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史纲·宋辽金元文学(第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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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欧阳修和北宋诗文革新

宋仁宗以后,欧阳修领导的诗文革新运动,开拓了诗文创作的新阶段。一方面经过北宋初的探索,古文要复韩、柳之古,诗歌逐渐形成宋人风格;另一方面也由于政治危机加深,政治改革活动的影响,促起了文人对于现实的关心,引起了文风的变革。欧阳修和先后出现的柳永、苏舜钦、梅尧臣、晏殊、晏幾道、曾巩、王安石、苏轼等共同创造了文学史上又一个繁盛时期。

第一节 欧阳修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晚年号六一居士。庐陵(今属江西)人。仁宗天圣八年中进士后,任西京(洛阳)留守推官。当时西昆体作家钱惟演任留守,幕府有尹洙、梅尧臣。任满,至京师充馆阁校勘,担任三馆(史馆、昭文馆、集贤院)秘阁所藏图籍编校。因写信给谏官高若讷,责备他诋毁范仲淹,被降官为夷陵令。庆历三年知谏院。又升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按察使。后范仲淹等新政大臣以党议罢去,欧阳修上书反对,降知制诰,知滁州。又先后知扬州、颍州、应天府。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奉诏修《唐书》,迁翰林学士,兼史馆修撰,曾出使契丹。英宗嘉祐二年(1057)知贡举,官至参知政事、枢密副使等职。神宗时,出守青州、蔡州,在他一再请求下致仕。欧阳修对宋朝政治有比较全面的了解,多次指责朝廷因循苟且,对“骄兵”“冗吏”不满,主张吏治和军事的改革;对西夏,他反对议和,主张积极备战。在学术和文学方面,他是开一代风气的宗师。苏轼在《居士集序》中说:“其学推韩愈、孟子,以达于孔氏,著礼乐仁义之实,以合于大道;其言简而明,信而通,引物连类,折之于至理,以服人心,故天下翕然师尊之。”又说:“宋兴七十余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圣、景祐极矣。而斯文终有愧于古,士亦因陋守旧,论卑气弱。自欧阳子出,天下争自濯磨,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纳说为忠。长育成就,至嘉祐末,号称多士,欧阳子之功为多。”欧阳修在经学方面,对《易》《诗》《春秋》都有研究,他常常信经而不信传,对传统经说提出怀疑,开启了以“新义”(实际是根据新的时代条件)解经的新学风。他请求删修经疏,并认为古书之托为“圣人之作”者,往往是后人所作。欧阳修在史学方面的成绩是很突出的。他奉诏与宋祁一起重编《唐书》,后称《新唐书》;又独自编写《五代史》,后称《新五代史》,目的在于总结历史经验,以为当代的借鉴。治史之外,他又收集金石器物,著《集古录》,为研究历史提供实物证据,并用以破除对佛教的迷信。他的《六一诗话》在诗歌评论方面开创了一个新的形式。此外,在目录学等方面,欧阳修也颇有成就。

欧阳修早年在政治上与范仲淹接近,文学上也有共同之处。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吴县(今江苏苏州)人。著作有《范文正公全集》。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进士,后由晏殊举荐,为秘阁校理。他泛通六经,长于《易经》。《宋史》本传说:“每感激论天下事,奋不顾身,一时士大夫矫厉尚风节,自仲淹倡之。”他多年守边,历任陕西安抚使等职,采取“屯田久守”方针,敌人不敢侵犯。他主张政治上有所更张,任参知政事时曾针对时弊提出了十条改革措施,与韩琦、富弼等推行庆历新政。但因触犯了贵族官僚的利益,不到一年,就被明令废除。他重视文章的风化作用,强调复古,认为:“国之文风,应于风化,风化厚薄,见乎文章”,因此建议皇帝“可敦谕词臣,兴复古道,更延博雅之士,布于台阁,以救斯文之薄而厚其风化”(《奏上时务书》)。他认为写文章应该是“不专辞藻,为明道理”(《答手诏条陈十事》)。他的著名散文《岳阳楼记》写于庆历六年,是贬居邓州时的作品。文章首先写出了洞庭湖的胜状,接着运用写景与抒情、议论结合的方法,抓住不同景物所引起的不同感受,评述迁客的览物之情,抒发了自己以“古仁人”自勉,追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崇高精神境界。立意高,使这篇文章给人一新耳目的感觉。文中间用骈句,语言参差和谐。范仲淹的〔渔家傲〕《秋思》写边塞生活,意境开阔,悲壮沉郁,突破了五代词的局限。

