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帼治国不让须眉
狄仁杰之为相也,有卢氏堂姨居于午桥南别墅。姨止有一子,而未尝来都城亲戚家。梁公每遇伏腊晦朔,修礼甚谨。尝经甚雪多休暇,因候卢姨安否,适见表弟挟弓矢携雉兔来归,膳味进于北堂。顾揖梁公,意甚轻简。公因启姨曰:“某今为相,表弟有何乐从,愿悉力以从其旨。”姨曰:“相自贵尔。有一子,不欲令其事女主。”公大惭而退。
此是唐人笔记,对武则天临朝颇多微词。狄仁杰的堂姨也觉得女人当政不好,她奚落外甥狄仁杰:你当你的宰相好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劳你大驾给他找工作,我不愿意让他侍奉一位女上司。这真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可见“重男轻女”之识多么根深蒂固。
其实武则天在帝王里已属上等。《旧唐书》里记载:“时帝风疹不能听朝,政事皆决于天后。自诛上官仪后,上每视朝,天后垂帘于御座后,政事大小皆预闻之,内外称为‘二圣’。”武则天的执政能力不是凭空而来的,也是长期历练的结果。她在执政时期,能起用狄仁杰等一帮贤臣,上承贞观之治,下启开元盛世,殊为不易。
关于她选贤任能,还有这样一段花絮:
长安二年,则天令狄仁杰举贤,仁杰举荆州长史张柬之:“其人虽老,真宰相才也。且久不遇,若用之,必尽节于国家矣。”乃召为洛州司马。他日,又求贤。仁杰曰:“臣前言张柬之,犹未用也。”则天曰:“已迁之矣。”对曰:“臣荐之请为相也。今为洛州司马,非用之也。”又迁秋官侍郎。四年。夏官尚书灵武大总管姚元之将赴镇,则天命举外内堪为宰相者。元之对曰:“秋官侍郎张柬之,沉厚有谋,能断大事。且其人年老,惟陛下急用之。”
狄仁杰和姚元之(姚崇)都举荐的张柬之最后果然不负众望。在武则天病重期间,且对传位之事举棋不定之时,已经八十岁高龄的张柬之果断出击,诛杀张易之和张昌宗两位男宠,迎立李显,再造大唐。此等胆识,真是不负狄仁杰的慧眼啊!
中国历史上女人当国不都是败笔,也有很多巾帼不让须眉,出类拔萃者。远者有秦国时的宣太后,秦昭襄王的母后芈八子,当政四十年,用计谋灭了义渠国,解了秦国西部之患,奠定了秦国的强国地位。她是中国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太后。
在东晋时,也有一位厉害的太后,褚蒜子。她一生中历六位皇帝,三次垂帘听政,在中国历史上可谓绝无仅有。
永和元年(公元345年),褚蒜子先是以母亲的身份辅佐儿子司马聃。公元357年,她归政于儿子。公元361年,司马聃去世,她立司马聃的堂兄弟司马丕为帝,又以婶母的身份垂帘听政。不到一年,司马丕驾鹤而去,她又立司马丕的弟弟司马奕为帝。司马奕在位六年。太和六年(公元371年),权臣桓温废司马奕为东海王,后又降其为海西公。桓温本想自己做皇帝,但忌惮于褚蒜子,只得改立司马昱为帝。关于这一段,史家有所记述:“及哀帝、海西公之世,太后复临朝称制。桓温之废海西公也,太后方在佛屋烧香,内侍启云‘外有急奏’,太后乃出。尚倚户前视奏数行,乃曰‘我本自疑此’,至半便止,索笔答奏云:‘未亡人罹此百忧,感念存没,心焉如割。’温始呈诏草,虑太后意异,悚动流汗,见于颜色。”。褚蒜子很有政治头脑,看到桓温废了司马奕,早就洞察其奸。她处变不惊,拿捏到位,既震慑了桓温,又不打草惊蛇,可谓恰到好处。
司马昱被立后,名为皇帝,实同傀儡,在位仅八个月就崩了。桓温以为司马昱会将皇位禅让给他,没想到褚蒜子培植的王、谢两家族势力不小。刘禹锡在《乌衣巷》里有诗云: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王、谢两家乃东晋望族,有左右时局的力量。桓温眼看帝梦成空,忧愤成疾,不久就去世了。其后司马曜继位,史称孝武帝,褚蒜子第三次出山,以堂嫂身份再次垂帘听政。太元元年(公元376年)元旦,褚太后下诏归政,司马曜开始亲政。公元383年,东晋与前秦苻坚战于淝水,大败前秦,史称“淝水之战”。太元九年(公元384年),褚蒜子逝于显阳殿,终年六十一岁,可算华丽谢幕。
三次临朝听政,又三次退隐归政,左右东晋局势三十多年,褚蒜子上演了垂帘听政的最高境界。她的一生其实很辉煌,却以低调示人,与慈禧太后相比,她低调得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都说女儿像爹,褚蒜子之所以能有如此高明的施政能力,是因为她有一位高瞻远瞩的父亲。褚蒜子的父亲是褚裒,按理说女儿当了皇后,又垂帘听政,他这位父亲应该趾高气扬才是。然而,他却更加谨小慎微,处处礼让他人。褚蒜子之所以能当政这么多年,安度无数变故,我想娘家人给力亦是一大因素。
