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考古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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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定县塔基舍利函中波斯萨珊朝银币本文原载《考古》1966年第5期。

1964年12月,河北省定县城内东北隅华塔废址底下石制舍利函中,发现了大批北魏时代的遗物,包括金银器、铜器、琉璃器、珠玉、五铢钱和波斯银币。石函上有北魏孝文帝太和五年(481)的铭文,记载这批遗物埋入的年代。关于这次的发现,已另有简报加以报道;河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队:《河北定县出土北魏石函》,见《考古》1966年第5期。本文只对所发现的波斯银币,加以描述和说明。承河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队将这批银币标本委托作者进行研究,特在此表示谢意。

这次所发现的银币,一共41枚,都是波斯萨珊朝的。各枚的重量,除了残破或有附锈很多的以外,一般是3.59~4.29克,其中4~4.2克者占83%,是萨珊朝的“德拉克麦”(drachm)银币。花纹和铭文,都是由印模压印出来的,所以各枚边缘并不成整圆形,它们的最大直径从2.69~3.19厘米不等。

根据正面的半身王像所戴王冠的样式和铭文中的王名,可分为二型三式。II型即卑路斯(457—483年在位)的银币,分为A式(王冠的中央和后面为雉堞形,前面为新月形)和B式(王冠中间有雉堞形,前后饰以一对翼翅)。关于这两式的正、背面的花纹,我在《青海西宁出土的波斯萨珊朝银币》一文,已加详细描述,这里从略。

I型只有一式,是耶斯提泽德二世(Yezdigird II,438—457年在位)的银币。他是卑路斯的父亲,二者的时代相衔接。这一型在我国境内还是第一次发现,所以稍作描述如下:正面是半身王像,王冠上有三个雉堞形饰物,冠顶一新月上托一圆球。在一些简陋化的标本上,这些雉堞形饰物轮廓模糊,有点像一串相叠的大小不等的串珠。新月下有两飘带向后飘举,冠底一道联珠,颔下一行小点作为胡须。这些东西在简陋化的标本上常常模糊不清楚,甚至于省略去不加表现。脑后有球形髻,一飘带由肩部飘起直至髻后。项后有一串联珠项链,胸部有联珠三道。王像两侧有婆罗钵字体的铭文。多为“KaDI, IeZDeKeRTI, MaLKAN MaLKA”,译意为“主上,耶斯提泽德,万王之王”,也有末尾省略去“MaLKA”一字的。背面中央是拜火教祭坛,底座二层,中心柱较细,柱两侧有绦带。坛的上部三层。火焰由四层长点组成,也有简化为三层的。两侧祭司手持长矛,背后各有铭文,右侧为简化的王名,左侧为铸造地点。摩根的《东方古泉学手册》中便有这一型银币的图绘,可以对照(图1)。摩根(J. de Morgan):《东方古泉学手册》第1册(1923—1936),第318页,399图。王冠的样式是这一型的特点(图2),波普(A. U. Pope)主编:《波斯艺术综览》第3卷(1938),745图。再结合铭文中的王名,可以确定为这一国王的银币无疑。

图1 耶斯提泽德二世的银币(依照摩根书中399图)

图2 耶斯提泽德二世王冠的样式(依照波普(A. U. Pope)主编:《波斯艺术综览》第3卷(1938),745图。普书中第三卷745图)

现在将这41枚银币的大小(最大直径)、重量、铭文等,列表如下:

