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弊车驽马
晏子上朝,乘弊车,驾驽马,齐景公问他:是不是政府发给夫子先生的工资太低,才乘如此既旧又破的车,才驾如此既老又瘦的马呀?
晏子回答说,完全不是这回事,陛下恩赐的薪俸,不但足以养活臣下父、母、子三族众多家人,连诸亲好友也多多少少能照顾得到。所以,“臣得暖衣饱食,弊车驽马,以奉其身,于臣足矣”。用现代语言来说,晏子所用的车,自然是公车了,按他的级别,国之正卿,应该配给他仅次于国君的辂车才对。可他现在所乘坐的车,不但档次低、马力小、样式旧、设备差,而且很没有一国之相的气派。
可他觉得没有什么不合适,不就是个交通工具么,只要不拥堵,不塞车,他就很满足了,也就没当回事。然而,齐景公却认为不妥,因为他心里有数,这个矮个子,历任灵公、庄公,一直到他为君时的正卿,可不是等闲之辈,不但他少不了他,连齐国也少不了他,所以他要给晏子另配新车。由此看来,虽然他基本上是个昏君,但有时昏,有时还不怎么昏,昏的时候,信任奸佞,厚赋重刑,声色犬马,奢侈无度;不昏的时候,稍自敛抑,接受谏诤,争霸诸侯,富国强民。中国的悲剧就在于三千多年的封建社会中三百多个皇帝,昏君占绝大多数。有的是全昏,有的是半昏,有的是开始不昏后来昏,有的是大部分时间昏、小部分时间不昏,齐景公姜杵臼就属于这一类。
所以,齐国能够强盛称霸,能够文治武功,能够抗衡晋国,能够踞起东方,就是他处于清醒时期的作为。史书未载姜柞臼何时想起要给晏婴更换座驾,我估计应该是在他头脑尚属明白的年纪。因为他还能够理智地认识到,齐国由弱而强、由乱而治、由贫而富、由被强邻蔑视到平起平坐,看来,完全得益于贤臣的襄助,尤其晏婴,更是治国安邦的高手,哪能让他弊车驽马,颠簸得浑身骨头都散架呢?春秋战国时期,交通工具为车,由于路况普遍的不好,驾车出行,是件很劳累的事情,鲁迅先生就考证出孔夫子患了胃下垂病,就是他长年东奔西走的结果。由于齐景公好治宫室,不修道路,齐国首都临淄,大街小巷,坑洼不平。
齐景公趁着晏子公出离开国都临淄的那些天里,他派他的近臣梁丘据将辂车乘马,送到晏婴家里,好让他出差回来,给他一个惊喜。谁知晏子回来,一看家中院子里停放着一辆辂车,数匹骏马,连忙问他妻子,这种只有帝王才乘坐的大车,怎么在我家中出现啦?他妻子告诉他,这是梁丘据送来的。于是,晏子赶紧连车带马退了回去。隔了一天,梁丘据又原车原马送了回来,并且说,晏夫子,这是陛下亲自特批的条子,您再看看这辂车的规格,鸟枪换炮,可不是您早先弊车驽马的座驾了。齐国上上下下,就只有两辆这样的辂车,一辆为国君使用,一辆为正卿使用,夫子你能享受这样的待遇,该是多么的荣光了。任凭梁丘据死说活说,晏子还是不肯接受,非让这位梁大人怎么拉过来怎么拉回去。
一而再,再而三,拒绝这样的盛情好意,齐景公有点不开心了,也太不给面子了。“三返不受,公不悦”,便把晏子找来。幸好齐景公那时尚未犯昏,虽“不悦”,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说,夫子先生你要不赏这个脸,那我也就只好陪着你,从此不坐辂车。晏子说,那就不对了,你坐你的辂车乘马,是对的,我坐我的弊车驽马,也是对的。陛下,是你委派了我为国之正卿,百官之首,我当然要以身作则,率先垂范。我之所以粗衣淡饭,陋屋旧车,朴素俭约,戒奢就简,就是希望我们齐国的百姓能够克服侈靡的风气,养成勤俭的习惯。否则,“辂车乘马,君乘之上,而臣亦乘之下,民之无义,侈其衣服饮食而不顾其行者,臣无以禁之。遂让不受”。
我的一位朋友,由山区出来参加革命,后来又回去地方工作,开过厂,挖过矿,在家乡算是一个知名人物。一天,县志办来了两辆车,五个人,找他搜集地方志史料,车停在门口,锃明瓦亮,煞是扎眼。据懂车市行情的人告诉他,这两辆进口车,没有七位数人民币拿不下来。我的这位朋友很感慨,如今的年青同志真是赶上了好时光了。他记得他在县里当厂长、矿长最牛岔的时候,也不过一辆吉普,时不时半路上还得下车来推它几步呢!
于是,我想起这则弊车驽马的古老故事,看来,公车消费也是有年头的老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