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如何理解实践是人的存在方式
人是世界上最奇异的存在,人创造了自己,人创造了人的世界;人永远创造着自己,人永远创造着人的世界;人永远是未完成的存在,人的世界永远是未完成的存在。人类的创造性、未完成性和无限的开放性,即是人类存在的实践性。实践是人类为了生存和发展所进行的能动地改造世界的一切社会性的客观物质活动,它的特点是客观现实性、自觉能动性和社会历史性[1]。在人类的实践活动中,蕴含着人与世界之间的全部矛盾关系。
1.实践使世界、人和历史二重化
实践活动,首先是物质生产的实践活动,使人类成为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主体,并使世界成为人类认识和改造的对象。在实践活动中,人使自在的自然变成“属人的自然” “人化了的自然”,即自然的世界变成“属人的世界”。实践活动不仅使世界二重化为“自在的世界”和“自为的世界”,而且使人类自身二重化为“自然性”和“社会性”的对立统一,即人自身的“自在性”和“自为性”的对立统一。人的自然性或自在性,表明了自然对人的“本原性”;人的社会性或自为性,则表明了人对自然的“超越性”。所以,在人类的实践活动中,蕴含着人的自然性和社会性、自在性和自为性的矛盾。
实践活动是人类有意识、有目的、能动地改造世界的客观物质活动,它使人类历史二重化:一方面,历史是人们有目的的活动过程,是人们创造自己的历史的过程;另一方面,历史是一个有规律的发展过程,人们无法改变历史的发展规律。所以,在人类的实践活动中,蕴含着人的创造性与历史的规律性的“二律背反”,蕴含着人们经常争论的“环境决定人”与“人决定环境”的“二律背反”。
人类的实践活动之所以使世界、人和历史二重化,在于实践活动具有两极性:
(1)实践主体的自然性与超自然性。人不是简单的自然存在物,人不像动物那样无意识地适应自然界;与动物无意识地适应自然界不同的是,人不仅适应自然界,而且通过实践活动使自然界适应人,满足人的需要。 “这种双重的适应性,即环境对人和人对环境的不断作用与反作用,决定了人的活动的本质”[2]。所以,作为实践主体的人,他的自然性是具有超自然性(自为性)的自然性,他的超自然性是具有自然性(自在性)的超自然性。
(2)实践活动的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实践是人的有目的、有意识的自觉的活动:一方面,实践主体要按照他的目的、要求去改变世界;另一方面,实践主体的目的性要求只有合乎整个世界的规律才能实现,即实践活动蕴含着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的矛盾。
(3)实践活动的“人的尺度”与“物的尺度”。人类实践活动的特殊性在于,人的生命活动具有两种尺度。实践活动的合目的性,本质上是以“人的尺度”去要求客观世界;实践活动的合规律性,则是以“物的尺度”去规范人的目的与活动。所以,在更深层次上,实践活动的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的矛盾,是“人的尺度”与“物的尺度”的矛盾。对此,马克思指出: “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构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固有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3]
(4)实践活动中的客体主体化与主体客体化。实践活动是一个双重化的过程:一方面,实践主体以“人的尺度”要求实践客体,把他的目的性要求变成现实的存在,即主体客体化(客体变成主体要求的客体);另一方面,实践主体以“物的尺度”去规范他的思想与行为,实践活动必须遵循客观规律,即客体主体化(主体成为掌握客体规律的主体)。在这种主体客体化与客体主体化的对立统一中,人实现了改造世界和改造自己的对立统一。
2.实践使世界的现实性变成非现实性,使人的理想性变成现实性
实践作为人的存在方式,不仅蕴含着上述的两极矛盾,而且蕴含着现实性与普遍性、现实性与理想性等矛盾。哲学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但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根源于人类的实践活动。在马克思看来,“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4],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5]。思维的最本质、最切近的基础既不是思维本身,亦不是与思维相对立的存在,而是构成思维和存在的关系的人类实践活动。然而,通常在对实践的解释中,往往侧重于强调它的现实性,忽视它的普遍性。列宁认为, “实践高于(理论的)认识,因为它不仅具有普遍性的品格,而且还具有直接现实性的品格”[6]。实践具有直接现实性的品格,即使主观见之于客观的品格,把主观目的变成客观现实的品格,这既是理论不具有的,亦是实践高于理论的地方,但这并不否认实践具有普遍性的品格,相反,实践的普遍性品格恰是理论的普遍性的基础。人类的实践活动具有普遍性的逻辑,思维的普遍性品格是思维的逻辑的普遍性,源于人类的实践活动。实践的逻辑是一种“感性活动”的逻辑、外部操作的逻辑,它使人类的意识(思维)亿万次地重复各种不同的逻辑的格,使思维的逻辑获得公理的意义。
