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朝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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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地方诸侯的大叛乱

汉高祖刘邦搭建帝国大厦时,在地基上埋下了几颗定时炸弹。汉初实施中央集权与分封诸侯的二元政治制度,这种混杂型的制度设计被证明是不高明的。楚汉战争结束后,刘邦积极铲除异姓诸侯王,七个异姓诸侯王,被消灭了六个,只剩下长沙王吴芮。吴氏长沙国传五代后,因为第五代国君无后,最后被撤除。

刘邦不信任异姓诸侯王,却信任同姓诸侯王,毕竟是一家人嘛。铲除异姓诸侯王的同时,他大力分封同姓诸侯王。然而,天下并没有由此太平。集地方军、政、财权于一身的地方诸侯,反而成为中央政府的一大威胁。同姓又如何?在权力面前,父子尚且可以反目、兄弟成仇,这样一种以血缘为纽带的中央与地方诸侯的关系,实际的根基是很脆弱的。

在地方诸侯中,吴国最为富饶,这得益于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

吴王刘濞是汉高帝刘邦的侄儿,年轻时体格剽壮,英气逼人。二十岁那年(前196),英布起兵叛反,他以骑兵军官的身份,追随刘邦讨伐英布。刘濞作战勇猛,深得皇帝的赏识,战后刘邦封他为吴王,共计三郡五十三城。不过,刘邦很快就后悔,原因说来奇怪,他觉得侄儿的面相不好,有反相,以后会造反。可是君无戏言,既然已经任命,刘邦只好告诫他说:“天下同姓本为一家人,你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有反叛之心。”刘濞听得一愣一愣,叩首拜道:“不敢。”

吴国的豫章郡有铜山,当时汉帝国的货币政策并不严厉,刘濞便收罗许多亡命之徒,私自铸钱。同时,吴国地处东南沿海,刘濞又煮海水生产盐。在古代盐乃是暴利的商品,故而吴国的财富很快积累起来,成为最富裕的封国。

一件惨剧的发生,令刘濞对中央政府产生怨恨敌对心理。

刘濞的儿子、吴国太子进京朝见,陪皇太子刘启喝酒、玩游戏。那时两人还只是小孩子,玩着玩着就闹起来。吴太子从小养尊处优,在封国哪个人不让着他呢,所以他习惯了,一生气态度就有点傲慢。岂料吴太子选错了对象,坐在他面前的,乃是皇太子。皇太子刘启何尝被人怠慢过呢,一怒之下,拿起游戏用的台盘,往吴太子的脑袋扔过去。这一扔,扔出人命,吴太子当场被砸死。

吴太子的尸体被送回吴国,刘濞一看气炸了,怒道:“天下同姓本为一家,死在长安,就葬在长安好了,何必送回吴国!”又把吴太子的尸体送回长安。这是对汉文帝抗议:你儿子打死了我儿子,你看着办吧。汉文帝无话可说,自知理亏,儿子打死人,可也不能杀人偿命,把国家储君也杀了吧。

皇帝没吭声,刘濞大怒,索性从此称病,躲在吴国,不再到京城朝见。中央政府派人前去吴国调查,查清楚了,刘濞根本没生病,身体还很硬朗哩。司法官员要求将他捉拿治罪,汉文帝没有同意,他心里明白,刘濞身体没有病,可是有心病,怨恨的心结不容易解开。皇帝网开一面,不仅没将刘濞治罪,还派人送给他坐几与拐杖,并交代他说,年纪大,路途遥远,就不必来朝见了。

汉文帝刘恒与吴王刘濞是堂兄弟。当然,他这么做的原因,不全出自兄弟之谊,也是出于权谋。吴国富甲东南,坐拥地利,军事力量颇强,在封国中有影响力,且刘濞本人是个出色的将领,万一逼急了,说不定他真会造反,倒不如示之皇恩浩荡,让他没有造反的理由。只要等刘濞去世,两家的恩怨,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烟消云散。

由此可见,分封的诸侯国不仅没有成为中央政权的拱卫者,反而成了皇帝的一块心病。

对于地方诸侯与中央政权之间的矛盾,目光宏远的政治观察家已经看出苗头,其中最有名的有两人:贾谊与晁错。

贾谊是汉代著名的政论家与文学家,他曾上《治安策》,强调“欲天下之治,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其着眼点,就是把大诸侯国分割成数个小诸侯国,以弱其力,这样中央政府才能牢牢控制诸侯。

与贾谊相比,晁错更是锋芒毕露。晁错为人峭直刻深,他是太子家令,博学多才,能言善辩,深得太子刘启的信任,被称为“智囊”。他曾经多次上疏汉文帝,涉及的内容广泛,也包括削诸侯的主张。

