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潮水连海平

那是在海边的一座房子，南面是一望无际的海洋，东面扩出了一大片空地，砖石铺做地面，显得十分方正。

那房子建造得多少有些潦草，大概建造者手艺不佳，亦或是那人也不追求完美，只要能有一个为他遮蔽风雨的房檐便好。

若是养鸡，那此时公鸡应该尚未打鸣。夏日昼长夜短，此时天空已经有了朦胧的光亮了。

少女穿着一身轻松的短打，左手拎着长剑剑鞘——这可不是一个少女应有的模样。

少女应该披红戴绿，穿一身长裙。这样会显得漂亮一些。

更何况她身材瘦小，那长剑往地上一住，剑柄都能过她的腰。显然不像是习武的料子，只是长得十分水灵，眉宇间又透露着几分英气，少了些女子应有的温柔——大概是常年习武的缘故。独树一帜，倒很是耐看。

她从那间房屋的正门走出来，径直向那片空地走去。

这少女今日刚好十六岁，不过她好像不知道——或许知道，但不怎么在乎——这一身衣服显然已经很旧了，正合身，甚至显得有些小；缝缝补补，还有许些针头露在外面。

她在那空地上站定，长剑陡然出鞘，迎着夏日的朝阳，硬是在这极度偏南的沙滩上扫出一阵寒风来。

“剑有些着急了，所以动作没舒展开，尚未到位就收了回去。还是老问题。”少女闻言剑锋一顿，急忙收剑，转身冲身后那人行了礼。

“苏不周见过师父。”那自称苏不周的女孩道。

“嗯。我早就跟你说过，这些礼数在我面前可以免去的。我随口一说，你方才一乱，匆忙收剑，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说话的人叫徐不歌，稍稍有些抱歉道。

“君前辈这么跟我说的，说在师长面前要恭敬，不然有违礼数......”苏不周将声音放小了些，一面眼神又不住乱瞟。

“他还没起来呢，你也知道。”徐不歌大概是猜到她这慌张的缘由，轻轻笑道。

苏不周闻言，暗暗松了口气。

这“君前辈”大名君不器，年纪同徐不歌差不多，二人关系看起来也不错，不然也不会一同隐居在这四下无人的地方。但若说性情，那二人就是截然不同了。

徐不歌每日按时作息，亥时作，卯时息，中规中矩，每日除了练功读书写字，指导指导苏不周的武功，大概就没有其他事情了。

君不器不一样，一天见不到几次，时常不知不觉间就消失不见了，等到子时以后方才回来——以至于次日睡到日上三竿。交集不多，自然了解不多，除了很随性之外，大概也没有什么印象了。

徐不歌将佩剑握在手中，缓缓走到那片空地中央，与苏不周拉开了些距离，这才缓缓抽剑，对苏不周道：“接着练吧，有不会的问我。”

徐不歌的剑很稳，不紧不慢，但走的招式路数却是十分诡谲，没有固定的招式，就连平时练习也好似随便出剑，想怎么打便怎么打，毫不经心一般。故而苏不周跟着他练也并未学会什么路数，只是将那最基本的几个招架的动作学会了，每日反复练习，偶尔被徐不歌叫去，让他看看她的剑法练到什么程度了而已。

一般来讲，她都会自己接着练自己的——毕竟就算是将徐不歌的一招一式全都看了个全，那也未必能模仿的来。苏不周这次却耗费了整整半个时辰，将徐不歌这套随心所欲、临时拼合在一起的剑法全头全尾地看了下来。

苏不周聚精会神半个时辰后，徐不歌陡然收剑入鞘，脚下步履如风，一道残影掠过，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她面前。

而苏不周并未感觉到自己身边掠过了什么，就连一点风都没有。

恰如风过无痕。

“......师父？”苏不周不禁一愣。

“你平时可都不看为师练剑的，怎么今日就看了这么久。”徐不歌大概已经猜到她今日不同寻常的原因——但这却不好直接点明，“若是心性浮躁，总想着学更多的东西......那你可练不好剑，也走不好这一条路。”

苏不周不禁一哆嗦，向一旁退了一步，对徐不歌道：“弟子确有一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弟子平生所见便是这浩瀚的大海，车水马龙的景色不曾得见，却是是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无知......就是想问问师父，可否与弟子说说试剑山这一物？”

徐不歌暗自叹了口气——当年被他二人推为大哥的人，果然不同寻常。

他微微凝了凝眉：“试剑山——乃是江湖中多位前辈所创造的一处神地，一座山丘，四面封闭，其中机关不尽，堪称有物换星移的神象，十分玄妙，却可以由人掌控。按照难易程度来分，共九九八十一道考验，哪道考验过不去，便以前一道考验作为节点，作为综合能力的评价。

评价中共十重，每重又分十段，通过一关考验便能晋升一段。若是过了所有考验，便是试剑山十重的高手。但凡名门之后，只要习武，不论男女，若想要出师，那都要经过试剑山的考验，才算是名正言顺。

这试剑山算是江湖中一道不成文的规矩，但若能在其中取得不错的成绩，将来走江湖，结拜兄弟，将这事一摆，倒是可以炫耀几分。你问这个作甚？”

“弟子想上试剑山上一试身手。”苏不周倒也不加遮掩——既然自己这么想，有人问到，那便这么说——大抵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说了也就说了。

“但上了试剑山，再从上面下来，可就象征着你正式出师了。若是成绩不佳，走江湖是要吃亏的。就算我答应，他能答应吗？”徐不歌摇了摇头。

苏不周大概早已料到徐不歌会这样跟她说，毫不犹豫道：“所以弟子才想请求师父指点，也就想问问，按照弟子的水平，成绩会有多不体面？”

徐不歌却是被这一句噎着了。

若按他的想法，苏不周还是应当再练上个三四年——至少等她这副身板看起来抗打些。她本来就不算有天赋的，纵然生来就颇有灵性，入门也比寻常男子要快上不少，但这点灵巧只能让她在学招式路数上得点好处，若是真打实干，论力道，她还是会吃上不少亏。

那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纵然君不器昨夜已经告诉他，这几日苏不周就会提出出师的事，但他却从未想过，若以试剑山的标准，苏不周的成绩会是什么样——对啊，她的实力到底如何？

正当徐不歌发愣时，一个声音轻飘飘道：“你会以为你的成绩不体面，那只是因为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从小传你武功的是什么人。你的成绩不仅不会不体面，而且会让不知道多少武林世家震惊许久。这十数年来，你生命里只有这海水涨涨落落，最终消失在天际，艳阳朝升暮落，日日轮回，夜夜如此。你没走过江湖，什么人也都没接触过，所以你会认为你自己武功不过关，只是因为你没有看到别人有多弱不禁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