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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琳·媞卡薇瑟坐在长屋的阴影中。伊迪丝蜷曲在闷热的房间里,浑身油腻腻的。F打扫了他新买下的工厂。凯瑟琳·媞卡薇瑟因不能见光中午不能出去。如果要出去必须得裹层毯子,活像一具笨拙的木乃伊。就这样她度过了少女时代,远离太阳和围猎时的喧闹,却常常目睹疲惫的族人吃饭做爱时的情景,玛丽夫人的画像在她的脑子里格格作响,比所有舞者的乐器发出的响声更大;如同她听到过的那头小鹿一般害羞。她都听见什么声音了,比呻吟声更大,比鼾声更甜蜜?她对这些基本的规矩肯定已熟识在心。她不知道猎手如何追踪猎物,但她知道猎手吃饱了后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样子,冲着所爱的女人打个饱嗝。她目睹了狩猎前的所有准备和狩猎后的所得,并不包含对山的任何敌意。她见过交配,却没有听见过森林里族人们哼唱的歌谣,用青草编织的小物件。在这些人类发明的机械冲击下,她一定以为天堂是存在的,精巧而明亮。她一定憎恨那些有限的事物。然而,我们如何失去了这个世界仍然是个谜。“她长得越来越贤惠。”神父尚内尼克一七一五年如此说道。这是痛苦么?为何她的洞察力不是拉伯雷式的?媞卡薇瑟这个名字是父母给取的,它的意思无人知晓。据马库斯这位在卡纳瓦加的老传教士的说法,媞卡薇瑟的意思是做事井井有条的女子。而据稣尔比斯会一位研究印第安文化的学者艾比·库克的解释,这名字则意为:前行的人,推开抯挡她道路障碍的人。如同一个人在阴影中前行,双臂交叠在胸前,这是神父勒孔特对这个名字的阐释。我们不妨说她的名字包含了这两者的意思:她朝前行,影子丝毫不显零乱。也许,凯瑟琳·媞卡薇瑟,我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走近你。一个好心的舅舅收养了这个孤儿。瘟疫之后,全村迁移到摩霍克河上游大约一公里左右的地方,离奥瑞河相交处很近。奥瑞河曾被称为甘达欧瓦格河,是奥瑞河众多称谓中的一个;“干大瓦哥”是传教士们使用的休伦语,用来形容河的落差和湍流;在摩霍克方言中称为“嘎那瓦格”;“卡纳瓦克”,慢慢变成了现在所称的“考那瓦格”。我这是在偿还我的债。她和她的舅父舅母还有他们的几个女儿生活在一起。长屋是他亲手建的,是村里的主要建筑之一。易洛魁族的女人干活儿很卖力。这儿的猎手从不麻烦自个儿将捕杀的猎物扛回家。他会在猎物肚子上开个口子,将内脏拖出来,回家的路上把内脏东一把西一把地乱撒,常常可以看见肠子在树枝上晃荡,心脏戳在灌木丛上。我又得手了,他回去会这样对他的女人宣称。于是她会顺着丈夫留下的黏糊痕迹走进林子,妻子得到的奖赏就是将丈夫捕杀的猎物拖回去,而丈夫这会儿正在屋内的火堆旁沉睡,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很多费力不讨好的活儿都由女人来做。而男人的尊严只允许他们打仗、狩猎和打鱼,其余的时间就抽烟、闲话、游戏、吃饭、睡觉。凯瑟琳·媞卡薇瑟喜欢干活儿。其他姑娘只顾着匆忙对付,然后好有时间梳理头发化好妆,戴着耳环,身上佩着叮当作响的五彩瓷挂件,穿着兽皮衣,绑腿上饰有小珠子和刺猬的尖刺,出去跳舞、调情。美极了!我不能和其中的一个相爱么?凯瑟琳能听见她们欢快地舞蹈么?哦,跳舞的姑娘,我要一个。我不想打扰正在长屋里干活儿的凯瑟琳,隐约传来跳舞的人们脚踏地面的声音在她心里形成一个燃烧的圆。这些姑娘可不打算过多担心明天,而凯瑟琳将她的日子收集成一串,让时光的阴影环环相扣。她的那些舅母总教导她:亲爱的,戴上那条项链吧。你气色不好,为什么不化个妆?