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胖子容易成佛
也该想想减肥的事了。作为一个和尚，我不方便通过运动减肥——让人看见我在操场上跑圈，成何体统？所以我只能靠节食。节食好啊，佛门十戒中有一条就是“过午不食”，正好拿来实践。
效果很快就出来了，忍饥挨饿半个月之后，我明显感到自己瘦了——胸没了，肚子还在。我原来也有胸啊，庙里的水都是我从山下两桶两桶提上去的，时间长了胸前也算练出两个烧饼。如今烧饼被我消化掉了，肚子上的肉倒是岿然不动。我没父母，更没做过父母，如今倒有做了父母的感觉：好饭好菜把这货喂起来了，如今指望它出力，它倒像不是长在我身上的。而且，老饿着也难受：胃里仿佛有一团火，从里到外地烧出来，要把我烤了吃；肠子因为通货紧缩，几乎变成实心的，抽筋似地痛；脑袋也发昏，四个字的“阿弥陀佛”念两遍就被饥饿感打断。为什么呀？为什么胖子还会饿呀？为什么胖子还会饿死啊？
我突然羡慕起狗熊来，据说狗熊吃饱了冬眠，一觉醒来体重能下降一半——真正的无痛减肥。我照着做，大吃一顿后睡觉，醒了就念佛，念困了再睡。断续混乱的梦里我吃鸡腿，啃猪蹄，沾了一嘴油。佛祖显身出来制止我，嘴还没张，就被我抓过来吃了。佛祖的肉不好吃，嚼起来跟布似的，而且有股怪味，好像多年没洗过澡，这是为什么呀？
再次醒来是一个晚上，天黑得稀里糊涂的，搞不清楚是前半夜还是后半夜，有大风，有细雨。睡中不知岁月，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几天。我从床上爬起来，心里一个念头如闪电般明亮——找吃的，什么能吃吃什么。出门前我回头看了一眼我的床，我的本心还在上面睡着，盖着缺了一个角的被子。
我冒雨出了门，在校园里快步逡巡，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猎物。大晚上的也没个鬼什么的，不然可以抓来先垫补垫补。
路灯把我的身影拖得又瘦又长，跟黄瓜一样苗条，让我突然想起了家属区的菜园子。我立刻飞奔而去，脚步踩溅起路上的积水，沾湿了我的衣服——衣沾不足惜，但愿有吃的。
菜园子里的黄瓜虽然已经过季，但架上还留着几个做种的，又粗又长，跟腿肚子似的。我感动得都要哭了，脑海里已经想象自己在咀嚼了，口水都溢出嘴角了。我飞身越过低矮的栅栏，几步蹿到黄瓜架子跟前，架子上的黄瓜被雨水洗濯得鲜绿，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
罪恶之手已经伸出去，背后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住手！”
我回头看，是我的本心赶来了，只见他满脸正色道：“你可想好了，你过往虽然也杀生，但不过是杀些蚂蚁蚊虫，毕竟不曾杀人；你虽然也淫邪，但也只是胡思乱想，并没有付诸行动；可是今天如果你把这黄瓜摘了，便是货真价实的偷盗，半点不含糊的。考验就在眼前，是成佛还是成魔，在此一举了！”
伸出去的手缩回，攥紧，挣扎良久，我试探着问：“如果是掉到地上的，我捡起来吃了，是不是就不算偷了？你知道，掉到地上很快就会烂掉，那不是白白浪费了吗？还不如让我吃了呢。土地公公毕竟是吃过人身果的——没吃过也要诬赖他——应该不会把一根黄瓜放在眼里，你说是吧？”
本心被我说动，面有难色。
我不再理他，转过头去看黄瓜。风这会儿更大了，吹得黄瓜微微摇晃，打着旋儿，好像胖子安禄山在跳舞。我瞅了一眼连着黄瓜的藤，粗而结实，不像是一天半天能摇断的样子，忍不住替它着急：“你得使劲儿摇啊，照你这么个摇法，猴年马月能得解脱啊？来，我帮你一把。”
嘿，还挺结实的……
呦，还真是挺结实的……
妈的，敢不敢再结实点！
我猛地一扯，哗啦一声，黄瓜架子倒了，上面积的雨水淋了我一身。片刻后，紧邻着菜园子的一所房子里传来一个男人的畏怯的声音：“谁？”
我也顾不得黄瓜了，仓惶往园子外跑，跨栏的时候不小心被栅栏绊倒了，整个人扑倒在地，在积水里往前冲浪两米多。我不敢停留，爬起来再跑，不敢回图书室，怕人追辑小偷查到那里去，只好躲进公共厕所。