比欧阳修稍早的尹洙(1001—1047),字师鲁,河南(今河南洛阳)人,是提倡古文的重要人物。范仲淹为尹师鲁《河南集》所写《序》文说:“洛阳尹师鲁,少有高识,不逐时辈,从穆伯长游,力为古文,而师鲁深于《春秋》,故其文谨严,辞约而理精,章奏疏议,大见风采,士林方耸慕焉,遽得欧阳永叔,从而大振之,由是天下之文一变,而其深有功于道欤!”石介(1005—1045),字守道,兖州奉符(今山东泰安)人,也是以论道著称的人物。他著名的论道之文是《怪说》。文章痛斥佛老和杨亿的“淫巧浮伪之言”。他希望与“三二同志,极力排斥之,不使害于道”(《上范思运书》)。

欧阳修正是上继韩柳,近承柳开、王禹偁、穆修、石介等的古文提倡者,适应北宋政治改革的需要,成为领导诗文革新的宗师,是宋代的韩愈。他对文和道关系的看法与韩愈一致,认为道对文起决定作用。他说:“我所谓文,必与道俱。”(苏轼《祭欧阳文忠公文》)又说:“道纯则充于中者实,中实则发为文者辉光。”(欧阳修《答祖择之书》)但欧阳修论道更重实际,他在《与张秀才第二书》中说:

孔子之后,惟孟轲最知道,然其言,不过于教人树桑麻,畜鸡豚,以谓养生送死,为王道之本。夫二典之文,岂不为文?孟轲之言道,岂不为道?而其事乃世人之甚易知而近者,盖切于事实而已。

一方面欧阳修及北宋诗文革新运动中所论的道实际是论政,不同于理学家的道。另一方面,欧阳修也指出,有道之士,并不一定能写文章,而道又以文传。他说:“故其,言以载事而文以饰言,事信言文乃能见于后世。”又说:“言之所载者大且文,则其传也彰,言之所载者不文而又小,则其传也不彰。”(《代人上王枢密求先集序书》)可见,他并没有把“文”与“道”等同起来。他要求文章“中于时病而不为空言”(《与黄校书论文章书》),提倡“文简而意深”(《论尹师鲁墓志》),“简而有法”(《尹师鲁墓志铭》),主张平易自然,反对尚奇趋险。

嘉祐二年欧阳修主持礼部考试,梅尧臣负责具体事务。他们借助行政手段来改变当时的文风。《宋史·欧阳修传》说:

时士子尚为险怪奇涩之文,号为“太学体”,修痛排抑之,凡如是者辄黜。毕事,向之嚣薄者伺修出,聚噪于马首,街逻不能制;然场屋之习,从是遂变。

当时矛盾很激烈,已出现闹事的局面,但也说明欧阳修在改革文风中的作用。在这次考试中被录取的苏轼也明白这种形势。苏轼给梅尧臣的信《上梅龙图书》中说:“轼长于草野,不学时文,词语甚朴,无所藻饰。意者执事欲抑浮剽之文,故宁取此,以矫其弊。”欧阳修正是反对“险怪奇涩之文”“浮剽之文”。

欧阳修的散文成就很高,他不仅提出了影响一代文风的主张,而且创作出了优秀的作品。苏辙说他的文章:“天材有余,丰约中度,雍容俯仰,不大声色,而义理自胜,短章大论,施无不可。”(《欧阳公神道碑》)

他的论说文,都体现了他的政治观点、为人之道和文学主张。宋仁宗景祐三年,天章阁待制权知开封府尹范仲淹,因批评宰相吕夷简用人等问题,贬官为饶州知州。身为谏官的高若讷不但不敢谏诤,反而诋毁范仲淹,这引起了欧阳修的愤怒。他在《与高司谏书》中说:

前日范希文贬官后,与足下相见于安道家。足下诋诮希文为人,予始闻之,疑是戏言;及见师鲁,亦说足下深非希文所为,然后其疑遂决。希文平生刚正,好学通古,今其立朝有本末,天下所共知,今又以言事触宰相得罪,足下既不能为辩其非辜,又畏有识者之责己,遂随而诋之,以为当黜,是可怪也。夫人之性,刚果懦软,禀之于天,不可勉强,虽圣人亦不以不能责人之必能。今足下家有老母,身惜官位,惧饥寒而顾利禄,不敢一忤宰相以近刑祸,此乃庸人之常情,不过作一不才谏官尔。虽朝廷君子,亦将闵足下之不能,而不责以必能也。今乃不然,反昂然自得,了无愧畏,便毁其贤以为当黜,庶乎饰己不言之过。夫力所不敢为,乃愚者之不逮;以智文其过,此君子之贼也。

