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哈拉之南:女记者的非洲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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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之旅险情跌宕

担心被刁难,我们只好隐去了记者的身份,明访变为了暗访。

目前,坦赞铁路的客运每周四班,周二和周五,分别从坦桑尼亚的达累斯萨拉姆和赞比亚的新卡皮里姆波希(简称新卡市)相对开出两辆列车,全程1860千米,快车全程需41个小时,慢车全程需48个小时。我们选择了周五的快车一等软卧,票价约合350元。车票是硬纸壳的小票,和中国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火车票很像。看来这么多年,坦赞铁路的火车票就从来没有变过。

3月17日下午2点半,我们登上了坦赞铁路的火车。因为我们此前看了很多关于这条铁路维护不佳、火车老旧不堪的报道,故把情况想得很糟糕。上车才发现这是一辆2015年的新车,车厢内干净整洁,各种设施和国内特快并无两样,包间里有电扇、电源,卫生间甚至还有淋浴设备。

虽然铁路完全由坦赞铁路总局运营和管理,但中国与铁路局的技术合作40多年来从未中断。每期技术合作中,中方都会给铁路局提供机车、客车、货车、零配件以及一些辅助设备,来支持坦赞铁路的基本运营。用当地朋友的话说:“没有中国的技术合作,坦赞铁路不可能维持到今天。”

火车上的餐车可以点餐,主食有牛肉、鸡肉、鱼,配两碗米饭或者一份玉米糊糊,价钱只要15~20元,味道很不错。这些条件比想象的好得太多,我们简直有些喜出望外。

下午4点,火车缓缓开动。和我们同样兴奋的还有隔壁的4个坦桑尼亚的年轻人,他们是假期结束返校的大学生。火车一开,他们就唱起歌来,一个主唱,其余相和,同时很有节奏地敲桌子给自己伴奏,热闹非凡。他们还热情地邀请我们一起加入,教我们唱他们原创的英语和斯瓦希里语歌曲。

特快软卧车厢内部

一位坦桑尼亚老者在车厢里看香港的动作片,引起了我们的好奇。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原来是坦桑尼亚税务局的官员,现在已经退休,每年都会乘坐四五次坦赞铁路的火车。他见我们是中国人,主动谈起当年坦桑尼亚总统尼雷尔、赞比亚总统卡翁达和毛泽东主席决定修坦赞铁路的故事,称赞中国和坦桑尼亚、赞比亚的传统友谊。

由于担心采访被列车员制止,我们把老者邀请到我们的包厢。朱宛玲提问,我录像,邢一行在车厢外放哨,那情形颇有些紧张。老者对老一辈坦桑尼亚和赞比亚领导人非常推崇,但认为现在的政府对铁路维护得不好,导致火车经常晚点、出故障。不过,他每次还是选择坐火车,因为他的农场就在火车站附近。他说:“如果走公路,要绕很远的距离,如果坐摩托车,会贵很多,坦赞铁路很便宜,所以当地的老百姓愿意乘坐。”

火车在崇山峻岭间行驶

一位来自德国的女大学生萨拉来肯尼亚和赞比亚支教,在孤儿院服务,在农场做调研。为了省钱,她选择了坦赞铁路。她笑称,这辆快车比她上次坐的慢车条件好多了。那辆慢车摇晃得更为剧烈,害她差点在车上摔了一跤。她睡的上铺也是摇摇欲坠,躺上去总会担心掉下来。虽然车上有电,但电扇是坏的,车速也只有二三十千米。不过,她还是很喜欢坦赞铁路,说道:“沿途景色优美,还可以认识到很多新朋友,这是一段有趣的旅行。”

车开之后,除了车身稍微有些晃,声音有点大,时不时传来橡胶烧煳的味道之外,一切正常,时速基本可达到每小时五六十千米。我们当时还在盘算,如果车速能一直保持这样,也许我们能准点到达。后来才知道,我们高兴得太早。

当我们伴着轰轰的车轮声渐渐睡去时,暴雨袭来,密集的雨水伴着狂风直往车厢里灌。我被雨水淋醒,一摸脚下,毯子已经被水浸透。大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窗户关严,再次睡去。大概半夜1点,车子停了下来,一停就停到了早晨6点。