公元前164年,汉文帝终于迈出削藩的重大一步,将齐国分割为齐、济北、菑川、胶东、胶西、济南六个小诸侯国;淮南国分割为淮南、衡山、庐江三个小国。但对于吴国,汉文帝采取谨慎的态度。他的想法,大概是想等到吴王刘濞去世后,再名正言顺地分割吴国。计划赶不上变化,刘濞还没死,汉文帝先死了。

公元前156年,太子刘启继承皇位,是为汉景帝。汉景帝器重的晁错被提拔为御史大夫,如今位高权重,更深得皇帝的信任,不遗余力地鼓吹削藩论。他的说法是“天子不尊,宗庙不安”。

汉景帝不如父亲文帝深谋远虑,且对吴国确有畏惧之心。他是杀死吴王刘濞亲生儿子的罪魁元凶,虽然事过二十年,吴王对他的怨恨心理,从没有消除。齐国被分割为六个小诸侯国后,吴国成为最大的诸侯国,地位举足轻重。晁错估摸到汉景帝与吴王之间的矛盾不可调解,便大肆鼓吹吴王必反。他对汉景帝说:“吴王因为太子事件,称病不朝,开矿山铸钱,煮海水为盐,收罗天下亡命之徒,阴谋作乱。他迟早要反的,削地是反,不削地也是反;削地,他反得快,祸小;不削地,他反得迟,祸大。”

吴王是否真有谋反的想法,这个可能性是比较小的。如果汉景帝能够像汉文帝那样,宽容一点,示以恩惠,估计他很难反。吴王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只要耐心地等到他去世,吴国的问题就好解决了。

在晁错的怂恿下,汉景帝迫不及待地大力削藩了。

吴王刘濞被揪出历史问题:在文帝时假装生病不朝。汉景帝要清算历史问题,削去吴国豫章、会稽两郡。这个决定,能不把刘濞逼反吗?吴国总共就三个郡,削去两个,且这两个郡一个产铜,一个产盐。朝廷突然翻历史老账,把吴国地盘削掉三分之二。要说历史老账,刘濞跟汉景帝也有一笔老账,杀子之仇要怎么算,你是皇帝,我得罪不得,我蜗居在东南,不问朝廷事,这样还不行,朝廷还要苦苦相逼,老子也是有脸有面的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呢?

被削地的不仅是吴国,楚国被削一个郡,赵国被削一个郡,胶西国被削六个县。打击面太大了,中央政府与地方诸侯的矛盾急剧扩大。

激愤之中的吴王刘濞再也咽不下这口怨气,不反不行了。光凭吴国要跟中央政府对抗,力量是不够的。刘濞率先联络胶西王,告诫他说:“诸侯纷纷被削地,按理说,诸侯并无大罪,恐怕背后不是只削地这么简单。”暗示朝廷的意图乃是要铲除地方诸侯。

胶西国是汉文帝分割齐国的产物。当年齐国被一分为六,六个诸侯王中,胶西王最为骁勇,他喜欢带兵打仗,其余五个小诸侯都畏惧他。胶西王削减六城,心里正郁闷,刘濞派人前来游说造反,他爽快地答应,与吴国一同起兵,对抗中央政府。

由于胶西王在诸齐地盘中的影响力,他很快就联络齐、济北、菑川、胶东、济南五个小诸侯,密谋共同发难。不过,有两个小诸侯最终没有加入反叛的行列。一个是齐国,齐王经过反复考虑后,最后决定退出叛乱集团;另一个是济北国,其国王被大臣劫持,无法出兵。故而诸齐六国,参加叛乱的是胶西、菑川、胶东、济南四国。

另外两个参加叛乱的诸侯是楚国与赵国。这两个诸侯国都是削藩政策的受害者,楚国被削东海郡、赵国被削河间郡。这样,楚、赵、吴,加上诸齐中的四个诸侯,总计七个国家发动叛乱,史称“七国之乱”。

七国之乱,与汉景帝、晁错的削藩政策紧密相关。七个国家中,有四个国家被削去土地,另外三个国家与胶西国同属于“诸齐”系统。其他诸侯国由于没有被削地,没响应叛军。由此可见,七国之乱与汉景帝政策的不当有着必然的关系。当然,晁错作为皇帝的“智囊”,负有很大责任。

吴王刘濞下达命令:“寡人今年六十二岁,亲自率军作战,小儿子十四岁,也在士兵行列。国内凡年龄上与寡人相同,下与小儿相同者,一律要出征。”从十四岁到六十二岁之间的男子,全部要应征入伍。这样,刘濞很快组建起一支多达二十万人的军队。征兵之所以能顺利进行,得益于其治下宽松的政治环境。刘濞的吴国有铜、盐之利,长期实行免征百姓赋税的惠民政策,不过,这些仁政在中央政府看来,只是他收买人心的阴谋。