很多读者对年代没有感觉,只因几千年文字历史浩如烟海,但行于大海之中,没有灯塔,何以能远行?对于褚蒜子所处的年代,不妨给大家举一个耳熟能详的标志性事件。大家对于千古第一书帖《兰亭集序》都很熟悉,《兰亭集序》写于哪一年呢?“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永和正是褚蒜子第一次垂帘听政时的年号。王羲之们能曲水流觞,寄情于山水之间,看来国运昌盛,天下太平,褚蒜子治理得不错。
北宋年间,也出了一位厉害的太后,刘娥。民间戏剧《狸猫换太子》的女主角之一。
刘娥是宋真宗的皇后,史载:“后性警悟,晓书史,闻朝廷事,能记其本末。真宗退朝,阅天下封奏,多至中夜,后皆预闻。宫闱事有问,辄传引故实以对。天禧四年,帝久疾居宫中,事多决于后……真宗崩,遗诏尊后为皇太后,军国重事,权取处分。”
可见刘娥与武则天很相似,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之人。
施政能力强
初,仁宗即位尚少,太后称制,虽政出宫闱,而号令严明,恩威加天下。左右近习亦少所假借,宫掖间未尝妄改作。
政令畅通,言出必行是良治的基础。执政者不能迅速建立权威,执政能力会大打折扣。刘娥深知其理。
有大智慧
先是,小臣方仲弓上书,请依武后故事,立刘氏庙,而程琳亦献《武后临朝图》,后掷其书于地曰:“吾不作此负祖宗事。”
施政者周边难免有阿谀之徒。刘娥这么能干,自然有人会拍马屁,建议她效仿武则天当女皇帝。刘娥有大智慧,知道这是把自己放到火上烤,断然拒绝。
近贤人,远小人
有漕臣刘绰者,自京西还,言在庾有出剩粮千余斛,乞付三司。后问曰:“卿识王曾、张知白、吕夷简、鲁宗道乎?此四人岂因献羡余进哉!”
丁谓、曹利用既以侮权贬窜,而天下惕然畏之。晚稍进外家,任内宫罗崇勋、江德明等访外事,崇勋等以此势倾中外。兄子从德死,姻戚、门人、厮役拜官者数十人。御史曹修古、杨偕、郭劝、段少连论奏,太后悉逐之。
有大臣想靠贿赂求得高官之职,刘娥问他:你看王曾、张知白、吕夷简、鲁宗道这几位大臣是因为送礼得了官职的吗?刘娥在主政期间近贤人,远小人,的确是后世的典范。
所谓的“狸猫换太子”
《宋史》关于这一段有如下记载:
李宸妃生仁宗,后以为己子,与杨淑妃抚视甚至。
初,仁宗在襁褓,章献以为己子,使杨淑妃保视之。仁宗即位,妃嘿处先朝嫔御中,未尝自异。人畏太后,亦无敢言者。终太后世,仁宗不自知为妃所出也。
宋仁宗的确非刘娥所生,而为李宸妃所生,但刘娥视其为己出,与杨淑妃一起抚养他。刘娥夺人之子,有悖人情,是她不对;但她视其为己出,精心抚育,培养其成为皇帝接班人,又让人不免敬重。至于用狸猫换太子以嫁祸于李宸妃的桥段,只是民间戏剧的演绎而已,不足为凭。李宸妃去世后,刘娥本打算将其以宫女身份治丧,宰相吕夷简善意提醒:她是宋仁宗的生母,切不可以宫人之礼对待,这是为刘家后代着想啊!
初,章献太后欲以宫人礼治丧于外,丞相吕夷简奏礼宜从厚。太后遽引帝起,有顷,独坐帘下,召夷简问曰:“一宫人死,相公云云,何欤?”夷简曰:“臣待罪宰相,事无内外,无不当预。”太后怒曰:“相公欲离间吾母子耶!”夷简从容对曰:“陛下不以刘氏为念,臣不敢言;尚念刘氏,则丧礼宜从厚。”太后悟,遽曰:“宫人,李宸妃也,且奈何?”夷简乃请治丧用一品礼,殡洪福寺。夷简又谓入内都知罗崇勋曰:“宸妃当以后服殓,用水银实棺,异时勿谓夷简未尝道及。”崇勋如其言。
刘娥毕竟是聪明人,从谏如流,李宸妃终以太后之礼厚葬。
吕夷简的确老谋深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刘娥去世后,宋仁宗终于知道自己的生身母亲非刘娥而是李宸妃,倍感伤心。后打开生母棺木,看到的确是以太后礼仪下葬的,始知刘娥待自己生母还不错,对刘娥愈发敬重。
后章献太后崩,燕王为仁宗言:“陛下乃李宸妃所生,妃死以非命。”仁宗号恸顿毁,不视朝累日,下哀痛之诏自责。尊宸妃为皇太后,谥庄懿。幸洪福寺祭告,易梓宫,亲哭视之,妃玉色如生,冠服如皇太后,以水银养之,故不坏。仁宗叹曰:“人言其可信哉!”遇刘氏加厚。
垂帘听政本无褒贬之意,只是古代宫闱政治的一种形式,有执行好的,也有执行不好的。近代以来,自从慈禧太后行垂帘听政之后,此词便被污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