等待新的机车到来

车子再次启动后,开开停停,时不时会剧烈地咣当一下,退后,再向前,似乎要冲过一个坎,但始终过不去,只好又再次向后。反复多次以后,车子彻底停了下来。从火车上下去一些列车员,并搬下几袋沙子,开始往火车轨道上撒。

我们向一位列车员询问这是在干什么。他说:“因为下了一夜的暴雨,铁轨打滑,火车开不过去,为了增加摩擦力,维修人员必须在铁轨上铺上沙子。”

我们又问,那为什么半夜停了那么久?他轻描淡写地说:“那是因为对面过来的车子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也需要铺沙子才能通过。他们铺了大半夜,我们就等了大半夜。”

铺设沙子的效果并没有那么立竿见影,铺一段,试着开一开,开不过去,再接着铺。就这样反复折腾了近两个小时,车子终于再次启动,冲过了打滑的铁轨。

可是,正当我们欢欣鼓舞之际,车子再次停了下来,然后退了十几分钟,到达一个叫姆潘加的小站。很快,我们从火车广播里得知,因为刚才用力过猛,机车引擎出了问题,要从100多千米以外的车站调来另一个车头换上,预计晚上8点半车头可以到达。我们看了看时间,这时才刚刚中午12点。

停车的这段铁路位于姆林巴和马坎巴科之间,恰好是当年修铁路时路况最复杂、施工难度最大的路段,山高坡陡,还有大量沼泽淤泥,对路基、桥梁和隧道的稳定性有较大影响。虽然这条铁轨当年的质量已经达到世界最高水平,但由于常年风吹雨淋,又缺少对路基的维护,如今部分地段路基沉降,路面起伏不平,而钢轨也遭到严重磨损。遇到雨天,就难免出现机车打滑的情况。

得知火车要等待八九个小时后,车上的旅客不急不恼,纷纷走下火车,有的坐在铁轨上闲聊,有的登上附近的小山寻觅佳景,有的则四处寻找食物。车站附近的村民似乎早已习惯了火车在这个小站坏掉,早有人拿来自家产的大芋头前来兜售,500先令3个,合人民币不到2元。我们买了一堆,芋头煮熟了撒了盐,味道很不错。我们拿着一捧芋头和隔壁的坦桑尼亚大学生分享,他们则拿出自家做的辣椒酱。芋头蘸辣椒,出乎意料的美味。

吃饱喝足,趁着漫长的停车时间,我们打算在车站探索一下当年的痕迹。资料上记载,在姆潘加这个小站,当年还建造了中国施工队的营地。现在,车站旁边是个村子,我们没有看到营地,却遇到了当年和中国工人一起工作过的老村长。他一看到我们,就紧紧握住我们的手不放,激动地流下热泪。他说,他今年已经99岁,1967年来到这里,曾经和中国人一起工作过一段时间,他认为中国工人工作特别勤奋,人也友善。他非常希望中国人能再次回来重修这条铁路。

为老村长做翻译的是同车一位坦桑尼亚执政党内的官员。在和我们谈起坦赞铁路时,他沉痛地指出,铁路维护不好和一些官员的贪污腐败有关:“一些官员自己拥有运输队伍,通过跑公路挣钱,如果铁路维护好了,费用又比公路低,就会威胁到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不愿意对铁路进行有效维护。”而这位执政党官员的话,我们又从其他采访对象口中听到多次。

停车以后,车上断了电,闷热无比。餐车上的食物和水也跟着坐地起价,一碗泡面的开水卖到了1000坦桑尼亚先令,合3.5元。服务员称,因为断电,开水只能用天然气烧开,因此异常昂贵。

晚上8点半,机车准时到达。工程师先用一个拖车挂上损坏的机车,将其拖走,再把好的机车挂上。我问车上的工程师,这种事情是不是经常发生,工程师想了一下回答:“也不算经常发生,三四个月会出现一次。”新机车换上后,车身剧烈地咣当了一声,缓缓上路,车厢里一片欢呼声。这时已经离预计时间晚点了17个小时。

