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入空的追溯（二）
十七，是一个无比奇妙的数字。它总会给我一种无比神秘的感觉，是那种虚幻得仿佛置身于无尽的沙漠之中，让你迷茫，让你惶恐。
不过，即便如此。我也总是将一切事物，于十七相联系着。我的球衣号码，我的每月纪念日。甚至在抽奖时，我也会数到第十七张。喝酒时，我也会喝完十七瓶酒。似乎只要是能和数字扯上关系的，我总会尽量往十七靠拢。
十七岁那年，我看完了一本书。我记得，我反反复复看了不止三遍。因为我觉得，这本书仿佛正用另一种不同的方式，来叙述我的人生。而这本书，就是《挪威的森林》。
我总是可悲与直子和渡边，不过现在想来。十七岁那年，我仿佛正在一处森林中不断迷失。连着我，也连着沈娟。
我和沈娟是在高一下学期，作为同一批学生升入重点班的。那个时候，我对她没有任何映像。我也没有意识到，我和她会擦出怎样的火花。她真正走入我的世界，是在高二那年，也就是我十七岁那年。
那天，风是大的，雨是急的，可以说一切都被一种悲凉的气氛渲染了。那一天，她哭了，哭得歇斯底里。
我第一次，看见一个女孩子哭得如此伤心。也是第一次，开使在内心深处升起了一阵同情。当我和她那双眼睛对视的时候，我仿佛正被一种力量不停地摇动着我的心脏。我本能地给她递了一张纸，然后又本能地摸了摸那乌黑凌乱的长发。
“你，没事吗？我看你......”
“没什么，真没什么。”
她几乎是在一秒钟内，擦干了眼泪。又奇迹般地挤出了微笑，可是你却又无法认为她是在强行欢笑。因为，她笑得是那么自然。所以，我是在第一时间内记住了那个微笑，记住了那种眼神。
那是一双无比深邃的目光，玲珑剔透，却又仿佛其中藏着一片汪洋。时而泛起涟漪，时而掀起巨浪，却又时而阳光明媚。
大概几秒后，当我从这般惊讶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然后挥了挥手上的纸巾冲我微微一笑。是的，她先前坐的是我的位置，教室的最后方，那个靠窗的位置。
这个位置是我和老师要求的，我不喜欢与太多人交集。我知道，我确实是在逃避着什么。可是我，喜欢清静。
我依旧像平常一般坐在窗边，窗外风雨交加，窗外电闪雷鸣。我不会像渡边那般，将一些景物看得如此悲凉。我只是觉得一切是如此无聊，如此单调。我也不会时常观望窗外，哪怕雨水狂轰滥炸般击打窗台时。我也只是，很自然地将窗户拉拢。然后，很自然地完成学业。我知道，即便如此我也无法取得什么太大的成果。哪怕我的心如此平静，不过，我也不会让自己失望。
可以说，我总是觉得我高中的生活会一直平淡。可是，一切却在冥冥之中被强行安排了。
哪怕现在，哪怕在青春消逝的多年之后。我也总会一个人，就像渡边那般，一个人来到海边毫无目的地流浪。质问自己，为什么让她闯入我的世界？为什么，要在那天下午听她将过往说完？又为什么，毫无抵抗？
当天下午，在一节音乐课的时候。她悄无声息地来到我的旁边，冲我呵呵一笑。我已经无法从她的脸上，看到哭泣的痕迹。她看起来是如此的坚强，坚强的可怕。
“我说，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
我将头瞥向窗外，看着那不断加剧的大雨。可是她却将头再次凑了过来，一双大眼不停眨着。
“你能不能听我说下话呀，你这个人真奇怪......”
