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发疯的茶会（十）
夜幕降临。
雷雨倾盆。
看似糟糕的天气，对于像是易天枢和赤穗美星这样的逃亡者而言，可谓一天之中不可多得的行动时机。
但对于昏迷不醒的雾岛琉璃而言，这却是不折不扣的灾难。
在做完手术之后，她的病情的确是有所好转的，重新苏醒过来不说，甚至能在旁人搀扶下行走，可连日以来的操练却再次将她打倒在地。
易天枢已无意去追究这一切是因为自己和美星在照顾伤患方面不得其法，还是雾岛琉璃唯恐自己会给他人添麻烦的坚忍性格使然。
能弄明白的事实，只有一个——
昨夜赶路途中，雾岛琉璃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
等易天枢用手触碰她的额头时，才发觉滚烫得就像烙铁一样。
即便如此，她还一边叨念着“我没事”一边从地上挣扎起身，最终体力不支，才不情不愿地接受易天枢的建议，在路边的废弃商铺中稍作休憩。
就是打了这么一小会儿盹而已，雾岛琉璃就怎么叫都叫不醒了。
要不是这样的话，易天枢或许根本不会主动去翻找她的随身物品——
整个背包空空如也。
从学校带出来的绷带、酒精、药品，早已不见踪影。
按理来说，就算真的是由于伤口感染而引起的高热不退，再怎么凶险的病情发展也应该有一个过程才对，突然不省人事的可能性很小。
又或者说……雾岛琉璃发烧本来就已经不是第一天的事了，先前之所以相安无事，不过是她故作镇定。
这么一想，易天枢不禁后悔莫及。
不仅仅是针对自己的后知后觉，更是针对自己在决策上的失误。
本以为雾岛琉璃病情好转的话，要逃往美星口中的“安全区”，就能选择一条相对偏僻的远路，以求大大降低被遍布“无人带”的狙击手伏击的可能性，却没将“大病初愈的少女能不能承受得了这趟逃亡之旅所带来的颠簸与操劳”这一点纳入考虑范围之中。
作为一厢情愿的结果，就是三人被迫走回危机四伏的捷径。
四肢健全的人要安然无恙地通过这条“狙击手大街”都并非易事，要带着一名完全丧失行动能力的伤员通过，其难度可想而知。
最稳健的做法，无疑是趁夜深人静之时在废墟的掩护下匍匐前进，只要见到一丝曙光，就立马躲进暗无天日的废弃楼宇中，静静等待下一个夜深人静之时的到来。
然而，雾岛琉璃的病情，却并没有为易天枢和美星留下这种“余裕”。
对于他们而言，天色开始变暗，等同于赶路的信号。
经过三天的努力，易天枢已经能够透过夜色隐隐约约能看到修道院的剪影。
希望，触手可得。
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能在天亮之前赶到“安全区”。
三人如今所身处的境遇，却让这句话必须加上一个“原本”——
面对眼前平白无故多出来的敌人，他们不得不停下前进的脚步。
需要强调的是，这并并司空见惯的狙击手，而是自潜入“无人带”这么多天以来易天枢等人从未见过的“据点”。
从建筑外观看来，应该是由路边便利店改建而来的防御工事。
探照灯、瞭望塔、机枪座、哨卡，一应俱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型军营。
好消息是，肉眼能看到的士兵，只有三个——其中一人正冒着大风大雨在屋顶上站岗，估计是探照灯的操作者，相比之下，另外两人显然要舒坦得多，在便利店内聚在一块烤火取暖、有说有笑，连步枪都被闲置在一侧的墙壁上。
坏消息是，谁都无法保证，这边一旦闹出什么动静，这间小小的便利店内会跑出来多少人来。
易天枢可没有拿手里这把被美星弄丢了瞄准镜的德拉贡诺夫狙击步枪去捅“马蜂窝”的勇气。
“怎么办？”
打？
跑？
问题就这么摆在易天枢的面前。
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雨之夜中，哪怕是仅仅透过声音，他都能感受到美星的不安。
如果只是个人安危问题，以她的性格，绝对不会担忧到这个份上……想必也是察觉到一味地为求安全而绕远路不是办法，毕竟再这么拖下去的话，没能及时抵达“安全区”，她怀中的少女很可能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既然已经达成了共识，也就省去了左右两难的时间，易天枢反而觉得轻松。
然而，新的问题，接踵而来——
“狙击枪还剩多少子弹？”
“诶？”
非要易天枢把问题又重复一遍，还醉心于“护士”这一角色的少女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可从她随手把病患往满是水洼的地上一放，就光顾着忙自己头上的事情这点来看，应该是没有哪个病人愿意被这种“做事不拘小节”的护士照顾……
只见她扭动着身子，发出像是忍耐着什么的微弱声响，将手伸进各个口袋摸来摸去。
“嗯……”
易天枢很清楚现在不是发表这种感言的时候，但看着趴在身边的、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女孩这么肆无忌惮地扭来扭去……还要是货真价实的美少女，要说没有一点反应，肯定是掩耳盗铃。
无可奈何之下，不希望被这种俗事分心的少年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到便利店附近，以确定有没有漏网之鱼，孰料这么做只让衣服的摩擦声跟美星发出的声音更令人浮想联翩。
“咳咳……”
即使假装咳嗽，示意她应当有所节制，她也不予理睬。
直到翻遍身上所有口袋，美星才“呼”地喘了一大口气，如数家珍般把子弹一并堆到易天枢面前。
“只剩下这么多了……”
盯着美星手里7枚子弹，易天枢唯有苦笑以对。
经过数天以来的且战且退，子弹所剩无几可以说是必然的结局。
不过在他的印象中，弹药理应不至于缺乏到这个地步才对。
“我们之前不是才在那个狙击手身上搜出不少子弹吗？”
倒不如说就连这把德拉贡诺夫狙击步枪……都是出自那个出门解手刚好遇到易天枢一伙人的倒霉鬼之手。
“对哦……明明应该还有很多子弹才对……等等，之前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我负责照顾病人，你负责武器弹药……”
“如果是我负责武器弹药，请你告诉我，子弹又为什么会跑去你的口袋里呢？”
虽然很想这么反驳一句，但考虑到美星的个性，“和平对话”很可能会变成毫无意义的抬杠。
这一回，易天枢干脆是连话都不说了，只是干笑。
“什么啊，有什么好笑的……你该不会是把我当成笨蛋了吧！”
这样的对话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理所当然的，这样的糗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要说习惯美星这种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的问题，易天枢自认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但至少明白生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所以，他才能心平气和地笑道：
“我怎么敢把你当成笨蛋，我只是想该怎么表扬你罢了。”
“表扬我？”
一听到有这等好事，美星两眼发光，洗耳恭听。
“毕竟这一次，你至少还给我留了几颗子弹，总比连枪带子弹一块丢了要好。”
“啧。”
对少年的暗讽，少女嗤之以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