我站在洗手池前洗手，镜子里的我一副狼狈相。两只手掌都擦破了，火辣辣的疼，膝盖处也一阵热，应该也破了皮，肚子这会儿倒不觉得饿了，奇怪的安稳，脑子却昏沉沉的，但因为被一阵巨大的懊丧撑着，暂时昏睡不了。湿透了的衣服的凉，手掌和膝盖上的伤，心里的懊丧，汇合在一处，交织翻滚着，让我觉得天昏地暗，人生凄惨。丧极生怒，怒不可遏，我猛地仰天大喊：“来个雷劈死我算了！”
“轰隆隆”一阵响，像是太上老君的八卦炉又被谁给踹翻了，正天宫里乱滚——妈的，平时求你个事儿你百般不应，这会儿你倒是来劲了。
……
我发现我没瘦，肚子上的人肉牌游泳圈质量相当不错，持久耐用，可以给它配个广告词：一次购买，终身受用。可是我不需要啊！我能不能退货啊？不能？转手便宜卖啦！
我不能半途而废，就我所知，历史上那些半途而废的人都没什么大出息——他们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我得继续节食，但是在继续之前我得先慰劳一下自己，也不差这一顿两顿三四五六七八顿的……
——我先吃一顿西红柿炒鸡蛋，然后就减肥。
——今天的辣椒炒肉闻起来不错，明天再减吧。
——今天竟然有牛肉！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吃！
——我吃点蔬菜什么吧，防止营养不良，减肥也不能伤身啊。
——今天这个菜太难吃了，我得吃一顿好的再减。
——干脆把所有的菜都吃一轮，断了念想，嗯，就这么定了！
——总算吃完一轮了！好，立马节食！突然想吃点瓜子、核桃、开心果什么的……
——也不能光吃干果啊，来点水果吧，苹果、橘子、香蕉……
——突然想吃雪糕了，吃一根再说。
——这种口味的雪糕我吃过了，还有别的口味呢，尝起来怎么样啊？
——中午吃雪糕是这个味道，那晚上呢？时间不同，味道也应该不一样吧？
……
我觉得我还是做个胖子算了，想吃点啥就吃点啥，只要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一样活得舒服。况且佛祖也说了：“胖人容易成佛。”什么，他没说过？——扯住佛祖的衣袖，使劲摇——佛祖你说呀！你说呀！你说呀！
我决定还是偷偷运动一下，既然不能明目张胆去操场跑步，索性就到学校外面跑。我早上跑上东山看日出，晨雾白了我的眉毛，被人远远地看见之后，小镇传说出现了精怪；傍晚我跑到西山上看日落，不巧被人看到我气喘吁吁的模样，有人奇怪地问：“小和尚，你这是干嘛去了？”我慌里慌张道：“去了趟西天！”——也够快的。
我不喜欢这样，我不过是想减减肥，还要藏着掖着，偷着摸着，这活得也太憋屈了。由此我想到做畜生的好，比如做了猪，就算胖成大象也没有心里负担，因为我低头看不到自己的肚子啊；就算在我面前立面镜子，我也不知道镜子里那货是谁啊，说不定还以为是来配种的呢——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同性恋；另外，谁说我怕壮啊？我怕壮我那么吃啊？佛祖啊，你不是说要普度众生吗？你怎么不做猪啊？你做人说的话我哪儿听得懂啊？你做了猪，会了猪语，也给我们讲讲因果呗。
不过，师父说菩萨（佛是菩萨的圆满者，或者说最高级）具三十二应身，能根据众生类别和根性的不同，化成不同的身份为之说法教化，所以说不定有些猪就是菩萨变的呢。这不是作孽嘛，吃猪肉本来就是作恶，吃菩萨变成的猪的肉，作的恶岂不是更大了？菩萨你给点提示也好啊，那头被绑起来还不嚎不叫的猪是不是你变的？瞧它那淡漠的眼神，仿佛蕴藏着无穷的智慧，这种临死不惧的品质，岂能是一般的猪所能具备的？是的，一定是的——
“住手！这猪我买了。”
“一整头？四十块钱一斤呢现在。”
“四，四十块？我都不值四十块。”菩萨你还是去吧，小僧穷，买不起你。
众生不好度，因为度人也需要钱，总得给人家点好处，人家才会信你，所以我一定得多赚钱。有了钱，才可以不住五十块钱的单间，才可以不吃打折菜，才可以有袜子穿……对不起，写错了，这不是我的真实想法，难道我是那么自私的人吗？改一下：才可以让众生不住五十块钱的单间，让众生不吃打折菜，让众生有袜子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