突然，她停止了说话。一个人将窗户打开，也丝毫不去顾及窗外磅礴的大雨。就这样，让雨水不停击打她的脸颊，她的头发，她身上的一切。仿佛她要让这雨水，将她的身体洞穿。又仿佛，她想让自己陷入这雨水之中。
而同学们也沉浸在音乐课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后排的变故。她便更加享受她现在所作的一切，直到雨水几乎将她的身体都浸湿后，直到我一把将她拉回来把窗户关上时。
“你不要命了！这样子会感冒的！”
我尽量控制住自己的音调，可是即便如此，这音调在暴雨声和音乐声中听起来是那么悲愤。
可她，却反而没有冲我生气，还对我微微一笑。
又是这种笑。
当我回过神来时，我才发现我是站在位子上的。我也才发现，同学们正回过头来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平常我总是沉默寡言，似乎很多人都将我这号人物给遗忘了。于是，我的脸涨得通红。我不好意的冲他们笑了笑，然后坐了下来。而他们也继续回归正常的课堂活动中去。
可是，当我坐下来的时候。我却发觉，沈娟一直在我身边偷笑。我虽然很气愤，却无法冲她发火。反而从抽屉里拿出纸递给了她，让她把身上的水擦干。
“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好人。虽然你这个人，平常怪怪的。”
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对我笑。
我没有理会她，而是又一次望着窗外。这次，她却没有像之前那般，将窗户打开。而是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不知在等待着什么。这种寂静是片刻的，却又显得如此漫长。
良久，大概是头发已经被擦干的缘故。她放下了纸，伸过手来从我桌上取走一支笔。光明正大地在我的书本上写下一行话‘你真的不想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吓到了，不过这一次却比之前她莫名打开窗户要好得多。
我实在不愿再和她纠缠下去，不过我的内心却反复告知我：看向她，看向她。我真的回过头来，我们双眼的距离在那个时刻是如此的进。以至于我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她眼睛中的每一个轮廓，并且这一次也是我第一次离一个女孩子如此之近。
“你之前为什么哭？”
我赶忙想要拉开这个距离，可是本能的反映却是这句话的产生。实际上，我也并没有将这个距离拉开。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清楚，当时的我为什么会这么做。我只知道我毫无抵抗，我只知道我当时仿佛陷入了一场我看不见的暴风雨当中。在这个世界中，暴雨显得如此猖獗。可是在现实之中，看起来又是如此平静。
她似乎有意地对着眨了眨眼睛，我可以看到一滴雨珠从她的发梢，滑落至她的脸颊，然后缓缓下落。我真的说不出当时的意境，只是我觉得，我确实着迷了。
大约两三分钟，她将脸憋了过去。我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
“没事的，这样就可以。”
她反而没有怪我，而是对我一笑。旋即指了指我放在桌上的那本书，这你喜欢看吗？我马上将目光转向那本《挪威的森林》，点点了头。
“你知道吗，我以前，大概初中的时候，看完了这本书。不过，当时的我确实没有读懂。可是在我经历那些种种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书中描写的一切会如此真实。真实到，我哪怕闭上眼睛，都能立刻回忆起以前的画面，那些经历仿佛历历在目。”
真实到，我哪怕闭上眼睛，都能立刻回忆起以前的画面，那些经历仿佛历历在目。
我在心里重复嘀咕着这句话，因为我觉得我仿佛也会如此评论过往一般。
“你想知道我过去经历的一切吗？”
她再一次的将这句话，强调了一便。我知道，我只能选择倾听。可是我，却将头瞥向窗外，极力地捕捉窗外的雨声，风声，行人的脚步声。凡是一切我可以听到的声音，我都在全力聆听。
可是她，没有因为我的动作停止言语。不过，她也没有继续讲诉着过往。
“我会将悲伤说给风听/我会将泪落给花淋/我会将一切都献给大海/然后/不断向前/不是因为我坚强/而是我/不懂欢笑。”
