,叫它是申辩以“申辩”名书,最著者为柏拉图的《苏格拉底之申辩》,但为古代之含义,非此处所指。菲尔丁时,此体颇多,其最著者如《西勃一生之申辩》〔Apology for the Life of Mr.Colley Cibber (1740)〕。此处即为对西勃之戏谑。菲尔丁在他的《约瑟·安德鲁传》中已对之戏谑过。,而叫它是历史。但历史学家有两类,一类专以阐明各国嬗变更代、革故鼎新为务;另一类则矻矻孜孜、连篇累牍,专以鸿篇巨制为事。这后一类历史学家,为了要使他们编次的卷帙,整齐划一,因而认为,在并未发生任何大事的时期里,逐年累月,满满填上一些琐事细故,和在不同寻常的时代里,记载历史舞台上伟大无比的场面,得费同样多的笔墨。我们虽然叫这部书是历史,却在这两类历史学家之间有所区别,打算采用前一类的办法,而不仿效后一类的措施。

后一类历史,按其写法而论,实在很像报纸,因为报纸,不管有无新闻,都出同样版面英国日报始于1702年,甚简陋,有时新闻不足印满版面,则空之,甚至有的编辑,在空版上大印“今日无新闻可登”。此处所说即此种情况。。这类历史,也同样可以比作驿车,因为驿车,不论放空还是满载,永远在同样远近的路上往来。这类作家,实在说起来,好像认为,他们永远得和时光同行并进,亦步亦趋,因为他们只是时光的抄录员。同时,这类抄录员,和他们的雇主——时光——一样,不论过的是寺院闲静,如在梦中的世纪寺院闲静,如在梦中:西洋僧侣聚居,始于第4世纪,至529年,意大利人圣本尼狄克特成立本笃会,为僧侣规定戒律,除日夜做若干次礼拜仪式外,又须做一些有用劳动(脑力与体力),如耕种、诵读、研习。抄写书卷为其主要职务。此派很快传入各国,约600年左右,圣奥格斯丁把它引入英国。直至16世纪寺院废毁之时。这种僧侣,本以脱离人世,静居寺院,做前面说过的工作,但后来寺院变得拥有大量田产,僧侣腐化堕落,华服美食。且其所历年代既久,中间也遭到战争,寺毁人亡。而总的说来,则寺院生活,安静闲适,如此处所写。,还是如火如荼、纷纭扰攘的时代,都是步履缓缓,行动徐徐的。关于后边这种时代,一位卓绝不群的罗马诗人罗马诗人指卢克锐些斯(Lucretius,公元前99—前54)(拉丁文读卢克锐提乌斯)而言。后面所引见于他的《物性论》(De Rerum Natura)第3卷第833—837行。菲尔丁凭记忆而引用,故时或与原文不同。此处aetheris auris,应为aetheris oris;fuit应为faere。曾把它的特殊之处,雄伟瑰丽地表现出来:

Ad confligendum venientibus undique poenis,

Omnia cum belli trepido concussa tumultu

Horrida contremuere sub altis aetheris auris;

In dubioque fuit sub utrorum regna cadendum

Omnibus humanis esset,terraque marique.

这几行诗,我们只恨找不到比克锐齐先生克锐齐(Thomas Creech,1659—1700),英作家、卢克锐些斯的译者。此处为其1682年译文第3卷第812—815行。的译文更切合、更恰当的,所以还是得把他请出来,款待读者:

其时迦太基气势凶猛,向罗马兴师动众,

使罗马举国震惊,使世界也都战栗惶恐;

局势未分明,也不知哪一方要运穷命终,

哪一邦要勃然兴起,辉煌威武宇内称雄。

现在,我们在后面各章里打算采用的办法,和后一类历史学家的相反。遇到有不同寻常的场面出现时(我们相信,这种场面要时常出现),我们就要不惮烦劳,不惜笔墨,使其全部在读者面前呈露;但是如果经过成年累月,却无一样值得读者一顾的事发生,那我们这部书里,即便出现残缺遗漏,我们也在所不计,而只振笔疾书,往后述说重大事件,把无事时期完全略过,置于不顾。

