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金陵试剑
“君前辈......”苏不周又是一愣。
君不器素来一身懒散劲,每天醒来用过早膳便瘫倒在书房的座椅上,从旁边随手找来一本书看——看得大抵也是漫不经心,徐不歌时常让她沏了茶给君不器送去,待她推开书房的房门,便时常能看到他手上拿着书,却已瘫在座椅上,又睡了过去。
多少年来,苏不周表面对君不器不敢恭维,就连徐不歌也对君不器尊重有加,但其实在她心里,君不器却是差上徐不歌许多的。
习武之人耳力不凡,能够让习武之人毫不察觉,那轻功可谓是风过无痕,踏雪无音。
为此她先是一愣。
“先不说你的实力怎么样......”君不器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木棍,拄在地上,将一半的身子都压在了那根木棍上,“我今天去你房间看了看......然后翻来了这个。”
君不器说这话支支吾吾的,大抵也知道进女子闺房算不得是什么好的行为。
倒是苏不周不把它当回事儿,目光聚焦在了君不器手上的话本上。随后目光呆滞了许久,霎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民间有关于江岁寒的话本......我倒是想不到你有着看话本的爱好......”君不器笑了笑,随手翻了翻,又藏入他那宽大的衣袖中,“今早我在房顶上准备看看日出,看到你在练剑,就不免看了会儿。然后又听到你问起试剑山的事,我想他说不明白,就过来插了一句。”
言罢,君不器笑了笑,转身将那木棍抄起,拿在手中翻弄着,一边摆弄一边道:“徐不歌的剑走的是诡谲的路子,这条路看起来容易走,只要随意变换招式就好,但其实是最难效仿的。这需要精通百家之学,而后经过无数次练习,最终达到手中无剑,而心中有剑的境界。这样才能百战百胜,所向无敌。”
徐不歌闻言,点了点头。
“最开始他教你的那些基本的几路招式,你这些年应该都练得差不多了,但没有足够的底子以及实战经验,导致你现在陷入瓶颈。”君不器道,“江岁寒少时也曾遇到瓶颈,出师后直上昆仑。你若是有意去昆仑,我没有意见,让你见识见识更凛冽的剑,多看看别人的起势收势,触类旁通,在这一路上顺便也能长长见识,未必不是件好事。”
苏不周迟疑了——少时她还只能零星识得几个字,意外得到这讲述江岁寒生平的话本,磕磕绊绊地读完之后,便与君不器提出练剑的需求。江岁寒,她虽平生未曾得见,但那人好像随时伴着她一样,是她练剑的初衷。
她曾想过同江岁寒一样,等到剑法练得差不多了就出师,向西北而上昆仑,练上那么几年,再来行走江湖——如果能为百姓做些贡献,就算将自己这一条命搭进去也值当。
只是传说中的中原大地,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阳关大道,她也想去走一走,江山美景,她也想去看一看。
江湖,她虽没有什么资本,但还是想闯一闯。
不然这少年时光留着干什么用?
苏不周迟疑了片刻,还是道:“弟子只是想去看一看那万里阳关道,夜间灯火通明的金陵城......昆仑,不曾有意。弟子不才,之前在话本上看到有论天下大势,南北两分,中原武林逐渐衰微,天下即将大乱,故而这次也是想要......”
君不器闻言不禁笑了起来:“幼稚可笑。南北以秦淮一线分立是自然,不可否认。我等身处南朝的地界,而南朝有唐瑶知大将亲自镇守,就算是北朝要南下,战火硝烟也只会停留在前线,就连金陵城都波及不到,你在这里瞎担心什么。江湖中几大势力关系和睦,并未有任何纠纷,没有生杀,没有纷乱,毕恭毕敬,武林中乱不起来。你说天下,那我问你,你对天下大势又真正了解多少?你目光所及,不过这南海之滨,又有何理由妄论天下?”