并指斥高若讷说:“足下在其位而不言,便当去之,无妨他人之堪其任者也。”“是足下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尔!”这篇文章真是“气尽语极,急言竭论”,但又颇委曲婉转;看似平和,却极尽挖苦之能事。文章先说自己久闻高若讷的君子之名,但曾三度表示怀疑。接着转入正面实写,“推其实迹而较之”,以谏官的职责而论,如果范仲淹不贤,为什么“不一为天子辨其不贤”;如果范仲淹贤,不敢说自己畏祸不谏,而要说“不足谏”,是要“欺今人”,“而不惧后世之不可欺邪”?从谏官的职责来检验高若讷的言行,他已丧失了做谏官的品质。联系高若讷在范仲淹贬官事件中的表现,判定他不仅不是君子,而且是“君子之贼也”。文章理直气盛,曲折条畅。欧阳修因为这封信,被贬到夷陵(今湖北宜昌)做县令。庆历四年,朝廷下诏书,批评朋党。次年,杜衍、范仲淹、韩琦、富弼等又因“朋党之议”而相继罢官。欧阳修立即上疏《论杜衍范仲淹等罢政事状》,直接反对“诏书”。同时,欧阳修还写了一篇著名的政论文《朋党论》。文章认为:“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文章引古证今,史实俱在,是非分明,很有说服力。他参与编修的史书有四部,其中《新五代史》属于个人专著。欧阳修以旧五代史繁猥失实,重加修订。欧阳修去世后,朝廷才把它交予国子监刊行。北宋时期一些关心国事的学者,很注意研究前代治乱兴衰的经验,并将其作为现实的借鉴。《五代史·伶官传序》是一篇名作。沈德潜说:“抑扬顿挫,得《史记》神髓,《五代史》中,第一篇文字。”文章通过后唐李存勖盛衰的事例,说明人事的作用以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的道理。

欧阳修的记叙文朴质醇厚,裁节有法,并富有感情色彩。《泷冈阡表》是欧阳修在宋神宗熙宁三年为他父母墓道撰写的碑文。文章不铺陈,不藻饰,只是通过母亲的话来转叙父亲为官清廉、治狱谨慎的遗事,如实记叙母亲对他的教育,情深语挚。文中写母亲治家俭约,安于贫贱:

自其家少微时,治其家以俭约,其后常不使过之,曰:“吾儿不能苟合于世,俭薄所以居患难也。”其后修贬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贫贱也,吾处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

文章平易明白,自然动人。

他的《醉翁亭记》可以说是一篇散文诗。文章写滁州山中四时景色的优美以及朝暮的变化,特别突出“山水之乐”。文章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又说:“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这正表现了欧阳修在遭到贬谪时仍能保持为人的大节,“处穷达,临祸福,无愧于古君子”(《尹师鲁墓志铭》),能达于进退穷通之理。所以他不作“戚戚之文”,而“盛称山水之乐”,并不是或不仅是暗示他自己治滁的政绩,或隐寓古人的“乐民之乐”,更不是消极颓唐而寄情山水。此文语言自然流畅,浓淡相济,表达了作者旷怡坦荡的心境。

欧阳修的抒情散文《秋声赋》是作者凭借自己的直接感受即兴而作的。他把秋夜的声音,用各种形象的比喻,具体细致地描绘出来,并进而沉入严肃的思考。他的忧伤是有着先天下之忧的意味的。“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就赋体的发展而言,《秋声赋》打破了六朝到唐代的骈赋、律赋的格式,吸取韩愈柳宗元古文的成果,是代表“古文家”赋的成熟作品。

欧阳修的诗歌也开创了北宋的诗风。他深受韩愈和李白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以文为诗”和形式自由。“以文为诗”,不仅表现在以个别文句入诗,更表现为用诗来议论。如《食糟民》首先叙述农民种糯米,官府用来酿酒专卖营利,官员日饮官酒当然很高兴,农民却连喝粥度日都做不到,只得来官府买酒糟吃,而官吏还以为做了善事。诗歌写得和他的散文一样,平易流畅。接着又发议论:

嗟彼官吏者,其职称长民。衣食不蚕耕,所学义与仁。仁当养人义适宜,言可闻达力可施。上不能宽国之利,下不能饱民之饥;我饮酒,尔食糟,尔虽不我责,我责何由逃!