她所念的是我写过的一首诗，我总是一个人的时候坐在后面写着一些，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诗句。可是我，却早已将这首诗句遗忘。之所以会如此的坚信，这首诗是我写过的。完全是因为，当我回过头来时。她正一个人，来回翻动着我的诗集。
我并没有很快地将那本诗集抢过来，而且也没有感到愤怒。反而有一种，内心的共鸣。
“你是不是看过？”
“是呀，经常看呢。”她冲我一笑，然后将本子还给了我。脸上却看不出来一丝的欢快，而是有一种悲凉。
“初二那年，我谈过一场恋爱。我恋爱的对象，是我闺蜜的男朋友。”
这一次，我没有将头瞥向窗外。而是默默地望着她，倾听着她的过往。而她全程，也没有抬头看过我。一直低着头，一直望着地。窗外电闪雷鸣的光影，混合着灯光，将她的脸颊照的明亮。我的影子混合着她的影子，在地面来回摇曳。一切，看起来这般祥和。
“我一直都不是那种好看的类型，从小学开始，我的穿着总是非常简朴。所以同学们也没有一个和我交友，于是，我被孤立了。取而代之的，是她们的嘲笑和欺负。”
“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将这些事情放在心里，我真的没有。可是她们只会变本加利，所以我开始变‘乖’，开始成长。我学会打扮，学会微笑。我才发觉，其实我也可以变得很好。”
“所以，后来上了初中。我变得很受欢迎，我也交到了要好的朋友。可是，我闺蜜的男朋友。却在初二那年爱上了我，我没有想到。他会追我，我也不知道当时的我会陷入其中。我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不同于以前其他男孩子的身影。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暖。但是，我还是拒绝了他。”
“可是，第二天。我的闺蜜就叫了一群人，将我堵在了操场。像之前那些人一样，打了我一顿。而我闺蜜的男朋友，却在一旁默不出声。我的闺蜜跟我断绝了关系，我和那个男生也断绝了关系。但是，我的闺蜜却将这件事，告诉了她所认识的人。于是所有人，都开始远离我，疏远我。”
我看得出，她的身影正在不断地颤抖着。我刚想要安慰她时，她却回头看着我。冲我微微一笑，就连眼神也丝毫不带怨恨。仿佛在告述我，没事的，请让我继续讲完。
“我在后来的时间里，也谈了很多场恋爱，不过最后都分了。而且，都被甩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是这样的人？”
我连忙摇了摇头，可是她却没有抬起头来看我一眼。
“我在那个时候，疯狂的看书。我多么希望在书中找到共鸣，当我第二次看完《挪威的森林》后，我才发现。原来悲惨也并非存在于我的身上，原来直子也会如此痛苦。可是我，不会选择死亡。”
......
我们一直保持着寂静，我一直尽力听着雨声，她则一直尽力望着地面。我不需要去观望她的目光，我也知道她一定是呆滞的。就在她说完那些话的时候，就在她将那些过往讲述给我听的时候。她一定陷入了一段，难以忘却的悲惨岁月之中。可是她却在，尽力欢笑。
雨声，风声，行人的脚步声，以及课堂的音乐声。即使这些声音反复在我耳畔盘旋，我的脑海之中也不断重复着她之前说过的话。甚至，在多年之后的现在。这些声音，也会不停敲击我的心脏，在我内心回放。而当时的沉静，一直持续到下课。
“谢谢你听我讲完这些，我现在感觉一个人轻松多了。”
她再次冲我微微一笑，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了新的生活。
可，她到最后也没有告诉我她当时哭泣的理由。我也没有弄明白，她为何要将这些过往全数告诉我。后来，我从别人的耳中听到。那天她之所以会哭，是因为她被她男朋友甩了，她和她男朋友只是恋爱了三天。我无法去追问这三天发生了什么，我也并没有去关心这些事情。甚至将她跟我说的一切都抛掷脑后，安心学业，安心写诗。
直到后来，她给我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首诗。
我喜欢看破碎的玻璃
我喜欢看消融的雪花
我喜欢一切事物被破坏
我喜欢一切美好不复存
可是我
不喜欢我自己
在这张纸条的背面，她给我留下了一句话。
如果你学心理学的话，我希望你能帮帮我。
除此之外，我们高中三年再无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