这种残缺遗漏,实在说起来,就得看作是“时光”所举办的抓彩大会上没中签的废票,而我们就是那个会上的记录员。这样一来,我们很可以学一学那些经售市政厅市政厅(Guildhall):此处指伦敦老城(The City)之市政厅而言。伦敦老城(参看第4卷第1章“伦敦市长”条注释)为伦敦金融中心。英国18世纪赌风甚盛,而发售彩票更张大之。英国政府从1694到1826年,每隔几年,即依议会授命,发行彩票一次,以作政府重要经费筹款之用。据估计,在此期间,政府用此法共筹得约3500万镑。威斯敏斯特桥之修建及不列颠博物馆之建立,皆用此款。其每次发行,办法虽不尽相同,但大体不差。例如1731年,共发行彩票800万张,其中720万张为空号,其中奖之号有2张,各为1万镑,最低之奖为20镑者若干张。开彩之地为伦敦老城市政厅,开彩之期延长40日。开彩之时,抽签报告员、中彩报告员、买彩票者及旁观者,还有股票经纪人等之往来蹀躞当然兴奋热闹异常。这种举动虽可筹款,做有益之事,但引人赌博,使人日夜计算,如何能中彩,甚至有因此倾家荡产者。但其最大之弊则为股票经纪人乘机欺骗剥削群众。他们总是把彩票大宗买下,使欲买彩票者不得不经他们之手,他们从中剥削佣金,还有种种其他办法,如“论日租赁彩票”等。他们竞争激烈。如他们经手之彩票中彩,则大肆宣传,如登报、撒传单、雇人满街吆喝等。除在此处写其光景外,菲尔丁于1732年写《彩票》民歌歌剧以讽刺其弊端,并于《捍卫斗士》等处暴露之。里所抓之物的精干人士;他们卖出去许多没中签的废票,不过他们对于这一点,从来不找麻烦,对外人嚷嚷;但是如果他们卖出去的票里,有一个号码是中签的头彩,那报上马上就整版登了出来,而且一准传得无人不知,那个头彩是哪家商店卖出去的;实在说起来,通常都有两家或三家商店,争这份光荣,自称是头彩的经售者。他们所以这样做,我认为,无非为了教那些撞大运的人,知道哪些经售人是财神爷知根知底的心腹,并且还确实是财神爷参与机密的大臣。

我的读者,如果读这部小说的时候,发现某些章太短,某些章又太长,某些章包括的时间只有一天,而另些章包括的却有好几年:简单地说吧,如果他们发现我这部历史,有的时候,好像寸步不前,而又有的时候,就好像飞驰而过,那他们看了前段那番解说,就自能了然,不会诧异了。对于所有这些情况,我都不要自找麻烦,认为有责,向任何判断文章的法庭陈述理由。因为,事实上,我既然在写作方面,独自开辟了一块新的领域菲尔丁于1742年发表《约瑟·安德鲁传》,在这部小说的序言里,他叫这部小说是散文喜剧性史诗,也就是这儿所说一块新的领域。喜剧性史诗欧洲早已有之,如荷马失传之《玛尔计台斯》和伪荷马之《蛙鼠之战》。散文史诗更为人所熟知,如《艾提奥批斯》。如一作品具备史诗一切要素,只没有音节格律,而音节格律本非要点,则这种作品自当称为史诗。把这两种合而为一,则创于菲尔丁。他给它的解释说,喜剧性史诗,显然别于庄严肃穆的史诗。后者的情节、动作庄重严肃,角色是显赫的人物,他们的形象和他们的身份符合一致,他们的思想感情崇高巍峨,词字格调超逸卓越。前者的情节、动作浅薄轻松,角色低下卑微,形象猥琐庸俗,思想感情、行文遣字也平庸浅白。简而言之,喜剧性史诗采用史诗之技术,而用之于琐细卑微的题目。接着他又谈这种体裁之别于喜剧,别于讽刺剧,别于罗曼司,别于普通历史,虽也名之为历史。他这种体裁的具体成品就是《约瑟·安德鲁传》和《弃儿汤姆·琼斯史》。,那我在这块领域上,就有权随我所欲,自行制定法令。并且,我既然把读者诸公,看作是我的子民,那他们对于这种法令,就理应服从遵守。为了使他们对我这番话迅速应诺,愉快接受,我可以在这里对他们下一保证说:我之所以制定这些法令,主要都是由于我重视他们的方便和舒适;因为我和那班认为君权神授的暴君君权神授的理论,在英国盛于斯图亚特王朝,但经17世纪之大革命,查理一世处极刑,至1688年之光荣革命后,英国国王遂无人仍以神权自视者,以后且一无权力,统而不治矣。不同,并没有把我的子民,当作奴隶,视为商品。我之所以君临于他们之上,只是为了给他们兴利造福,我之所以出生于世上,就为的是要供他们驱使,并非他们出生,要供我驱使。我既然把他们的利益当作了我写作的指南,那我就完全相信,他们也要同心协力,使我得到尊重,获得一切我所欲得而又应得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