吴国与楚国合兵后,发布告诸侯书,宣布晁错的罪状,以清君侧为名,与朝廷公然分裂对抗。但是此举并没有得到其他诸侯国的认同,吴楚联手后,进攻梁国,梁国不支持叛乱,引兵拒吴楚联军。刘濞宝刀不老,旗开得胜,在棘壁之战中,梁军伤亡数万人,被迫退守睢阳城。

胶西、胶东、菑川、济南四国叛军则攻打毁约的齐国,包围临淄城。赵国屯兵于西境,等待吴、楚联军前来会合,并秘密与匈奴联络,约请匈奴出兵。

面对七国突如其来的叛变,汉景帝措手不及。

其实晁错在鼓吹削藩时,就预料到这种措施必定会引起诸侯王的强烈反对。他对诸侯的叛乱是有心理准备的,故而事变发生时很镇定。汉景帝却非常紧张,不知怎么办才好,紧急召晁错商议军事。晁错胸有成竹,建议汉景帝御驾亲征,自己留守长安。

晁错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自视过高了。长期以来,汉景帝对他的信任,让他不知天高地厚。史书说他“峭直刻深”,他有一个很大的毛病,就是自以为是。政敌袁盎乘机在背后捅上一刀,密禀汉景帝:“诸侯反叛的原因,在于晁错削夺其地。只要陛下杀晁错,赦免吴楚等七国,恢复其领地,便可兵不血刃结束战争。”

专制者的眼中只有利益,所谓伴君如伴虎是也。晁错过高估计自己在汉景帝心中的分量,其实他只是帝王的一只猎犬罢了,放出去与狮子搏斗,斗得赢就有利用价值,斗不赢就牺牲猎犬了。为了平息事态,汉景帝决定牺牲晁错以换取和平。

皇帝派人召晁错上朝,懵然无知的晁错穿着朝服上了马车,行至东市,突然被拉下车,结结实实捆绑起来,押到刑台。行刑官宣布其罪状,立即执行死刑。这个自以为深得皇帝信任的人,现在才明白自己是多么微不足道,他为专制者拥有更大的权力而奔走,最终却被抛弃了。皇帝送出的最后礼物,是让他死得痛苦不堪。他被处腰斩,一截两断。几分钟前,他还是朝廷一手遮天的重臣,几分钟后,他已横尸街头。皇帝还额外送了一份礼物,只是晁错没能看到,他的妻儿老母兄弟,无论老幼,全被砍头了。

杀了晁错,汉景帝如释重负。

然而,反叛者并没有放下武器。政治斗争你死我活,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刘濞就此罢兵,能保证朝廷不秋后算账吗?再说了,他还要为儿子报仇雪恨呢。

刘濞不仅不投降,反而以“东帝”自居,公然与汉景帝分庭抗礼。

汉景帝牺牲了晁错,却颗粒无收,很失败。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战场上一决雌雄。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遗言,国家有危难时,可以任命周亚夫为统帅。周亚夫被提拔为太尉,掌管全国武装,这位名将之后,能否续写先父的传奇呢?

周亚夫率三十六名将军东进,对抗吴楚叛军。出发前,周亚夫对汉景帝说:“楚兵悍勇,难以争锋。请暂时放弃梁国,切断叛军粮道,如此方可克敌制胜。”汉景帝批准了周亚夫的作战计划。大军抵达荥阳后,梁国正面临吴楚叛军巨大的军事压力,频频向朝廷告急,请求救援。周亚夫不为所动,并没有实施救援梁国的作战计划,反而屯兵昌邑,按兵不动。梁王的告急书如雪片般地飞往京城,汉景帝不得不下诏给周亚夫,要求他立即解梁国之围。

奉行“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原则的周亚夫,拒绝执行汉景帝的命令,仍然坚持自己的战略方针,在昌邑挖深沟垒高墙,坚不出兵。另一方面,周亚夫派轻骑兵部队切断吴、楚叛军的后勤补给线。后勤补给线是战争的生命线,即使吴、楚士兵再骁勇,也不可能饿着肚皮作战。很快,吴、楚联军的粮食供应出现巨大的困难,饥荒开始蔓延。

