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彩陶和饮食:美在生活
大约在公元前7000—前6000年左右的时间里,我国史前人类陆续进入了新石器时代。“新石器”,这是从劳动工具角度所作的历史分期,它与旧石器的区别,就在于不但普遍对石器经过了打磨的处理,还出现了一系列形制各异、功能各别的操作石具。不过若就当时人类所创造的产品或者工艺品来说,最能代表这个时代文化水平的,应该说更是新兴的陶器。几乎在所有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址中,都出土了或多或少的泥陶制品,这就难怪它又常常被人称作陶器时代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陶器,这才真正是人类所创造的第一件“作品”。许家窑人的石球,山顶洞人的石珠、骨管和兽牙项链,无论多么精雕细刻,毕竟还只是在天然材料上做的加工处理,质地本身的性质并没有发生改变。制陶,却是把原本一堆堆松软的粘土,捏弄成人们所希望的各种形器,又经过火焰的烧制,神奇地造出崭新的制品。当原始人在烧烤食物时无意中发现涂抹的粘土变成了不惧水火的硬壳时,他一定曾为这奇异的变化而惊叹;当他们经过多少次的操作和观察,终于发现这是泥的特质,火的神功,并有意试着烧出一件时,更会有过无限的自豪。从此,他们便把越来越灵巧的双手,越来越聪明的大脑,越来越丰富的审美情趣,用在了制作这最“前沿”、最“时髦”的泥烧器物上。
当然,那时的陶器,大量的还是因为生活的需要而制作的。更准确地说,它们是伴随着原始人类生产水平的相对提高,为了更美的生活而出现的。
种植、畜养与“口福”之欲
与旧石器时代的纯凭天然赐予不同,新石器时代的人类已经不再单靠采集和狩猎为生,开始进入了农业种植和畜牧饲养的新阶段。
1977年发现于河南新郑县裴李岗的文化遗址,是距今约7500至6900年的新石器早期文化的代表之一。在它出土的石器中,就集中发现了带锯齿的石镰、长条形舌形刃的石铲、带四个柱状足的石磨盘和擀面轴式的磨棒等一系列农作物生产和加工的工具。此外还发现有饲养猪、狗等家畜的痕迹。与此几乎同时的河北磁山文化遗址(距今约7400—7100年),也出土了石斧、石刀、石镰、石铲和石磨盘等农用器具。而且,在磁山的八十多个窖穴中,发现了大量粟米的堆积,有的厚达两米以上。家畜也有猪有狗,还可能驯养了家鸡。
地处长江下游的河姆渡新石器文化遗址(距今约7000—5300年),除扁平长条石锛、穿孔石斧、长方形双孔石刀等石制农具外,更有大量骨耜、少量木耜和舂米木杵等,而在其文化层堆积最下层出土的稻谷遗存,则是世界上目前所见到的最古老的人工栽培稻。至于随处可见的破碎的猪骨和牙齿,只要稍加点联想,就不难“闻”到当年烧煮猪肉时扑鼻的香味。尤其是这里还出土了一件印有长嘴大眼的家猪纹饰的陶钵,另有一个同时刻划着稻穗和猪纹图案的陶盆,堪称稀世珍宝,十分形象地说明了家猪饲养和种植农业的相互伴随。出土于山东胶县三里河的陶猪(彩图1),拱嘴,短尾,胖乎乎的,酷似家猪,更足以说明人们对家猪已经达到了相当熟悉的程度。
不消说,懂得了种植和饲养,生活来源的主动权部分地掌握在了自己手中,新石器时代人的日子也好过多了,不必再总是饥一顿饱一顿地生活无着,只要勤奋耕作,再碰上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成,填饱肚子还是有可能的,品尝到美味也是有希望的,加上渔猎仍还是当时生活的重要来源,说不定哪天还可打打“牙祭”,额外美餐一顿。于是,人们对饮食也开始讲究点质量了,用石磨把粟磨成面,用木杵把稻谷舂去皮,不就是想要吃得更细一点、更好一点吗?