他的这类诗歌代表了时代的特点。欧阳修在夷陵作的《啼鸟》,写他遭受流言中伤后的苍凉心情,诗句随感情自然流出:

我遭谗口身落此,每闻巧舌宜可憎。春到山城苦寂寞,把盏常恨无娉婷。花开鸟语辄自醉,醉与花鸟为交朋。花能嫣然顾我笑,鸟劝我饮非无情。身闲酒美惜光景,惟恐鸟散花飘零。可笑灵均楚泽畔,离骚憔悴愁独醒。

他的咏史诗《明妃曲和王介甫作》也是名篇,宋仁宗嘉祐四年,王安石作《明妃曲》,梅尧臣、欧阳修都有和作。欧阳修写了两首,第二首为:

汉宫有佳人,天子初未识,一朝随汉使,远嫁单于国。绝色天下无,一失难再得,虽能杀画工,于事竟何益?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汉计诚已拙,女色难自夸。明妃去时泪,洒向枝上花;狂风日暮起,飘泊落谁家。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

诗歌借古喻今,表现了对朝廷的软弱、屈服于外力的不满。

欧阳修的一些个人抒怀和写景诗,有的沉郁顿挫,自由流畅;有的平淡清新,真切有味。如《晚泊岳阳》:

卧闻岳阳城里钟,系舟岳阳城下树。正见空江明月来,云水苍茫失江路。夜深江月弄清辉,水上人歌月下归;一阕声长听不尽,轻舟短楫去如飞。

欧阳修的词也很著名。他的词上承南唐遗绪,与冯延巳近似。刘熙载《艺概》说:“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他的词收在《六一词》和《醉翁琴趣外编》中的有二百四十多首,是当时创作量较大的作家。从内容来说大部分是离别相思之作,从风格来说尚有前代词人余习,但更多心理刻画,着重发挥了词的抒情功能。如〔蝶恋花〕: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这首词见于欧阳修的词集,又见于冯延巳的《阳春集》。李清照说:“欧阳公作〔蝶恋花〕,有‘庭院深深深几许’之句,予酷爱之。”(《词序》)可见宋人把他看作欧阳修的作品。这首词写闺中少妇由于春天将要逝去而引起的怨春情绪。“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是传诵的名句。景物融入人物的思想感情,流露出对逝去青春的惋惜。又如〔踏莎行〕,也是一篇有名的词作。这首词写旅途的游子对景怀人的思念之情: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栏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候馆,是旅舍。候馆、溪桥,是旅途中经行的地方。梅残、柳细,点明初春的时令,又传递游子的别情。梅花的残落、细柳的摇曳,都是增强人们离愁的景色。草薰,草发出的香气。草薰、风暖,也是伤别的语言。在令人心醉的时刻分离,不是更使人伤心吗!江淹《别赋》中说:“闺中风暖,陌上草薰。”这里用《别赋》中的词语,又有一些变化。下面直接点出离愁,却又融入无尽的春水。用春水与离愁关合,是词中常用的手法。但此处感情真挚,使读者感受强烈。这时游子不禁想到所怀念者的伤离心情。她必然柔肠寸断,泪流满面。接着又用游子对自己所怀念者的叮嘱,更表现出思念之深。不要倚楼远望了吧!能看到的只是一片丛杂的草原,以及草原尽头的春山,而人更远在春山之外,又怎能看得见呢?“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是传诵的名句。欧阳修也有部分词直抒胸臆,寄托自己的感慨。如〔朝中措〕:

平山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欧阳修在庆历八年出任扬州太守,建平山堂。这首词的思想与《醉翁亭记》相近,风格沉郁而不失放达。他的言情之作,反映了他生活的另一面。如〔生查子〕: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感情真挚,语言简洁明白,与秾艳作品迥然不同。

欧阳修的词从整体看,尚未摆脱南唐影响,但内容、风格上,又对后来词风的变化起着转化作用。所以冯熙在《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中说:“宋至文忠公始复古,天下翕然师尊之,风尚为之一变。即以词言,亦疏隽开子瞻,深婉开少游。”可见他在词史上的地位。

