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秦九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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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君家酒美令郎美

朝廷要派人来练兵台协助操练新军之事,作为金陵太守,翁青山一开始就得了消息。

秦梁立朝四百三十余年,自打平息江东武将作乱之后,地方武官实权逐渐被削弱。至今年冬,地方到任管理兵权官员一水地都演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这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但金陵众将士因不服管教滋事挑衅的也越来越多。

翁青山是个地地道道的文人。六月初从姑苏长史被调任到金陵担任太守一职以来,对于练兵台那一群无法无天的新军,他深深感到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在夙夜难寐的同时,处境也日益变得尴尬起来。

更要命的是,那群嚣张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有事没事就结伴去淮河春楼找妓女喝花酒,争风吃醋,打架斗殴,闹得沸沸扬扬,城中百姓怨声载道,直骂翁青山是个草包太守。

翁青山心里苦啊,大半生战战兢兢做官,眼看着晚节就要不保,只好在任期连两个月都没满,就向主上委婉请辞,表示自己垂垂老矣,无力胜任金陵太守一职,故愿让贤告老还乡,落叶归根。

结果主上他老人家不许,批复道:“爱卿年方五十,身壮体胖,正值华年,何不思报国耶?”

主上的批评很重,翁青山没法子,只得转变策略,在每日请主上安的奏本里一点点夹带私货,今儿个说自己谨听圣训沉迷公务,明儿个说自己废寝忘食日渐消瘦,再后儿个说自己鞠躬尽瘁身心交病,总之意思就是我翁青山这个太守确实干不来,请朝廷赶快派一年富力强的校尉来协助操练金陵新军。

接连几十天请圣躬安,主上被扰得不胜其烦,直接御笔一挥手书两封命人快马加鞭送至金陵,一封只写道:“卿且静候。”另一封则语重心长曰,“朕安,卿若无急事,勿再上疏。切记!”

于是乎翁青山在之后的一个月,简直是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着朝廷能够派个厉害的人物来替他挽回眼前这尴尬的局面。甚至早在半个月前头,他就让人给这位新来的校尉准备好了下榻之处的日常起居用品和隆重的接风宴。

可是此时对着风流跌宕的章贞,翁青山再三确认敕牒是真的来自朝廷后,苦着一张胖脸,心中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金陵自古繁华,几朝旧都,物阜民丰,一直是大梁重地。而今三千新军嗷嗷待哺,等着朝廷派人来操练。他冒着触犯陛下的生命危险一再上疏请奏,哪里想到朝廷居然给他派来了这么个人物来?

长得倒是一顶一的好看,但一副娇皮嫩肉吊儿郎当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如何教练兵台上那群本就不务正业的士卒信服?更何况,更何况这还是个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性别的女子!

勿怪上月朝廷派人过来传信,任他怎么问即将到来的校尉是哪位使君,那人怎么也不肯说。原来是永安侯家的章贞。从生下来就对外说是个贵公子,结果越长越像女娇郎。要不是他早年见过那女匪赵勇为几面,又听过些传言,差点就被瞒过去了。

翁青山在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朝廷如此儿戏。御史台那帮子酸掉牙的谏官们天天在朝堂上争来斗去,不是你弹劾我,就是我攻讦你,就连陛下也时常被他们喷得无言以对,怎么到了永安侯那里,他们就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不过翁青山这厢对着敕牒心里百转千回愁绪满天,章贞坐在人家的官署里那是一点也不晓得。风雪中赶了几天路,她一进金陵就把马与包袱交给秦九,直奔翁青山这来了,现下乏得紧,眼看着靠着几案就要睡着。翁青山抬眼见了,心里头又多了一堆苦水。

就在翁青山为此苦恼不已,在官署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准备硬着头皮给章贞接风洗尘时,有属下过来低语说九殿下来了。

翁青山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去接见的九殿下。甚至于事后回想,连翁青山自己也觉得,当年进宫面见主上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激动过。

宴席上,翁青山叫了副尉裴自流和自家长子翁信作陪,又命人安排了歌舞助兴。九殿下突然微服来访,翁青山回过神来,不免又有些忐忑,生怕有怠慢不周之处。

一曲毕了,翁青山敬罢一轮酒,拭了拭额头沁出的细汗,瞧着寡言不语的九殿下和正端着酒杯与歌姬暗送秋波的章贞,朝翁信使了个眼色。

翁信,字奉约,年方及冠,师从江南大儒裴衔老先生,因他父亲调任金陵城,现下在金陵军中担任书令史一职。他跟随父亲应酬多年,人情世故自是通晓畅达,见他父亲示意,于是点头起身先给九殿下斟酒。

九殿下也未推辞,饮罢,淡淡说道:“此番前来,并无要事,翁府君无需拘谨,亦无需声张。”

翁青山连声谨诺,额头上的汗珠更大了。

章贞扫了一眼,边喝边琢磨,师弟与臣下相与不是挺会来事的么,怎地一碰上她就跟吃错了药一样,也不知温柔敦厚些。

章贞爱酒,方才欣赏歌舞时便独自喝了不少,现时等到翁信过来给她斟酒,她素白的脸上已染上了一层红晕,凤眼微微上挑,一手举着酒杯,一手半撑着身子,肆无忌惮地看了翁信片刻,歪头向翁青山称赞道:“君家酒美,令郎君也美。”

翁信微笑着,面色未有变化,只温和说道:“蒙章校尉谬赞。酒是家酿的秣陵春,章校尉若是喜欢,不妨再多饮几杯。”

章贞抬眼,笑意不绝:“非也,我实话耳。”而后任他又倒了两杯,也都一饮而尽。

翁青山本来因为出汗,脸色便红润许多,章贞话一出口,他更是一张胖脸霎时涨成了猪肝色。

翁青山有些憋屈。想他为官这么些年,虽说也没干出啥惊天动地的大功业,可是他对主上的一颗忠心真真是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如今竟被一个小女郎当面调侃,不由心中老泪纵横,感叹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但上京城章家,连主上都不得不委曲求全几分,他又怎么敢,于是翁青山望向九殿下,希望九殿下能为自己评评理。

哪知九殿下望了眼章贞,虽然脸色比先时沉了些,却也只是无关痛痒地说道:“章校尉不胜酒力,翁府君既已收了敕牒,烦请派辆马车送她回去歇着。”

翁青山两眼一抹黑,一时迟钝,竟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妥,只抹了下汗珠子,说道:“下官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