梁国在外无援军的情况下艰难地作战。在梁国保卫战中,有两人功不可没,一个是老成持重的韩安国,另一个是勇猛善战的张羽。两人力挽狂澜,苦撑危局。吴王刘濞忧心忡忡,攻梁受挫,后勤补给线被切断,进退两难。他决定在粮食断绝之前,挫败周亚夫,扭转困局。吴楚联军大举进攻周亚夫驻屯的昌邑,周亚夫仍然坚守不出,叛军发动强攻,几次均被汉军击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进攻频频受阻,又面临断粮的困境,不可一世的吴军终于露出疲态,刘濞不得不下令撤退。

耐心的等待之后,战机终于出现了。

周亚夫判断叛军已是强弩之末,果断下令追击,务必全歼叛军。饥寒交加的吴、楚叛军全无斗志,撤退成了一场大溃败,损失兵力超过十万人。关键时刻,吴王刘濞自己先动摇,他脱离大部队,带着数千人逃往丹徒,楚王刘戊见大势已去,心灰意冷,自杀身亡。

这一战成为“七国之乱”战争的转折点,也是关系到汉帝国命运的大会战。如果从民心向背来看,吴王刘濞并不完全处于下风。汉帝国刚刚经历文帝的仁政时代,应该说百姓对朝廷还是比较支持的,但吴王刘濞统治吴国四十余年,根基很深,实行全免赋税的政策,百姓也是受益匪浅。从战争的起因看,朝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以说这些诸侯国是被逼反的,所以也不乏同情者。

汉军的胜利,归功于周亚夫的深谋远虑。他的战略思想十分明确,而且冒着很大的政治风险,不仅得罪梁王,也公然违抗皇帝的命令,最后的结果证明他的持重战略是正确的。

吴王刘濞虽然骁勇,但军事思想陈旧。首先,吴、楚联军进攻思路简单,就是从东向西攻掠。吴国将军吴禄伯曾劝谏说:“兵聚屯而西,无它奇道,难以立功。”就是说,这种进攻思路,很容易被汉军所扼制,应该派出一路奇兵,沿江、淮而上,取淮南国、长沙国,出奇制胜,可是这个意见被刘濞否决了。其次,吴军以步兵为主,而汉军则以车骑部队为主,步兵适合在山地作战,车骑部队适合在平原作战。吴国有位将军提议,吴军应该从大战略思想出发,不要逐城争夺,应该放弃沿途的城池,急速西进,控制洛阳、敖仓,凭借山河之险,阻止汉军车骑部队出关中,这样便可以号令东部中原各诸侯。这个提议,也被刘濞轻易否决了。

由此可见,刘濞手下不乏将才,可惜他不能识才,也不能用才。刘濞弃军而逃后,吴、楚残兵只得向汉军投降。刘濞逃到东越,汉朝廷派人贿赂东越人,刘濞被当地人诱杀,首级送到长安城。

吴王刘濞的叛乱,前后只有三个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汉景帝的英明之处,就是记住父亲文帝的最后遗嘱,关键时刻,起用周亚夫,这是胜利的保证。

再来看看叛乱的另外两个战场。

一个是齐国战场。由于齐王毁约,拒绝加入叛乱集团,齐国便成为胶西、菑川、胶东、济南四个叛国的眼中钉,叛军围攻临淄城,但久攻不下。汉景帝派将军栾布率军增援齐国,栾布挫败叛军,解了临淄城之围。齐王事先曾经与四国有叛乱的约定,栾布击退叛军后,准备向齐王问罪,齐王在担惊受怕中服毒自杀。

参加叛乱的诸齐四王,深知朝廷必然要追究,与其被杀,不如死得体面点。胶西王刘卬、菑川王刘贤、胶东王刘雄渠、济南王刘辟光先后自杀,四国之乱结束。在诸齐六国中,只有济北王由于受到大臣劫持,没有参加叛乱,后来朝廷赦免其罪。六个王,五个自杀,只有他一个活了下来。

另一个是赵国战场。赵王刘遂屯兵西境,等待与吴楚兵团会师,不料吴楚起兵才三个月便被周亚夫打得大败。汉景帝派将军郦商率军讨伐赵国,赵王将兵力撤回到邯郸,据城固守。郦商围攻七个月,仍然没能攻下邯郸,此时栾布已经取得伐齐的胜利,回师协助郦商攻赵。栾布采取引水灌城的战术,终于摧毁邯郸城的坚固城墙。赵王在汉军杀进城之前,畏罪自杀。

这样,“七国之乱”中的七王全部丧命,叛乱宣告结束。这次动乱,是中央与地方诸侯权力的大洗牌,最终以中央政权的胜利而告终。这次事变,对汉代历史产生深远的影响。君主专制权力进一步扩大,地方诸侯权力进一步被压缩,因而在汉景帝去世后,后继者汉武帝终于将君主专制推向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