第二节 苏舜钦和梅尧臣

苏舜钦(1008—1048),字子美,开封(今属河南)人,景祐元年进士,授光禄寺主簿,历任亳州蒙城、长垣县令。康定元年(1040)回京,任大理寺评事,监在京楼店务。他不顾官职卑小,多次给皇帝上疏论朝廷大事。殿中侍御使韩缜上书宋仁宗,请求在朝堂出告示,禁止百官越职言事,宋仁宗批准此议。苏舜钦就针锋相对上《乞纳谏书》,认为这“不惟亏损朝政,实亦自取覆亡之道”。他敢于说别人不敢说的话。后由于范仲淹的举荐,经召试为集贤殿校理,监进奏院。他的岳父是宰相杜衍。杜衍、范仲淹、富弼等都是推行“庆历新政”的主要人物。御使中丞王拱辰为了反对杜衍等人,借口苏舜钦等用公钱召妓乐,对有关人员进行劾治,苏舜钦以“监主自盗”罪被除名。他到苏州过起流寓生活。在苏州买水石作沧浪亭,经常写诗抒发胸中的愤懑。苏舜钦是古文家,同时又善草书,是著名的书法家。著有《苏学士集》。

苏舜钦所写的《沧浪亭记》,语言简洁流畅,叙事、言情委婉曲折,感情深切,颇似柳宗元的格调。“沧浪”取古歌谣“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之义。文中流露了“安于冲旷”“鱼鸟其乐”,逍遥于自然的生活情趣,同时表现了对污浊官场的鄙弃:

形骸既适则神不烦,观听无邪则道以明;返思向之汩汩荣辱之场,日与锱铢利害相磨戛,隔此真趣,不亦鄙哉!

他的诗歌和梅尧臣齐名,但各有特色。欧阳修说:“子美笔力豪隽,以超迈横绝为奇;圣俞覃思精微,以深远闲淡为意。各极其长,虽善论者不能优劣也。”(《六一诗话》)这是很确当的说法。苏舜钦关心社会,以报国救民为己任,诗中常常流露出高昂的激情,揭露社会黑暗方面也更为大胆和直率,如《庆州败》:

无战王者师,有备军之志。天下承平数十年,此语虽存人所弃。今岁西戎背世盟,直随秋风寇边城。屠杀熟户烧障堡,十万驰骋山岳倾。国家防塞今有谁?官为承制乳臭儿。酣觞大嚼乃事业,何尝识会兵之机?符移火急搜卒乘,意谓就戮如缚尸。未成一军已出战,驱逐急使缘险巇。马肥甲重士饱喘,虽有弓剑何所施?连颠自欲堕深谷,虏骑笑指声嘻嘻。一麾发伏雁行出,山下掩截成重围。我军免胄乞死所,承制面缚交涕洟。逡巡下令艺者全,争献小技歌且吹。其余劓馘放之去,东走矢液皆淋漓。首无耳准若怪兽,不自愧耻犹生归!守者沮气陷者苦,尽由主将之所为。地机不见欲侥胜,羞辱中国堪伤悲。

作者对任用只识“酣觞大嚼”的“乳臭儿”,和他们在敌人面前“涕洟”求饶的丑态,进行了无情的揭露,同时为失地丧师感到羞辱。他的诗作使我们听到一个爱国忧时的志士心声。反映这方面内容的,还有《己卯冬大寒有感》《吴越大旱》等。他的《城南感怀呈永叔》更以亲见耳闻的事实,揭示了人民的苦难生活,和统治者的生活形成鲜明的对比:

所见既可骇,所闻良可悲。去年水后旱,田亩不及犁。冬温晚得雪,宿麦生者稀。前去固无望,即日已苦饥。……十有七八死,当路横其尸。犬彘咋其骨,乌鸢啄其皮。胡为残良民,令此鸟兽肥?天岂意如此,泱荡莫可知。高位厌粱肉,坐论搀云霓,岂无富人术,使之长熙熙。

苏舜钦的抒情写景诗,雄放不羁,意境开阔。如:“日落暴风起,大浪得纵观。凭凌积石岸,吐吞天外山。霹雳左右作,雪洒六月寒。”(《扬子江观风浪》)《淮中晚泊犊头》虽平夷妥帖,犹有“满川风雨春潮生”这样有气势的句子,仍然能使读者感受到他内心的激愤。

梅尧臣(1002—1060),字圣俞,人称宛陵先生。宣州宣城(今属安徽)人。以叔父荫补官,长期担任主簿、县令等职。皇祐三年五十岁时,经面试赐进士出身,累官至尚书都官员外郎。所以又称梅都官。曾受命参与编修《唐书》,著作有《宛陵先生集》。他的诗很著名。钱惟演留守西京时,把他看作忘年交,引与酬唱。欧阳修把他看作诗友,当时人把他们比作韩愈和孟郊,二人也颇以自况。《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宋初佐修以变文体者尹洙,佐修以变诗体者则梅尧臣。”这不是没有原因的。据说有人从西南地区得到夷布弓衣,上面织有梅尧臣的诗句,可见他的影响之广泛。

