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入空的追溯（三）
平平淡淡，恍恍惚惚。
用这个两个词，来形容我的大学生活最为不过。我自然也考了研，也自然为了未来的生活忙碌。当然，我也确实相遇了不少爱情。不过最后，也都天各一方。可以说，我的生活似乎按我计划的那样进入正轨，也似乎注定平凡。
在我完成研究生的学业后，我先是进入了一家规模不小的研究机构。从事心理治疗，一方面为了磨练自己所学，另一方面待遇确实不错。不过，由于一些事情，或者说由于一个约定。我决定放弃这份工，弄了一间个人的心里治疗所。
诊所不大，就我一人。可是，来来往往的人却也不少。很多人都认为，从事心里治疗的往往在最后都会精神失常。其实这句话应该这么说，因为心里失常，才会从事心里治疗。在我个人经营的数年内，我接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案例。
有从小被父母抛弃的少年；有无法忍受丈夫出轨的妻子；也有心里变态失常的犯人......
在这间大小不足六十平米的房间内，上演着千奇百怪的人生，而我也在反复干预。为了，等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沈娟。
那天，我刚处理完上一位同性恋患者的案例。正准备为自己放为期一个月的假期时，她突然走了进来。我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下午二十三点十分。
“没想到，真的是你呀。”
我回过头，发现她正站在门。我几乎是在第一时间里，认出了她。不过，她比以前看起来更加鲜艳亮丽，也看起来更加洁白。可这种洁白，却给人一种雪花消融的感觉。她的头发很长，不过却也乌黑，仿佛从天而泻的瀑布。但，她的身影看起来是那般憔悴。
她一定经历了什么，我在心里这般告诉自己。
我将她引到茶几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她冲我一笑，不过这种笑已经不像高中时期那般。这种笑，并没有可以掩藏悲伤。我为她倒了一杯茶，也为自己倒了一杯。之后，我便在她对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可就在我坐下的那一瞬间，她将那杯茶水推到了我的跟前。然后从包里取出一杯咖啡，不过却不是平常市场卖的那些罐装咖啡，而是被装进在一个透明的白色玻璃杯中。之所以知道是咖啡，完全在于她打开的那一瞬间，我嗅到了那股刺鼻的咖啡气味。我也能够肯定，她放了许多，因为杯底还有一些没有溶解的咖啡粉末。
“不好意思，我喝这个。”她晃了晃那杯咖啡，然后喝了一大口。
“不，不不。应该我说抱歉，是我没有经过你同意就给你倒了......”
“你在这待了多久了？”
她显然没有听我道歉，而是一边环顾四周，一边问着我。
“大概五六年了吧，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她突然浑身颤抖了一下，显得有些不太自然。简单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不过没有一口吞下，而是细细地品味着。
“果然，有点苦呀。”
她并没有去回答我先前的问题，就像许多年前的雨天，那节音乐课时一样。她一定又在寻找另一个话题，又要告诉我另一段过往。可我的心里却在反复重复着之前的那段话。
如果你学心理学的话，我希望你能帮帮我。
“这个咖啡果然有点苦呢，你知道吗。我总是往杯子当中，反复添加咖啡，直到它无法完全溶解为止。哪怕这次我将它喝完了，下一次我也不会将剩下的残渣倒掉，而是继续加水，继续加着咖啡。”
“你介意让我喝一口你的咖啡吗？我很好奇，这个味道。”
我用手指了指她的咖啡，我自然知道这很冒昧，可是我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我想要了解她，了解这些年她究竟经历什么。
虽然只是很单纯的咖啡，可是在这些液体进入我咽喉的时候，会有一种强烈的气息冲上我的脑门。于是，你便会怀疑这杯咖啡当中加入了一些什么。所以你便会仔细思索，可是留下的只有苦涩，苦涩到你连皱眉的勇气都没有。
“这确实有点苦呢，不过我喜欢。”
我很自然地将水杯递给了她，她毫无避讳的对着我刚才入口的位子，喝了一大口咖啡。之后，对我深深一笑。这个时候，我才清晰的看到她脸部的所有面貌。虽然之前，我与她有过近距离的对视。可是，那只是十七岁时的紧张。而现在，我更多的是心里治疗师的冷静。
她的五官非常端正，明亮的双眼，高挺的鼻梁，樱桃般的小嘴。可以说无比普通，但这些元素的组合却形成了一幅别样的画卷。因为，你要是将她的五官剥离欣赏的话。你会发现，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可是，当这些五官以一种你无法说清的方式组合时，显得是这般奇特。而她也会时不时的摆弄着流海，仿佛在一瞬间将你带回那个青春的年代。不过你知道，这些早已离你远去。
但在我的目光，开始向她身体其她肌肤上游走时。我的内心，却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般。我在她左手的手臂上，哪怕隔着一层衣服，我也能够看到一到深红的伤疤。可是我，却依旧无比平静。
“是吧，我也觉得不错。”
她冲我俏皮地笑了笑，而我也结束了我的观望。
“确实不错，我也喜欢这样调理饮品之类的东西，比如茶叶。我并不会急着将上一次的茶叶倒掉，往往都会留个许多次。在我看来，沉积了许久的茶叶会留下一种属于那个时期独特味道，而这种味道会伴随品茶者进入身体的任何地方。久久不会消散，不过。”