说到这里,君不器的声音一止,手中的木棍一顿。他大概是犹豫了片刻,但随即便听他淡淡道:“不过想去外面看看,倒也未尝不可。”
君不器转过身来,看着苏不周,淡淡笑道:“那就收拾一下,明日就去金陵城。带你去试剑山试试去。”
却说三人收拾完备,徐不歌带苏不周前往距离这海滨最近的城镇采购了些物件,备了马车。而君不器却转身前往了一间酒楼——他轻车熟路,大概经常关顾。
日夜兼程,直到次日中午方才到金陵城。
“你第一次来这里,金陵城美酒美食多,美人更多,看看有什么想喝的想吃的。”下了马车,君不器轻轻一抖披在身上的披风,扶了扶戴在头上的草帽,环顾了四周,对苏不周道。
“......没什么,这些先搁一搁。还是直接去试剑山吧,第一次成绩下来后再好好玩。”苏不周整了整自己那件短打的衣领,提着长剑便下了马车,毫不犹豫道。
她突然感觉头上被人扣了个什么东西,挡住了从头顶上照下来的一片阳光。
“这帽子戴上点。之前不注意就算了,金陵城的太阳很烈,容易晒伤。你个姑娘家的,注意点。”君不器将那草帽扣到苏不周头顶上,嘴上不由得多唠叨了几句。
苏不周见他并未注意到自己的答话,径直走向一家糕点摊——奈何君不器其人四肢修长,这迈开步子来就不是苏不周能追得上的了,她便只能由着君不器走到一旁,徐不歌在他身旁跟着,留下自己这么一个初来乍到、在这街市上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路痴站定在路边——直到他二人买完糕点回来。君不器还顺手丢给她一块儿。
“老朋友的店,专门做这一类的小吃,生意挺红火的,这不碰见了嘛,顺便去捧个场。”君不器说着便将那纸包展开,咬了一口手中的红豆包,依旧嘴碎道,“既然拿着了就尝一口,好歹给个面子嘛。”
苏不周看着手中发烫的糕点,纵然有纸包着,那温度却还是透了过来——倒是挺烫手。
盛情难却,她便也尝了一口——那味道倒着实不错。
“至于你说的试剑山,我们这就到了,你看不到吗?”想来君不器是听到了苏不周的话,只是那时嘴欠,仍不肯回复罢了。
苏不周顺着君不器的目光望去,只见旁边被圈出一大块地方,那围栏中有一个巨大铁疙瘩,看着十分坚固。
“那本是木头建成的,只是多年来风吹日晒,再结实的木材大概也顶不住岁月,后人便给它加了层铁皮,过几年便修上几次。这东西也才保持至今。”君不器一边吃着红豆包,一边为苏不周解释着,而两句话的功夫,他便已经走到那试剑山前。
这试剑山旁边有一个棚子,那棚子下面是一台巨大的木质机器,外部同样镶了层铁皮。而那棚子下,机器旁坐着一位老者,两鬓早已斑白,穿着一身宽大的袍子,昏昏欲睡。
君不器示意道:“旁边那个老头,你去找他拿个牌子,然后叫他开个机器,进去打就是了。”
苏不周如他所说,拿了牌子,开了门正要进去,却听到君不器叫住了她,站在她十步开外的位置。
“尽力而为,不可勉强。”君不器那双素来慵懒的眼睛陡然有神起来,与苏不周对视着,硬是让苏不周手心先生出一片冷汗。
“知道了。”苏不周答道,随后转身将那门关上。
试剑山内一片漆黑,苏不周手拿着长剑,不禁警惕起来。却只见那试剑山最顶端缓缓挪开一个圆孔,一簇阳光从中射了下来,正好照在苏不周正前方。
突然,苏不周右边传来一阵风声,她骤然回头,却只能看到一个浑圆的东西冲她打来,速度虽说不算快,但在这陌生而黑暗的环境中,却足以惊起她十分的警惕。
随即她长剑出鞘,剑锋抵住那冲来的东西。
但没能抵住。剑锋顺势划过,两物相交,划出了一道响亮刺耳的声音。
这时苏不周看清了。那“东西”是一个木桩,而在那木桩下面,却镶着一排利刃。若是被那东西划到,想必是鲜血四溅。
她趁机顺着那木桩划开,驻足在两步之外。而后边听见有东西从上方滑落下来,正冲着苏不周的头顶。她猛地抬头,剑锋顺势画了个圆,剑锋向上一送,本欲将那东西砍断,却被那东西缠住了兵刃!
那竟是一条坚韧而柔软的钢条。苏不周向将长剑撤回,翻腕扯住剑柄,手却一顿。那钢条降到了一定高度骤然停住,似是知道已经缠住了什么东西一般,径直向上撤回。
这是要将她手上唯一的兵刃抽走!
“十几年不见,你倒是又懒了不少。”那老人从容不迫地拨动着开关,还顺便腾出来精力与君不器闲聊,“但奇怪啊,你怎么懒了还能消瘦不少呢?”
“人可以懒,但这剑可不能懒。”君不器笑了笑,看着老人熟悉的指法,不再多嘴。
“哈哈,好啊,说得好。”老人笑了笑,反倒是嘴碎道,“这是你徒弟?这么精巧一丫头,耍刀弄枪干嘛......你这不是白白耽误她的前程么?”
“这可是她自己要的,跟我没有关系啊。”君不器一脸无辜道,“嗯......那照您看来,她能上几重?”
那老人沉吟了片刻,支支吾吾不知道在念叨什么,突然叹了口气。
“听这动静,三重了吧?”君不器笑了笑。
那老人嘴角微微浮现了一抹微笑,但那微笑中又带着几分无奈的意味:“唉......是啊。中原武林的人才早在你那一代就开始减少了,凤毛麟角的那是一个也没有。更不用说今天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啊,这小姑娘,不了的。”
不过说这话,他心底里大抵是开心的。
试剑山的机器突然停了下来,老人目光陡然一亮。直到苏不周提着剑从长剑从试剑山上走下来,喘着气看向那老人,嘴角微微向上一撇的时候,那老人皱了皱眉:“四重三段......小姑娘了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