梅尧臣认为诗歌的创作是“因事有所激,因物兴以通”(《答韩三子华、韩五持国、韩六玉汝见赠述诗》)。他主张“刺”与“美”(同上诗),批评当时浮艳雕饰的诗风:“迩来道颓丧,有作皆言空,烟云写形象,葩卉咏青红,人事极谀谄,引古称辩雄,经营唯切偶,荣利因被蒙。”(同上诗)在艺术上,他注意到了诗歌的意境,说:“诗家虽主意,而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引自欧阳修《六一诗话》)提倡平淡,“作诗无古今,唯造平淡难”(《读邵不疑学士诗卷》)。朱自清认为:“平淡有二:韩诗云‘艰宕怪变得,往往造平淡。’梅平淡是此种。朱子谓:‘陶渊明平淡出于自然。’此又是一种。”(《宋五家诗钞》)也就是说,梅尧臣的平淡不是出于自然,而是生做出来的。

梅尧臣的写景诗,笔触细致,颇有新意。如《鲁山山行》:

适与野情惬,千山高复低。好峰随处改,幽径独行迷。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

又如写故乡宛溪的诗《东溪》:

行到东溪看水时,坐临孤屿发船迟。野凫眠岸有闲意,老树着花无丑枝。短短蒲茸齐似翦,平平沙石净于筛。情虽不厌住不得,薄暮归来车马疲。

“野凫眠岸有闲意,老树着花无丑枝”是名句。这些诗句已经开创宋诗以新颖工巧取胜的途径。还有写个人生活遭遇的诗,亦不乏切至的作品。如《书哀》:

天既丧我妻,又复丧我子。两眼虽未枯,片心将欲死。雨落入地中,珠沉入海底。赴海可见珠,掘地可见水。唯人归泉下,万古知已矣。拊膺当问谁,憔悴鉴中鬼。

语句沉痛,深挚感人。

他还有部分作品反映了社会现实,表现了对人民的同情。如《陶者》:

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

劳动者不能享用自己的劳动成果,而“十指不沾泥”的剥削者却“鳞鳞居大厦”。这是民歌中常用的手法,用鲜明的对比,揭示生活中的不平。又如《汝坟贫女》:

汝坟贫家女,行哭音凄怆。自言有老父,孤独无丁壮。郡吏来何暴,县官不敢抗。督遣勿稽留,龙钟去携杖。勤勤嘱四邻,幸愿相依傍。适闻闾里归,问讯疑犹强。果然寒雨中,僵死壤河上。弱质无以托,横尸无以葬。生女不如男,虽存何所当。拊膺呼苍天,生死将奈向。

这首诗的自注说:“时再点弓手,老幼俱集。大雨甚寒,道死者百余人;自壤河至昆阳老牛陂,僵尸相继。”与史实印证,这是对西夏用兵时,在陕西河南抽征弓箭手情况的描述。这首诗用贫女的口气,追述了当时强行征兵给人民带来的惶扰愁怨,以及贫女与父亲生离死别后痛不欲生的真实情景。《田家语》《小村》《田家》《送王介甫知毗陵》等,也都表现了诗人对人民的关切。

梅尧臣对宋诗的发展起了开辟道路的作用。《宋诗钞·宛陵诗钞》引元代龚璛的话说:“去浮靡之习于昆体极弊之际,存古淡之道于诸大家未起之先,此所以为梅都官诗也。”然而梅尧臣的诗也有生硬怪巧或平淡无味的地方,甚至把琐碎丑恶得难以入诗的事物,也一本正经地写入诗里,冲散了抒情诗的韵味。