我刻意停顿了一下，她则一直低头看向地面，思索着什么。
“不过，哪怕它选择保留，在下一波茶叶来临的时候，它也会受着新的刺激。新的味道，会与先前的味道相互冲击着，也会唤醒之前的味道。将茶叶中最原始的一些东西呼唤出来，进行一种不一样的融合。于是，在喝每一杯茶水时总会有不一样的刺激。就好像，将所有的味道都品尝了一遍。”
当我讲完的时候，我并没有急于观察她表情的变化。而是自己端起了桌前的那杯茶水，喝了一小口。然后看着水面，看着水面上的关于我的投影。
这些年，我确实变了。哪怕以前无论我有多么忙碌，我也会去时刻注意我自己的形象，即便我总是一个人。可是现在，我已经无法辨认出水上的倒影是否为我自己。头发无比杂乱，连嘴边周围也布满了胡渣。就连我最为自信的双眼，也不再像以往一样那般有神，仿佛布满了血丝。
仔细回想那五六年，我似乎总是忙碌着。案例接了一单又一单，几乎没有停息。我一直在为自己磨练，磨练着一些我似乎必要的技能。还记得有一次，当我治愈完一个因为工作压力患了抑郁症的患者后。他突然问我“顾先生，你是不是也有很多压力？我感觉你跟我患病之前非常像，你最好休息一下。”我只是冲他点了点头，告述他我会的。不过，下一秒我又继续下一个案例的治疗。
“你觉得学心理学快乐吗？”
我很差异她会这样问我，不过却也在我预料之中。
“也谈不上什么快乐，不过我确实可以为别人做点什么。”
我有意让自己的目光与她对视，想要告诉她，说出来吧，没事的有我在。可是她却保持沉默，与我对视了一秒后便将头低了下去。从她进来为止，这么长时间。她总是可以回避我的目光，深怕我看透她内心的一切。可是以前，她总会迎着我的目光让我观望。我的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和无奈。
果然，我还是不够了解她。，
这是我在最后得出的结论。
“如果，我是说如果。假如我得了一些心理的疾病，你能帮我医治吗？”
还没等我开口，她忽然从包里掏出一叠包裹。小心翼翼地推到我的跟前，看起来无比忐忑，还带有一丝恐惧。
“我是说如果，真的只是如果。我知道这可能有点强人所难，你先将这些东西收起来。我知道费用可能很高，但我只剩这些了。真的，我说的只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到那个时候，你就将这些东西拆开来。当然，你也可以在我不在的时候拆开来。”
然后，她很是惶恐地望向门外，额头也似乎冒出了不少汉。人一旦开始面对自己的心理疾病时，便会显得无比紧张和恐惧。我知道，她确实有某些困惑。而我也确实正打算，为她去解决这些麻烦。
可我，不需要任何回报。
我象征性地将那个包裹收了起来，回头望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才发现，现在已经过了凌晨。而她见我将包裹收起来后，也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如释重负一般，对我笑了笑。
你也无法从她的表情上看出，她先前会如此紧张。一切显得，是如此的自然。仿佛黑夜下平静的海面，正下着一场小雨。
“你知道，我说的只是如果。只是因为你现在从事的，是我以前想要从事的行业。才让我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些都是假设。”
她依旧向我反复解释。
“这我是知道的，我也并没有介意这些。就像你说的因为我的职业缘故，很多人都会跟我开这么一个玩笑。如果犯病，还希望我能......”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她的眼睛突然睁得老大，死死盯着我。
“这我知道，她们也会像你一样，这样认真地说。”
然后，我们都笑了。
在这之后，我们所进行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聊天。比如最近发生的新闻大事，比如大学时光遇见的奇葩校友，又比如当初高中填报志愿时的选择。甚至我们也聊许多有关自己的爱情，可她唯独没有告述我她和糟老头子发生的一切，我也没有告诉她其实我知道她当时哭泣的理由。
显然，我们已经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疲惫。就当我们意识到了时间的飞逝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奇迹般地，她并没有选择回家，而我也并没有赶她离去。与之相反的是，我将她带到了我所居住的小区中。她也毫无顾虑的来到了我的家中。
“你一直一个人住吗？”
“当然，一个人多么清静。你睡我房间吧，我就睡客厅沙发上。”
她没有多说什么，一个人走进了我的房间，然后又一个人走进了浴室中。而我，则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久久无法入睡。
很快，浴室传来了流水的声音。在我听来，这不断下坠的水滴声，仿佛在用一种奇特的声响去演奏一首兴奋的乐章。我竟莫名奇妙地幻想起来，浑身燥热不安。
在此之后，我确实和她发生了什么。可是无论怎样，我也丝毫提不起来任何性趣。就好像，我已经丧失了某方面的能力。甚至，都不及我的幻想来得真实。
可就在那晚，我仿佛一瞬间明白了很多。又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很多。十七岁那年的回旋镖，就这样再一次飞回了我的手中。
不过下一秒，这一切都将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