第三天,一觉醒来,以为自己到了川西高原。近处是开满向日葵和黄槐花的村落,远处是绵延的山脉,海拔上升到了1000多米。从坦桑尼亚东北部的湿地和深谷开到了西南部的小高原之上,空气清冷凛冽,一扫前两日的湿热难耐。

车子接近坦桑尼亚和赞比亚边境时,大的村镇逐渐多起来。每当到站停车时,大量的妇女会过来兜售各种吃的,烤鸡、玉米、煮花生、苹果、木薯,还有一种绿色的粉末状香料,闻起来有类似花椒的香味。

村里的小孩也会成群结队地跑到火车面前,对着车厢里的乘客挥手要吃的。想给他们拍照时,有的小孩羞涩地跑开,有的孩子则大方地冲着镜头摆着各种姿势。还有的孩子比较调皮,上演扒火车的游戏。

中午11点多,火车抵达了坦桑尼亚边境通杜马,漫山遍野的房屋意味着这里是一个重镇。一位坦桑尼亚移民局的大叔上车给乘客盖出境章。他进来以后,也不检查护照,直接大章一盖,扭头就走。

车子又开了约十分钟,到达赞比亚边境小镇纳康德。一面铁丝网将小镇和火车站隔开,但丝毫阻挡不住村民隔着铁丝网和乘客做买卖的热情。小镇上的房子被涂成鲜艳的黄色、绿色,上面还贴着大幅的广告,怀旧的风格仿佛还停留在几十年前。

赞比亚的移民局官员上车查看我们的签证。微胖的签证官故作神秘地问我们:“你们猜我叫什么?”见我们不解地望着他,他这才不慌不忙地说:“我的名字叫中国。”看我们不相信的样子,他又加了一句:“是真的,很多人以为中国是我的绰号,但我真的叫这个名字,可能我的爸妈很爱中国,所以给了我这个名字。”他给我们一一贴好签证,临别还加上一句:“希望你们来赞比亚投资。”

在纳康德站,上来了大量乘客,有些带着巨大的行李包,利用铁路运输商品。我们在三等硬座车厢的尽头遇到了两姐妹,姐姐25岁,妹妹23岁。她们带了两筐重200公斤的香蕉、1箱菠萝、25斤大米。她们说,从2016年4月开始,她们每周从边境的纳康德站购买一些食物和衣服,用火车运到靠近终点站的家乡姆库施贩卖,每周去一次,一个月可得500美元左右的利润。她们的梦想是挣钱读大学,姐姐想读军事专业,妹妹想学护理专业,为了梦想,虽然这份工作很辛苦,她们还是愿意坚持下去。

进入赞比亚境内以后,铁路沿线出现的城镇越来越多,包括人口超过20万的卡萨马和15万的姆皮卡,火车还穿越了中部省的农业重镇姆库什和塞伦杰。铁路两旁大片肥沃的农场和热闹的城镇交错出现,火车上的乘客也较坦桑尼亚段多了不少。

在赞比亚高原,车速一直保持在每小时60千米左右,除了车身晃动较为厉害、时不时传来车轮和铁轨摩擦的金属声之外,一切都很正常。

但在晚上11点半左右,车子突然又剧烈地咣当了一声,然后停了下来。借着微弱的车灯,我们发现车子开到了荒草丛中,一人多高的野草几乎贴在了车窗上。这时,火车又出现了之前的情况,前进不得,只好再次后退。逐渐地,后退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超过了前进的速度。我们不由得紧张起来,担心火车已经失去控制。好在车子在快速倒退了十几分钟后停了一下,稍事休息,然后加快马力冲过了刚才卡住的地段。

第四天早上,我向列车员询问原因。列车员说是又遇到了铁轨打滑,但铺铁轨的沙子已经用完,所以车子只能后退,然后全速通过。我说,还以为车子的引擎又坏了呢。列车员笑着调侃道:“怎么会?这一段的司机是赞比亚人,可比之前的坦桑尼亚司机聪明多了。”

终于,在3月20日早上8点,火车抵达了坦赞铁路的终点站——位于赞比亚的新卡皮里姆波希市,比预计时间晚点将近23个小时,全程用了近64个小时。当我们背起行囊走下火车的时候,还颇有些依依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