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分手
蓝乔一眼就看到季燃头上的撞伤,还有扎在手背上的碎玻璃碴,血蹭到她的制服上,她后退了一步,张开嘴,声音像是提前录制好的,自动从身体里往外蹦,“先把他转移到通风的地方,准备大量的生理盐水,纱布。”
冷静的让人不由得头皮发麻,肖哲皱着眉怀疑的看了她一眼。
他们把他放到两辆消防车中间,前后通风,又没有人群围观,消防员还要返回火场做最后扑救,只有陈子鸣抱着从周围药店拿来的生理盐水和大包纱布站在一旁。
“队长,不会有事吧?”
他声音拖的很长,难过的像个孩子。
蓝乔想要脱掉季燃的上衣,可是一双手怎么都拿不成弯。
“帮他把灭火服拉开。”
陈子鸣跪在地上,怀里的东西“哗”一下,七七八八散了一地。
衣服拉到一半,季燃半露的胸腔和地面一样没有起伏。
蓝乔推开陈子鸣,迅速确定季燃左侧胸骨中与下缘三分之一交界处,两只手上下交叠,手臂绷得笔直,躬着身体,做胸外按压。
她耳边不断重复着一个声音:“呼吸循环停止后,每耽误一分钟,成功的把握就下降百分之七到百分之十,超过十二分钟,生存率只有百分之二到百分之五。”
被推倒在地的陈子鸣看着蓝乔,她的动作每一下都果断准确,只是毫无感情,尤其是她看季燃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具尸体,冰冷的让人不寒而栗。
蓝乔根本不理会周遭,一只手压着季燃的前额,尽量让他的头后仰,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放在下颌骨上,抬起下颌,开放气道后,季燃依然没有反应。
她深吸了一口气,托起季燃的下巴,俯下身,紧贴着他的嘴,将他的唇完全包住,向里吹气,深而快。
虽然队里经常会做一些救生演练,但初来乍到的陈子鸣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真正的异性之间的人工呼吸。这对于一个不到十九岁的小伙子来说,除了视觉的冲击,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冲击,他第一次那么强烈的感觉到性别差异,也是第一次感觉到生命面前一切又是那么的模糊。
两种矛盾情绪交织在他并不复杂的大脑里,他呆坐在一旁。
第四次,当蓝乔的唇再一次紧贴着季燃时,不由得发出一声低沉的喘息,绷直的脊背突然塌下去,一只手压在她腰上,她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击打着,砰砰的跳。
那是来自另一个胸膛里的声音,强而有力。
她冰凉的嘴唇瞬间被吸进热烈的吻里,温暖柔软,天旋地转,所有令人沉醉的,迷恋的情感瞬间涌到蓝乔心头,只是耳边传来“嘣”的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断了。
她推开季燃,从他并不牢固的怀抱里挣脱。
“这是给我的惊喜吗?”
季燃勾起嘴角,眼神迷离,意犹未尽。
看着身下这个死里逃生的人,蓝乔沉了口气,平直的肩膀突然垂了下去,眉头一簇一簇的疼。
“季燃,我们分手吧。”
她说的声音很小,小到像那天站在山上远去的回音。
季燃只感觉心里骤然一痛,不由得咳起来,整个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队长,队长。”陈子鸣问蓝乔,“怎么办?”
她说:“送医院。”
有救护车返回火场,高高低低的鸣笛声越来越近。
蓝乔站起身,拖着行李箱离开。
她和赶来的医务人员擦肩而过,头也没回。季燃蜷缩着被抬上担架,他想叫住蓝乔,只是一张嘴冰冷的空气不停地往身体里灌,刺激着喉咙,不断的咳嗽。
太阳落山了,天已经很黑了。
没人会注意到掉在地上东西,它们被人踩过,被车轮碾过,残缺的身体又被夜风卷起,在孤灯照亮的老街上,在破落不堪的灰黑色巷子里,红玫瑰的花瓣,飘起,又飘落。
蓝乔拐进另一条巷子后停下了脚步,听着背后凌乱的声音渐行渐远。
“美女,吃点儿什么?”
眼前足有半人高的笼屉里呲出的热气一下扑倒蓝乔脸上,让她冰冷的身体终于感觉到一丝人间烟火,她松了松手,“一笼包子,一碗八宝粥。”
老板注意到她身上的烟灰和手上的污秽,搭话道:“从东寺街过来的吧?”