列宁指出, “人的实践=要求(1)和外部现实(2)”[7]。人的实践的“要求”,即“世界不会满足人,人决心以自己的行动来改变世界”[8];人的实践对世界的“改变”,即“为自己绘制客观世界图景的人的活动改变外部现实,消灭它的规定性(=变更它的这些或那些方面、质),这样,也就去掉了它的外观、外在性和虚无性的特点,使它成为自在自为地存在着的(=客观真实的)”[9]。人的实践的“要求”或“目的”,是非现实的观念性的存在,是作为实践活动的动力与指向的理想性的存在;人的实践的外部现实性,则把理想性的要求或目的变成现实的客观存在。所以,实践的本质是,现实的人总不满足于现实,总要把现实变成理想的现实。
人把理想变成现实的实践活动,是以“为自己绘制客观世界图景”和“决心以自己的行动来改变世界”为前提的。在实践活动的前提中,已经包含着理想性( “为自己绘制”的“客观世界图景”,以及把“图景”变成现实的“决心”)与现实性(尚未被人的“决心”改变的世界)的深刻矛盾。人的实践过程是一种双重化过程:一方面使世界的现实性(尚未被人的“决心”改变的世界)变成非现实性( “变更”世界的“这些或那些方面、质”);另一方面使人的理想性( “为自己绘制”的“客观世界图景”)变成客观存在的现实性(使世界成为“自在自为地存在着的(=客观真实的)”)。所以,实践活动使自在世界的现实性变成了非现实性,使自为的人的理想性变成了真正的现实性,使世界变成了“自在自为”的现实——按照人的理想创造的客观存在。实践活动的理想性与现实性的矛盾,使人与世界之间构成一种独特的否定性的统一关系,即人以理想性的要求现实地否定世界的现存状态,使世界变成人要求的现实,实现人与世界的统一。
虽然人类实践活动的“每次现实”和“个别实现”是有限的,但它却是一个无限的历史展开过程。实践活动作为思维与存在、主观与客观、人的尺度与物的尺度、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自然的世界与属人的世界、人的自然性与人的自为性等人与世界之间全部矛盾的“交错点”,并不是一个凝固的、静止的、孤立的“点”,而是聚集在这个“交错点”上的全部矛盾的历史展开过程。黑格尔认为,无限即是有限的展开过程。实践的展开过程,表现了实践的无限的指向性和无限的过程性。人类的实践活动,是“人决心以自己的行动来改变世界”的活动,是把理想变成现实的活动。人类的实践活动中蕴含的理想性是一种无限的指向性。所以,根源于实践的人类思维,总表现为对无限的寻求:寻求作为世界统一性的“终极存在”、寻求作为知识统一性的“终极解释”、寻求作为意义统一性的“终极价值”。 “终极存在”促使人类百折不挠地求索世界的奥秘,不断地更新人类的世界图景和思维方式;“终极解释”促使人类不断地反思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历史地发展人类思想的反思的哲学维度; “终极价值”促使人类不断地反思其全部思想与行为,寻求评价和规范其思想与行动的标准和尺度。这是作为人的存在方式的实践赋予人的形而上学诉求。
综上所述,作为人的存在方式的实践不仅使世界、人和历史二重化,使世界的现实性变成非现实性,使人的理想性变成现实性,而且使人不断地寻求作为世界统一性的“终极存在”、寻求作为知识统一性的“终极解释”、寻求作为意义统一性的“终极价值”,奠基人类在世界中的安身立命之本,即人类存在的“最高支撑点”。
注释
[1]李秀林,王于,李淮春,等.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原理.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0:231.
[2]科尔纽.马克思的思想起源.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7:75.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63.
[4]同[2]501.
[5]同[2]500.
[9]同[6]1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