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能画一张地图
燕于飞[7]
1986年秋天,我从昆明乘62次快车,56个小时之后到达北京,进入北大地理系自然地理专业,开始了我一生中重要的北京八年。北京大学自然地理专业四年本科,北大遥感所三年研究生,中科院地理所地图室一年工作。然后到美国Ohio State学习,现在芝加哥HERE公司专门管理地图数据分析。自从进了北大到现在,我这么多年可谓是和location做了闺中伴,和地图结成了骨肉亲。
如果整理记忆,给我心里的北大画张地图,有哪些地方我会收录在册,成为未来的重游或神游时的必访之地呢?
提起我的绘制地图能力,我得先自谦几句,免得以后看到此文的记忆力超群的同学或老师质疑。我本一粗枝大叶之人,字迹极度潦草。教数学的张老师曾挥舞着我的作业本向班上其他女生打听:“这个章燕燕是男是女?”这样的我在地图课上,把毛赞猷老师的绘图笔画断了好几支,也没能画出几条粗细均匀一致的边界来。
话说这样的我怎么能在地理界混?这全得益于三年级时几个年轻老师在系里向我等小辈展示了地理学新方向。王铮、任伏虎的“地理信息系统概论”一课,令我茅塞顿开。天助我也!数字化的地理学正是为我而诞生,从此我改用计算机画!当时北大遥感所是此方向的先驱,我蒙马蔼乃老师不弃,收于帐下读研。
要读研,先得本科毕业。我的论文跟着卢培元老师在通县做的。记得那个招待所食堂伙食还行,特别是烧茄子不错。卢培元老师给我的感觉像傅雷先生一样,谆谆教导,很耐心。我写出个通县水资源预测模型,自认为很美丽。答辩会上我讲完后,有人认为我把复杂的自然和社会因素简单化了,幸有陈传康老师力挺。北大很多老师,除了学问,做人更是卓越。现在想起那段时间,憾事之一便是觉得没能多和老师们近距离接触,多深入学习和了解他们。美国常春藤学校现在专门提供学生和教授课外互动的机会,但愿现在的北大学子比我们有更多的机会。做了研究生后,正好马老师搬到燕南园住。于是她那里变成我们师兄弟姐妹常去的家,其乐融融。当时的各种聚会,特别是中秋,给游学在外的学子多少的温馨。
在本科时,我比较有印象的老师还有:教地质的金老师(可怜南方来的我当时拿着罗盘也辨不清东南西北),教植被的崔老师,教土壤的黄老师,教生态的陈老师,教地貌的徐老师(去年底才发现她和马老师是中学大学同学姻缘)……还有生物系老师的植物课,那段时间,我们宿舍女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在校园里闲逛,认遍所有的花草。
扯远了,讲这么多,地图还没开画。收录哪些地方呢?那些高大上的,比如“一塔湖图”,三角地,大讲堂,花神庙,李大钊像,塞万提斯像,这些游客四面八方来时,指点校园必有的,就做背景底图。
底图之上,首先要收录的是住过的宿舍。36楼126室是本科住过四年的地方。楼前种着些细细的竹子,从我们一楼的窗口望出去自认为有点潇湘馆的味道;但听说36楼更正宗的外号是“熊猫馆”。
在这间小屋,我一共和六个美女有缘:温暖如春的广东温美女,豪爽大气的哈尔滨刘美女,精明强干的广西谭美女,聪明活泼的成都尹美女,还有一河南美女面色白晳,细眉微蹙宛如黛玉一般,可惜几个月内就因健康原因休学了。后来二年级又加入了计算机系转学来的重庆杨美女,成熟大方。而刘美女不久转系去了东语系。45楼1083室,是上研究生时的宿舍。这里三年,我和英语系的女生住在一起,结下了几个终身的好友。
另外,还有位于北大博雅塔旁边的遥感楼,研究生三年几乎每天都去。
还有东门的新地学楼:特别中意一楼博物馆的那头禄丰恐龙。当时经常造访,至今不曾相忘。
肯定得有三角地商店,在那里曾买过所有生活必需品,像热水瓶,方便面,酸奶,Ritz饼干,力士香皂,Dove巧克力。几个食堂,特别是学一、学二,另外学四,里面有那个经常多舀给我一勺且多找给我饭票的师傅,还有后湖枯树昏鸦和那一池荷花……
对了,还有未名湖畔一块石头。不知有没有别人也注意到这块石头特别像一只猫,一只正在看湖的背对着行人的猫……
记忆一旦开闸,涌出太多细节。看来我这张图今天只能是筹划,还得精挑细筛才能确定内容。
原来的楼拆还是没拆都不再有关系,每个地方在我心中位置永存。
另外,我们的北大experience goes beyond the walls。校园之外,走出北京,还有军训和实习值得怀念。
军训给予我们大学四年一段特殊的记忆。那时的我们在中国最自由的学校里自由散漫惯了,营队生活反差极大。刻刻板板背条令,方方正正叠被子,不能随便外出,不能和男生拉呱,还不能吃饱!饭菜油水少、蛋白低、分量小,害得一群大姑娘冲上桌子猛吃,创下平生吃馒头个数纪录。对比之下,邻桌小伙班长桌子上居然还有剩下的菜。那时的我们每天傍晚溜达到猪圈边偷偷观察猪们,想象可能吃到的红烧肉解馋。
地理系学生一个让人羡慕的地方就是野外实习可以到处游山玩水。我们走过了北京郊外很多很有特色的地方,像金山、潭柘寺、戒台寺。对86自地班具有重大意义的实习是我们到内蒙古锡林浩特那一次。出了车祸,差点全军覆没。记得当时从山上烈士陵园下来,小司机开车,刹车失灵,越开越快,勉强错过迎面而来的拖拉机,大卡车;旁边的老司机扑过去帮助掌方向。突然巴士向路边冲去,完全失去了控制。我和徐宏罡坐在门口的位子,看不清前面是什么,只知道我们马上就要或者掉下山去,或者撞上……“砰”一声,终于来了,但撞上的是一个高高的稻草堆!原来老司机一眼看到这个,急中生智利用这个救了我们!这一下,我们全班同学成了生死之交。
准确地讲,北大experience在我们毕业之后还在延续。在校园里的我,年轻青涩,对身边的一切多少有些distant。毕业之后,在各种情况下和校友们认识相交,有另一种收获。在Ohio State时,和北大同系青年教师刘红星、王法辉等人有交集,得以认识他们。他们做学问的钻研深入、思路的活跃让我受益匪浅。通过他们,我又认识了不少以前没有机会认识的地理系的老师和同学。每次见面聚会我们都会抚今思昔,甚为欢畅。
这一两年,这种北大experience更是被微信的存在发扬到另一个极致。通过微信,我认识了很多来自各科系、身在世界不同地方的1986级校友。我们每天互相鼓励,锻炼,唱歌,写诗,交流育儿经,只要想做的,无所不能。这真好比校园里的形形色色的俱乐部。
看来这张地图除了标注位置,还得可以放大缩小,可以让我飞檐走壁,穿墙入室,可以纵览时间参数,点击调出记忆。请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琢磨琢磨怎么画好这张地图!
(2016年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