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么来纪念鲁迅先生?
二〇一一年秋天适逢两个重要的日子:九月二十五日是鲁迅诞生一百三十周年(一八八一年—二〇一一年),十月十九日是鲁迅逝世七十五周年(一九三六年—二〇一一年)。我一直有一个“鲁迅逝世纪念刊”的藏书专题,我以这种方式来纪念我心中的鲁迅。史家称“一九三六年十月十九日鲁迅逝世以后的纪念文献浩如烟海,不胜搜寻”。相对而言,我的专题似乎很渺小。
鲁迅的逝世,在当年引发的震撼,于每个阶层是不同的。有说“就是我生身父亲死了,我也没像这样流过泪。”—有说“鲁迅之死,比苏联的高尔基之死,损失要大到万倍。”—有说“我们在嗷嗷待哺的时候,丧失了我们惟一的乳母。”—有说“敌乎友乎余惟自问,知我罪我公已无言。”—有说“南腔北调,故事新编,威比热风,状隐彷徨。”每个人沉痛的程度有所不同,或如丧父,或如失友,但都可见鲁迅“风号大树中天立”的影响,波及最大多数的心灵。
这些多的纪念专刊,当然也是代表了各个阶层的意愿。不一样的声音,不一样的写法自不能免。《多样文艺》的“哀悼鲁迅先生特辑”(一九三六年十一月一日出版),里面有八篇哀悼文章,其中有两篇直截了当地描述了他们眼中的鲁迅——“我一看他的神态,就觉得他不是一个普通的教授。身材不高,面色微黄,几乎有点像抽大烟的——这是他所深恶痛疾的恶习之一。”(董秋芬《我所认识的鲁迅先生》)——“一霎时,掌声雷动,讲坛上便挺立着一个老头儿。他的模样呢,黄黄的脸,唇上堆着一撮黑须,发是乱蓬蓬的,穿着一件颇肮脏的老布长衫,面色黄黑,赛似一个鸦片鬼,又似一个土老头,如果说没有读过他的文章,怎会知道这是一个文坛健将呢?”(胡行之《关于鲁迅先生》)在当时和以后的许许多多悼念或纪念鲁迅的文章中,我喜欢读的是与鲁迅有过亲身接触的人所写的文字,他们的直观感觉总比泛泛之论来得有意思,他们在如实地表达自己的悼念情感的同时,又敢于如实地表达自己对崇高者外貌的直观印象。我们可以对一位从未有过来往的贤者发上一番敬仰之情,但是这份情感里或多或少欠缺一点真实,因为距离才能产生敬仰,而距离又往往误导我们的判断。我的意思是:一个人,如果被与他交往过的人中的大多数和未与他交往过的人中的大多数都共同崇敬的话,这个人才是一个值得永久纪念的人。鲁迅,无疑是这样的人。
纪念专刊(也有称专号,特辑)除了文字资料非常丰富,还留下很多珍贵图片(照片、木刻、速写),更有鲁迅遗容的即时相片,即时速写,诸多艺术家被最大的哀痛激发出最大的才华,在不容有丝毫差错的情况下,在不可能重复的极短时间里,为我们、为后世保存下来鲁迅最后的魂魄。感激这些名字:司徒乔,力群,楷人,沙飞。纪念刊中图片最多的是《作家》杂志,多达八十余幅。说起《作家》的悼念特辑,我的藏本经过是最不寻常的。先是十年前在拍卖场上见到一册,我想要,一位书友也想要,后来他一百五十元拍得了。后来又屡屡在旧书店或旧书摊见到,不是价钱要得太高,就是书的状况不合意,反正是屡见屡失。这年八月十三日,北京德宝拍卖公司举办了一场新文学书刊专场拍卖,恰好有《作家》在其中,共七本,《悼念鲁迅逝世特辑》也在,书品很过得去。我决定参拍,但也不愿意花太大的价钱,前面的拍品都拍得很贵很贵,我有些担心特辑也会拍得很高,天遂人愿,拍到特辑时我是唯一的应价者,以底价买到特辑。至此,我的这个专题中重要的特辑基本收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