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罗密欧的悲哀

班伏里奥　（走下阶梯来欢迎罗密欧）早安！罗密欧！

罗密欧　（声音低沉而疲弱，简直就像叹息一样）天还这样早吗？才刚刚过九点钟而已。

班伏里奥　唉！在悲哀里度过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

罗密欧　刚才急忙走开的人，不就是我的父亲吗？

班伏里奥　没错。究竟是什么样的悲哀使你的日子变得如此漫长？

罗密欧　因为我缺少了可以使时间变短促的东西。

班伏里奥　你坠入爱情里了吗？

罗密欧　在外面——

班伏里奥　（疑惑地问道）在爱情的外面吗？

罗密欧　在她的心外面。我得不到她的欢心。

班伏里奥　（叹息着）唉，爱神，你看起来是那么温柔，实际上却是这样残酷而粗暴！

罗密欧　唉，想不到爱神虽然蒙着眼睛，却仍会闯进人的心灵。我们在什么地方吃饭啊？（突然看到广场上凌乱的样子，惊讶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又是谁在这儿打架了？（不等班伏里奥回答，又接着说）不必说了，我知道了。这些都是怨恨造成的结果。可是爱情的力量比它还要大许多。啊！吵吵闹闹的相爱！纷纷扰扰的怨恨！啊，一切都是无中生有，错乱的颠倒！沉重的轻浮！正经的胡闹！整齐的混乱……我感觉到的爱情正是这么一种东西，可是我并不喜欢这种爱情。（颠三倒四地说了一大串令人难以理解的话后，自己觉得有点儿窘迫，就问班伏里奥）你不会笑我吧？

班伏里奥　不，兄弟。（接着便突然像泄出了一股闷气般大声地说道）我倒是真有点儿想哭呢！

罗密欧　（听后，有些吃惊）善良的人啊，为什么呢？

班伏里奥　因为看见你善良的心受到这种折磨。

罗密欧　（感慨地说）唉，这就是爱情的错误！我自己的忧愁已经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你对我的同情，只会使我的心愁上加愁。爱情是由一声叹息吹起的一阵香雾，它如果净化了，就会变成情人眼里闪烁的火星；它如果激荡起来，就会变成情人眼里汹涌的泪海。（沉思了一会儿，又说）还有，它是最小心谨慎的疯狂！阻塞着我喉咙里的苦味！渗透着舌头的蜜糖！……唉，好了，再见吧！好兄弟！（说完，他向班伏里奥扬扬手，转身走开了。）

班伏里奥　等一下。（一边喊着，一边追上去，用手搭着罗密欧的肩膀）让我跟你一块儿走吧，要是你就这样走掉，那就太对不起我啦！

罗密欧　（喃喃自语着）唉！我已经迷失自己啦！我并不存在，我不是罗密欧，他在什么地方呢？

班伏里奥　告诉我吧！（诚恳地贴近罗密欧的耳朵旁）你爱的人是谁？

罗密欧　什么？你要我在痛苦的呻吟中说出她的名字吗？

班伏里奥　痛苦的呻吟？不！你只要告诉我她是谁就行了。

罗密欧　叫一个病重的人郑重其事地立遗嘱。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伤一个病人的心呢？告诉你吧！兄弟，我爱上一个女人了。

班伏里奥　我就说你一定在恋爱。果然没错。

罗密欧　你真聪明。我爱上一位美丽的姑娘。

班伏里奥　（鼓励着罗密欧）好兄弟！目标越好，射得越准！

罗密欧　这你就猜错了。爱神丘比特的金箭不能射中她的心。她有狄安娜女神的圣洁，爱神细小的弓箭不能损害她坚不可摧的贞操。她不愿让甜言蜜语将她包围；她也不愿被深情的目光征服；她更不愿接受那可以使圣人动心的黄金。啊！美貌就是她巨大的财富，只可惜，她死了之后，她的美丽也不能留存了。

班伏里奥　那么她已经立誓终身不嫁了吗？

罗密欧　嗯。为了爱惜她自己，她已经造成莫大的浪费。因为她让美貌无情地枯萎，不知道让后代遗传她绝代的容颜。她是个太美丽、太聪明的人儿。可是她不应该这样毁损自己的幸福，又使我终身失望，她已经立誓割舍爱情，所以我现在活着，其实就等于死去一般。

班伏里奥　听我的劝，不要再想她了。

罗密欧　那么，你教我如何忘记她吧！

班伏里奥　你可以放纵你的眼睛，让它自由地去欣赏别的美人儿。

罗密欧　（连连摇头）那样只会更让我觉得她的美艳是举世无双罢了。那些遮住美人脸部的黑色面罩，常常使我们想象那被遮住的脸庞有多么美丽。突然失明的人，永远不会忘记视觉消失前宝贵的印象。我看过了如此姿容绝代的美人儿，她的美貌除了让我发现世上没有任何女人比她更美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再见了，你没有办法让我忘记她的。（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班伏里奥　（望着罗密欧的背影，自言自语）我一定要证明我的意见是正确的，否则我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