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到县城去
师父说打算给我买个手机,因为我老是不在他跟前,他很多即时的感情需要倾诉,但又不能立刻传达给我,用他的话来说:“经常有大便不畅的感觉”。
“徒儿啊,昨天晚上猫主动钻进我的被窝,跟我可亲热了,我本想告诉你,可是你不在。”
“徒儿啊,今天早上我听到一群鸟儿唱歌,可好听了,可惜你不在。”
“徒儿啊,为师后背痒得厉害,可是痒痒挠找不着了,你回来给我挠挠吧。”
……
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我受宠若惊,让我觉得自己活着多了些意义。至于师父还打算给我买个手机?以师父的抠门,干得出来这种事吗?——当然干不出来,这是后话。
买手机得去县城。这小镇上虽然也有卖手机的,但就性质而言,还比不上卖鸡蛋的。卖鸡蛋的从离镇一公里的养鸡场进鸡蛋,在街上吆喝着卖,鸡蛋是新鲜的;卖手机的从县城里进手机,在店里卖,手机的款式却不是最新的,大都是县城手机店里卖不掉的处理货,进价便宜,进回来却以次充好。
师父手往南方一指,气势昂扬:“到县城去!”仿佛他领导的不是我,而是红军,要农村包围城市。
我正兴冲冲地跟着师父往庙外走,师父停住脚,诧异地问我:“咦,你要到哪里去?”
“去县城呀!”
“你打算怎么去?”
“当然是——”我突然发现这个“当然”并不理所当然。
“你想坐车去?你想得怎么那么美呢?赶电动车去!”
我不想骑电动车,撅起嘴,哭丧着脸,作出我认为最可怜兮兮的样子。师父理都不理我,直接走了——你看我脸哪,你看我脸哪,看到这样一张脸你还不为所动,你的心是钛合金做的吗?
这电动车已经很老了,如果在一般人手里,早就进废品收购站了,但既然跟了师父,自然该退休的时候不能退休,仿佛蜀汉用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把电动车赶出来,检查了一下车胎,又花了一段时间把电充满。这电瓶原本充满了会显示五格电,但不知为什么,如今怎么充也只能充到三格,好像学生天分有限,无论怎么努力,也只能考个及格。三格电是跑不到县城的,前半段我骑它,后半段就该它骑我了——这车没电的时候特别难推,跟谁使性子似的,我恨不得扛着它走。
我骑着电动车溜下山,一直溜到大路上,正赶上师父在排队上车。他前面还有五六个人,可似乎已经上不去了,透过车窗能看到里面黑压压一片,透不过一线阳光,司机师傅这会儿正回头大喊:“往里走走,里面都空着!”
这司机要么是眼瞎,要么是深明佛理。五蕴皆空,人又是五蕴的集合,所以一车的人都是空。只是此空非彼空,装不下半点血肉,可神奇的是,最后所有人都上去了——这些人都是棉花糖做的吗?
师父临上车时冲我喊:“虚有,骑慢点!注意安全!”说得好像这车能骑快一样。
汽车一开走,我也跟着上路了。笔直的一条路,却被我骑得跟玩卡丁车似的——路上坑太多了,像是出过天花,又像是月球表面。我技术有限,不是每个坑都躲得过,几个坑过后,被颠得屁股疼。
肉体的疼痛还在其次,令我的灵魂感到颤抖的是我腰间的肉在颤抖。车随着路面颠簸,我随着车颠簸,那是一个频率,可是我腰间的肉,它不在这个频率上,它得了自由,脱离了中央的管控,胡颤乱摆——你是我生的呀,虽然我并没有想生你,但既然生了,你就该听我的呀!可是它不听,我恨它。
我难以接受,并为此神伤,做男人原本就惨,因为上天给了他一件不能完全掌控的东西,如今胖了,更惨,连做女人的烦恼也兼具了。我不接受,痛下决心要减肥,从今以后开始苦行,跟佛陀悟道之前一样修习,每天只吃一粒麦子——我让你不听话,我不要你了。
电动车如我所料的在半路停了,不肯给我这个自觉特别的人任何特别的待遇,我本该觉得无奈,但这会儿不是了,我要减肥,正该出些力气,这是老天送给我的机会呀。
我正埋头往前赶,偶一抬头,发现师父正站在前面不远处,一脸落寞。我小跑几步赶过去,问:“咋了,师父?”
师父不看我,眼神特苍凉地望向远方,幽幽道:“蹉跎岁月把人伤,老朽何能上战场。门前虽有西流水,流光岂能系扶桑。”
“憋很久了吧?”我戏谑道。
“说什么胡话?”师父假嗔,“以为师的修为,做个诗需要憋很久吗?”
“被人挤下来了?”
“差点把我挤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