蓝乔怔了一下。
老板瞥了眼她的手,说:“我们后面有厕所,你要不要洗一下。”
蓝乔的手终于动了动,轻声道谢。
那是一个极其狭窄的地方,黑暗,幽僻,洗手池正对着方便的地方,来回不过转身间,可在如此逼仄的空间里,蓝乔觉得四周空旷极了,仿佛置身于漆黑的海面,耳边除了流水声,再无其他,她不停地搓手,直到门被叩响。
老板娘在外面给她开了灯,她眼前忽然一亮,粘在手上的血渍早已洗得干干净净,被她搓到微微发烫的手心,慢慢从青白恢复到血色。
从厕所里出来,她在餐桌上放了二十块钱,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板和老板娘站在店里面面相觑,却是看着那个孤独的背影越走越远。
不知要走多久,也不知要走去哪儿,直到两条腿再也迈不开步子,蓝乔终于停了下来。街上的霓虹灯晃着她苍白的脸,她皱了皱眉,四下张望,原来是远南一处新建的观光桥。
大桥横跨在江面上,夜幕下亮着灯,人们在上面来来往往,走走停停,尽情观望着远处的江面和近处的大楼。
迎面走来一对年轻情侣,男孩儿勾着女孩儿的肩,女孩儿的头乖巧的靠在男孩儿身上,两人不时耳语,微笑,眼神里流露出爱意,那是情侣间最幸福的姿态。
蓝乔看着,一动不动。
丝毫未察觉到身后有人经过,直到后面的一家子超过她,她才看到把女儿托在肩上的父亲,右手还牵着他的妻子,妻子在一旁紧张的叮嘱着“要小心”,……桥上的欢声笑语让蓝乔无地自容。
她必须逃走,却又觉脚步沉重。
包里的电话响了停,停了又响,直到她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踉跄着回过神。
“喂。”
“小乔,你在哪儿?”
涂虹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江面吹过来一样,清冽安静。
蓝乔说:“桥上。”
“桥?”
蓝乔抬头看到大桥的题字:“风雨桥。”
“东区新建的观光桥?你怎么跑那么远。”涂虹叹了口气,说:“算了。我打电话就是告诉你季燃在我们这住院呢。”
隔了很久,蓝乔才问:“他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不说话了,谁都不理。还是你过来看看他吧,要是连你都不理,队里就要给他找心理辅导了。”
“兔子,我还是做不到。”
冷风吹过,蓝乔的声音像树梢的落叶,颤抖悲凉。
涂虹忽然明白了。
她问:“你当时也在?”
蓝乔浅笑着说:“在。”
“季燃……”
“我手上都是他的血。”
涂虹问:“你没事吧?”
蓝乔侧过身,面向江风吹来的方向,那风恰好吹散她眼里的泪。
“没事。”
“你在风雨桥等我,我马上过去。”
蓝乔拒绝道:“我一个人可以,我只是想随便走走。”
“你从东寺街走到风雨桥,你还想去哪儿?你还能走去哪儿?”
“天上?”蓝乔说:“总有我能去的地方。”
“蓝乔!”
涂虹突然变得很严肃,那声音好像在呼唤一个快死了的人。
“我真的没事。”
“你有没有事,我去看一下就知道了。等我!”
今晚本来是涂虹值夜班,但她非走不可,好在有副院长女儿的身份护体,临时抓壮丁也不是什么难事。
走之前,她去看了眼季燃,陪护他的战士太累了,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他也闭着眼睛,但涂虹知道他没睡着,眉头一簇一簇的动着,好像很疼。
“我要去找蓝乔,如果她在现场和你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希望你能理解。”
季燃依然没动,直到病房的门关上,他才转了个身,睫毛湿润。
如果是埋怨,是生气,他都能理解,可要他理解被莫名其妙的分手吗?
太难。
涂虹到风雨桥的时候,看到蓝乔坐在桥边的石台上,头埋在胳膊里,两只手无处安放的拧在一起,单薄的身体在呼啸而过的江风中宛如一片无处栖身的落叶。
“小乔。”
涂虹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
蓝乔身体一紧,猛然抬头,看到涂虹,嘴角微微上扬,“我有点儿累了。”
“我知道。我送你回家。”
蓝乔说:“陪我去喝一杯吧。”
涂虹说:“你知道自己不能喝酒的。”
“就一杯。”
看着她脸上僵住的笑,涂虹知道她在死撑,把她扶起来,说:“好。”
涂虹载着她去了一处小酒馆,是个静吧,里面只有驻唱歌手哼着民谣小调,气氛不错,但涂虹知道蓝乔并不想听歌,她只想喝酒。
“你和他?”
“分手了。”
蓝乔要了杯扎啤,涂虹开车,点了软饮。她从来没喝过这种酒,举起来一口气喝去半杯,啤酒泡沫滴到她身上,凉凉的,像眼泪。
“感情的事没那么容易说断就断。”
蓝乔笑了,“我和他不是感情的事。”
“我知道。”涂虹说:“但你不应该用四年前发生在叔叔身上的事去苛刻季燃。”
“兔子,我是真的怂。不然,我不会连手术刀都拿不起来。”
“我知道叔叔的死对你打击很大,换作是我,也很难接受,可季燃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玩儿命。”蓝乔低声说:“我陪不起,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