她还非常年轻,于是她听任众人在她身上涂脂抹粉,她为此从来不原谅自己。二十年后,每当她想起她众多的深重罪孽之一,仍忍不住要痛哭。我这是在干吗?这难道是我想成为的女人吗?过了一阵,舅母们终于不烦她了,她可以一心一意地干活儿,推磨,取水,拾柴,剥兽皮……所有这些活计完成得心甘情愿。“婉约,耐心,贞洁,纯朴。”神父乔提埃尔这样评价。“同好教养的法国女孩儿一个样!”哦,罪孽深重的教堂!F,难道这就是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的?这就是我没有和伊迪丝一起滑落而得到的惩罚?她涂满了红色的油彩等着我,而我却只担心我的白衬衫。自那以后,我出于好奇将那管油彩在身上抹了一长条,然而它对我毫无用处,如同那个早晨F的雅典卫城一样。现在我知道了凯瑟琳·媞卡薇瑟擅长女红,她亲手制作的刺绣绑腿、烟袋、鹿皮软靴和贝壳念珠都异常精美。她一连几个小时地干这些活儿,用植物的根、鳝鱼皮、贝壳、瓷器、刺猬或豪猪刺做成装饰物件,给所有的姑娘披戴,就是不给自己。她心目中是在装扮谁呢?她做的贝壳念珠尤其受到姑娘们的喜爱。这就是她轻视金钱的方式么?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有时间和自由去设计这些多彩的物件,就如同F对商业的轻视让他买下了那家工厂?也许我误读了这两者也未可知?我倦于这些事实,疲倦于推测,我只想不动脑筋聊度余生。我想随波逐流。这会儿我才不在乎她的毯子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得到铺天盖地的一阵乱吻。我想我写的小册子受到交口称赞。我的工作为何如此孤独?午夜已过,电梯已停。而地毯是新的,水龙头是紧的,多亏F的遗赠。过去不想要的高潮,现在我都想要。我想换个工作。我到底对伊迪丝做了什么,连她的鬼魂都不能让我硬起来?我憎恨这个公寓。我为什么要将它重新装修?我以为这张桌子漆成黄色会更好。哦上帝啊,让我害怕吧。这两个爱过我的人,为什么今晚他们都如此无能为力?毫无用处的肚脐。甚至F最后的恐惧也毫无意义。我怀疑是否在下雨。我想要F的丰富经验和他洋溢奔放的情感。F说过的那些事,这会儿我一件都想不起来。我只记得他使用手绢的方式,小心翼翼折起手绢以免鼻子不会触到鼻涕,他擤鼻子时的高声和擤鼻子带给他的快感;带有金属的高声,全然工具化的,一个瘦削的脑瓜子里旁逸出去的突然一声响。然后是那副惊讶的神情,好像他刚收到了一份意外的礼物,他的眉毛那么一扬,似乎在说:“瞧瞧这个!”是个人就会擤鼻涕,F,别弄得这么神奇,这只让我郁闷;比如你吃个苹果好像就你的苹果特别多汁;比如你总头一个声称刚看完的那部电影多么好。你真让人郁闷。我们都喜欢苹果。我讨厌你对伊迪丝说的那些话,听起来好像她的身子是你平生第一次摸过的一样。她听见了高兴么?她新鲜的乳头。你俩都死了。别盯着个空牛奶杯太久。我不喜欢蒙特利尔的建筑正发生的变化。那些帐篷呢?我要控告教堂。我控告魁北克的罗马天主教堂毁了我的性生活,我的阳具本来是让人用手摸的,却要被装在教堂的圣骨盒里;我控告魁北克的罗马天主教堂让我和F犯下如此古怪可怕的行为(他是这个制度的又一个牺牲品);我控告教堂残杀印第安人;我控告教堂拒绝让伊迪丝好好给我口交;我控告教堂用红色油彩涂满伊迪丝的身子,却剥夺凯瑟琳·媞卡薇瑟涂满红色油彩的权利;我控告教堂让城市响彻汽车的轰鸣;我控告教堂让青年的脸上布满粉刺;我控告教堂修建方便手淫的绿色卫生间;我控告教堂压制摩霍克人的舞蹈,还拒绝收集民谣;我控告教堂偷窃了我的日光浴,增加了我的头皮屑;我控告教堂将脚趾甲里布满灰尘的人送到有轨电车里,在那里他们工作以反抗科学;我控告教堂在加拿大的法语区对女性行割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