“一应俱全”的陶制食器
陶器,正是在这种“美食文化”的背景中应运而生的。
考古学家已经发现,制陶业与农业几乎是同时来到这个世上的“双胞胎”。有制陶术的遗址,一般都有了农业,或者更应该说,凡有农业遗迹的文化,总是有陶制品出土。裴里岗的制陶业就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这里还发现了一座陶窑,窑室是圆形的,前面还有一条火道,显然人们已经懂得了高温烧制的操作技术。磁山、河姆渡,乃至后来更辉煌的仰韶文化遗址,也都是以大量的陶器出品,共同烘托出一个陶器的时代。
农业与制陶伴生,这固然是因为刀耕火种、砌灶烹饪加深了人们对土和火的了解,从而为制陶术的产生创造了条件,但农业产品的贮存、加工、烹饪、享用等生活需要,则为它的制作带来了动力。道理很简单,大量的陶器,正是以它经久耐用、耐火耐水、隔潮防腐、易塑多形的特性,用来作为容器、灶具和餐具的。
这种需要已经不再粗糙简单,你只要看这些形器的多姿多彩,就不会还以为原始人的生活枯燥乏味。他们是在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中,在对饮食的多种嗜好中,十分用心地塑造着各种食用器具的。他们已经能为你陈列出长长一串大大小小派作各种用场的陶制食器,杯、盘、豆、钵,碗、盆、壶、鬶,罐、缸、瓮、鼎……真是不一而足。就以黄河流域新石器文化为例,裴里岗的圆腹鼎、三足钵、双耳壶、深腹罐、带盖高足豆,磁山的小口长颈罐、圈足罐、圆口盂,大地湾一期文化中的圈足碗、球腹壶、圜底钵,李家村的大口罐、凹底罐、小口杯、平底钵、杯形三足器,老官台的小口鼓腹平底瓮等等,在这些仰韶文化之前的早期新石器文化遗存中,食具的形制差不多已是一应俱全。
到了新石器时代中期以后的整个仰韶文化时代(距今约7000—5000年),陶制食具更是空前繁盛,其形制愈加丰富,其中在西安半坡遗址出土的五十多万件陶器、陶片中,生活用具多种多样,仅陶罐就有23型45式,如果不是对饮食蒸煮烧烤的多种讲究,怎么会有如此细致的器具分工?
一般来说,碗盛饭、盘装菜、豆放肉、钵盛汤,食具的多姿多彩,其实折射了食物烹饪的多滋多味。从陶器时代这让人叹为观止的种种彩陶器皿,不难推想和明了,原来这时的先人就已经在努力创造有滋有味的生活。根据迄今所发现的这个时期的种种遗迹,我们不妨设想这样一幅陶器时代人的用餐图:收获后,他们会把舂好的米或磨好的面储藏到鼓腹平底的大陶瓮中,为的是多时后还能尝到新米新面的清香味;动炊时,把米、面装到敞口浅腹盆里,用小口尖底瓶(彩图2)到河边汲来清清的河水,和面、兑米,再装进圜底釜、盆形甑或釜形鼎,加火煮熟蒸好,热气腾腾的米饭面食可用大口斜腹平底碗端到石桌(板)上,已经炖好的猪肉汤正在三足钵里飘着浓浓的香味。如果今天是个好日子,旁边可能还有用高足折腹镂孔豆盛着的烧烤的野味(可以有斑鹿、羚羊、野兔、狸、貉、獾),盘中可以有捕获的鱼、家养的鸡、芥菜和葫芦,小碗里还可能有采集来的核桃、薏仁、枣、干果……
彩陶:“美化”饮食生活
更值得注意的是,进入仰韶时代的人们,还开始普遍在陶制食器上着上绚丽的色彩、纹饰,从而创造出辉煌的彩陶文化,更让人感到他们对美的生活的盎然兴致。
彩陶最早出现于大地湾一期文化中(距今约7800—7350年),只是在部分钵的口沿上绘出紫红色宽带纹,罐和碗的口沿则多绘成锯齿状。进入仰韶文化时期,陶器开始通体着色,基调便是自山顶洞人以来便十分崇尚的红色,不过又增加了纹饰的色彩。早期以红底黑彩为主,后期往往在彩绘部分先裹上一层白衣,再施以黑、黄、紫等色彩,从而形成了双色或多色的图案。彩绘主要着在器物外端的口部和腹部,一些大型的敞口器物如浅底盆等,则在内部也施彩。从此,形制各异的食具便多是彩陶制品了,诸如西安半坡的鱼纹彩陶盆、临潼姜寨的蛙鱼纹彩陶盆、宝鸡北首岭的船形彩陶壶,庙底沟的圆点曲线彩陶盆、郑州大河村的白衣彩陶钵和彩陶双连壶、特别是作为甘肃仰韶文化代表的马家窑遗址中出土的提梁彩陶罐、蛙蚊彩陶瓮、旋涡纹四系彩陶罐(彩图3)、中心圆彩陶盆等等,都以鲜明的图案、热烈的色彩,烘托着红火的饮食生活。
难怪后来春秋时代最早的美论也会谈到“五味”,再往后更有那么多“滋味说”“韵味说”,中国人对饮食美的感觉从陶器时代就有了这么明显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