第三节 曾巩 王安石

曾巩(1019—1083),字子固,建昌南丰(今属江西)人。著有《元丰类稿》。宋仁宗嘉祐二年进士。曾任太平州司法参军、越州通判,齐州、襄州、洪州、福州、明州、亳州、沧州等地知州,后任史馆修撰、中书舍人。在任地方官时,他了解人民疾苦,颇有政绩。他的文学主张和散文风格都和欧阳修相近。《宋史·曾巩传》说:“曾巩立言于欧阳修、王安石间,纡徐而不烦,简奥而不晦,卓然自成一家,可谓难矣。”他的文章雍容平和,委婉稳重,谨严周详。他的序记文比较有名。《战国策目录序》是曾巩在校定《战国策》后写的一篇序文。方苞说:“南丰之文,长于道古,故序古书尤佳,而此篇及《列女传》《新序》目录序尤胜,淳古明洁,所以能与欧、王并驱,而争先于苏氏也。”这篇序文意在阐明“盖法者,所以适变也,不必尽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对刘向关于《战国策》的评价进行批驳,但语辞雍容平正。他的《墨池记》,记述江西临川城东的墨池,传说是王羲之洗涤笔砚的水池。作者从这一则书法家的轶事,说明王羲之成为书法家并非“天成”,而是靠刻苦学习,进而“推其事以勉其学者”。文章即事生情,反复唱叹,深入理奥,而辞气从容。曾巩的书信,语意婉曲,写得较有情致。《寄欧阳舍人书》是一封致谢信,写于收到欧阳修的信及为他祖父写的墓道碑铭之后。信中说:

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虽或并世而有,亦或数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其传之难如此,其遇之难又如此。若先生之道德文章,固所谓数百年而有者也。先祖之言行卓卓,幸遇而得铭其公与是,其传世行后无疑也。而世之学者,每观传记所书古人之事,至其所可感,则往往衋然不知涕之流落也,况其子孙也哉!况巩也哉!其追晞祖德,而思所以传之之由,则知先生推一赐于巩而及其三世,其感与报,宜若何而图之?

抑又思,若巩之浅薄滞拙,而先生进之,先祖之屯蹶否塞以死,而先生显之,则世之魁闳豪杰不世出之士,其谁不愿进于门?潜遁幽抑之士,其谁不有望于世?善谁不为,而恶谁不愧以惧?为人之父祖者,孰不欲教其子孙?为人之子孙者,孰不欲宠荣其父祖?此数美者,一归于先生。

《古文观止》编选者吴楚材、吴调侯认为这篇文章“在《南丰集》中,应推为第一”。这是一封致谢信,但不是泛泛地称颂对方。曾巩与欧阳修为同道,文字皆从肺腑出。“畜道德而能文章”的见解是认真提出来的。文章纡徐百折,感慨呜咽,而又不失雍容文雅。当然,由于曾巩儒学正统气味浓,文章过于雍容平和,其成就不及王安石。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号半山,抚州临川(今属江西)人。著作有《临川先生文集》。宋仁宗庆历二年进士。曾任淮南判官、鄞县知县、舒州通判、常州知州等地方官,对当时的政治、经济情况了解得很清楚。他由江南东路提点刑狱调任三司度支判官,写了《上仁宗皇帝言事书》说:

夫以今之世,去先王之世远,所遭之变,所遇之势不一,而欲一二修先王之政,虽甚愚者犹知其难也……臣故曰,当法其意而已。法其意,则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倾骇天下之耳目,嚣天下之口,而固已合乎先王之政矣。

他有矫世变俗之志,决心对政治有所“改易更革”。宋神宗熙宁元年,又上《本朝百年无事札子》,指出当时在政治、经济、文教、军事等方面存在的严重问题。次年,神宗特拔王为参知政事(副宰相),从此得以推行新法。由于新法遭到不断的反对,以及推行新法过程中产生的问题,元丰八年,新法被废除。次年,王安石病卒。

王安石主张“文贵致用”,他在《上人书》中说:

且所谓文者,务为有补于世而已矣;所谓辞者,犹器之有刻镂绘画也。诚使巧且华,不必适用;诚使适用,亦不必巧且华。要之以适用为本,以刻镂绘画为之容而已。不适用,非所以为器也;不为之容,其亦若是乎否也?然容亦未可已也,勿先之,其可也。

他的散文和诗歌体现了他的主张。吴北江说:“荆公崛起宋代,力追韩轨,其倔强之气,峭折之势,朴奥之词,均臻阃奥,独其规摹稍狭,故不及韩之纵横排荡,变化喷薄,不可端倪。然戛戛独造,亦可谓不离其宗矣。”王安石的散文各种体裁都有,以议论文最出色。他的《上仁宗皇帝言事书》,议论多而头绪整,提挈起伏,照应收缴,动娴法则。他的《答司马谏议书》是写给右谏议大夫司马光的。司马光指责王安石变法是“侵官”“生事”“征利”“拒谏”,劝他停止变法。王安石指出当时的习弊,“人习于苟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国事、同俗自媚为善”。并明确说明,对方所列举的四大罪状都不符合实际。而判断事物的根本原则是“名实”,所列罪名与实际不符,是不能成立的。文章理足气盛,坚强有力,但不盛气凌人。王安石的文章精练,“往往束千百言十数转于数行中”,如《读孟尝君传》:

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嗟呼!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这样一个不足百字的短篇,却有四层转折。开始三句,举出传统的看法。接着便提出不同的观点,将上文一笔折倒。随后承上文转出正论,进行论证。末了以结语收笔。吴北江说:“此文乃短篇中之极则,雄迈英爽,跌宕变化,故能尺幅中具有万里波涛之势。”

王安石的记叙文,具有议叙结合,寓意深远的特点。《游褒禅山记》作于宋仁宗至和元年任舒州通判时期。这是一篇游记,但并不以记游为重点。而是由记叙带出议论,实际是一篇游记形式的说理文。借游褒禅山的感受,说明学人要以不流俗、不畏艰难的精神,来探求“险远”之处,才能有“非常之观”,表现了作者勇于进取的精神。用笔曲折,寓意很深。

王安石的诗歌学习杜甫,不少诗歌表现了诗人要求改革时弊和关心人民疾苦的精神。《河北民》,写与西夏、辽临界的河北地区人民的苦辛。北宋河北路,原分东、西二路,后并为一路,包括今河北、山西、山东、河南等地,宋神宗熙宁六年,又分为河北路与河东路。这里的人民长年耕织,“输与官家事夷狄”,遭遇旱灾,仍然催逼河役,以致流落到南方。南方虽是丰年,也一样没饭吃,同样陷入危境。其他如《兼并》《收盐》《感事》《发廪》《省兵》等,都反映了当时政治、军事、经济方面的危机,以及人民遭受的灾难。

王安石有不少咏史怀古的诗篇,也都表示了他对国事朝局的愤慨。如著名的《明妃曲》,勾画了明妃的形象和她对家国的怀念,并且流露出不为人知重的感慨。当时欧阳修、梅尧臣、刘敞、曾巩、司马光等人都写了和诗,说明这首诗在当时引起了广泛的共鸣。王安石写诗也喜欢翻历史旧案,如《商鞅》:

自古驱民在信诚,一言为重百金轻。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

用锋芒犀利的语言,果断干脆地表达了新颖的意思。同时王安石还很注意修辞的技巧。他的抒情写景诗中,名篇佳句很多。如《书湖阴先生壁》:

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

这是王安石退居江宁以后的绝句。湖阴先生,姓杨名德逢,是他的邻里。从王安石为杨德逢写的诗看来,杨德逢是一位隐者。如《示德逢》中说:“先生贫敝古人风。”又如《招杨德逢》中有这样的诗句:“云尚无心能出岫,不应君更懒于云。”这首诗是写杨德逢的住宅。他虽贫敝,住着普通的草屋,但这对经历世事、富贵的王安石看来,更觉得高雅。何况主人经常打扫,屋檐下的平台非常洁净,连青苔都没有。成行的花木,都是主人亲手栽种的,更是肥硕。一弯清水守护着田地,带着绿色环绕着园圃,两座山峰排闼而入,把青色送到眼前。“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是名句,也是王安石自己得意的诗句,曾经把它题写在金陵的墙壁上。诗中“护田”和“排闼”,都是《汉书》中用过的词语。过去一些论诗的著作,谈到王安石精于对偶,就称他“史对史”“汉人语对汉人语”,并说这两句整个句法是从五代时沈彬的诗“地隈一水巡城转,天约群山附郭来”得来的。这些说法也未必对,王与沈的诗可能是偶同。不过王安石的绝句是有名的以工致取胜,被看作苏轼、黄庭坚的前导。又如《江上》:

江北秋阴一半开,晚云含雨却低回。青山缭绕疑无路,忽见千帆隐映来。

又如《泊船瓜洲》: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都很妥帖自然、新颖别致。王安石的诗也往往搬弄词汇和典故,对后来的作家有不小的影响。

王安石的朋友王令(1032—1059),字逢原,广陵(今属江苏)人,著有《广陵先生文集》。他是气概比较阔大的诗人。无论叙事诗、抒情诗,都有雄健的特色。如《暑旱苦热》说:“昆仑之高有积雪,蓬莱之远常遗寒。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又如《偶闻有感》:“长星作彗倘可假,出手为扫中原清。”气魄都很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