表1 河北定县出土的萨珊银币一览表

续表

续表

注:原编号每件都冠以“定7”,表中从略。

根据上表,我们可以看出来,这41枚中,I型的共4枚,都是属于耶斯提泽德二世(438—457年在位); II型A式31枚,B式6枚,都是属于卑路斯(457—483年在位)。I型中背面铭文没有标出纪年的,因为标出纪年是卑路斯即位后第三年才开始的,在他以前并无先例。这37枚卑路斯银币中,纪年铭文有3年、5年的各1枚,6年的4枚,9年的6枚,14年的1枚,卑路斯在位共26年,他的14年相当于公元470年,即北魏孝文帝即位的前一年。贮藏这批遗物(包括银币)的石函上铭文说:“太和五年(481)……二月舆驾东巡狩,次于中山,御新城宫,北幸唐陂……帝后爰发德音……造此五级佛图。”这时北魏的都城仍在代,即今山西大同。太和十八年(494)才迁都洛阳。中山即今定县,据《魏书·孝文本纪》, “太和五年春正月己卯,车驾南巡,丁亥至中山……二月癸卯,还中山,己酉,讲武于唐水之阳。”魏收:《魏书》(百衲本)卷七上,第20页。这时孝文帝年仅15岁,文明皇后冯氏以太皇太后摄政。铭文中“帝、后”便是指孝文帝和文明太皇太后。这些银币和其他共出物,可能有一部分便是“帝、后”所施舍的。这时候,北魏皇室的贮藏库中所搜刮的财物很丰富。太和十一年(487),因为“承平日久,府藏盈积”,曾经下诏将“御府衣服、金银、珠玉、绫罗、锦绣、太宫杂器、太仆乘具,内库弓矢,出其太半,班赍百官”《魏书》卷七下,第3页;又卷一一〇,第10页。。这些建塔时的施舍品,很可能有一部分便是由皇室贮藏库(“御府”)中拨调出来的。北魏在孝文帝太和五年(481)以前的26年间,曾记载波斯国“遣使朝献”达五次之多,即太安元年(455)、和平二年(461)、天安元年(466)、皇兴二年(468)、承明元年(476)。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4册《古代中国与伊兰之交通》(1930),第60页。第一次是耶斯提泽德二世所派遣的,以后的四次是卑路斯所派遣的。这时皇室贮藏库中有波斯使臣所带来的波斯银币,那是毫不足怪的事。这批银币的发现,可作为那时中、波两国交往频繁的物证。但是它们当时在北魏并不作为流通市面上的货币,而是和“金、银、珠、玉”等宝物一起,作为“御府”中的宝藏。

波斯萨珊朝铸币的背面铭文标举铸造地点,实开始于发拉哈朗五世(Varahran V,420—439年在位)。耶斯提泽德二世(438—457年在位)嗣位后,也有时加以采用。我们这批中的4枚I型银币,也有标举铸地的,但铭文模糊不清,不能确定地名。卑路斯的37枚银币中,铸地可以大致认辨出来的约31枚:AB 10枚,AÏ 5枚,UH 4枚,AÏR、DA、SǓ各2枚,AP(? )、AS、BM(? )、KR、RIU、ST(? )各1枚。因为这些是地名的缩写,并且铭文常常模糊不清,加之我们现代对于萨珊朝的行政地理的知识又是很有限,所以大多数无法确定这些地名的全名和它们现今地点。根据摩根的研究,萨珊朝铸币上缩写的铸造地名,达215个之多,仅少数的可以考证出来。我们这一批中,AB是Aberkouth(? )或Aberqobad(? )或Abhar(? ), AÏ或AÏR可能是AIRAN的缩写,DA是Darabjerd, KR是Kirman, RIU是Raga(? ), SǓ是Susa(? ), ST是Stakhar(? ), UH是Veh-Ardechir(? )或Veh-Chapour(? )或Veh-Kobad(? )。摩根,前书,第297—299页。其余的便难考定了。

这一批银币中,特别可注意的是标本“7:3”。这枚是耶斯提泽德二世的银币,但是正面联珠纹圆框以外的边缘上,右边有一个S形的符号,下边有一行铭文。这一行印压的铭文,和正面中央部分的花纹比较起来,压痕较深入,轮廓也较清楚,显然是后来打印上去的。这一行铭文的文字也不是波斯婆罗钵文,而是哒文。这一民族,据我国史籍记载,是“大月氏之种类也,亦曰高车之别种。其原出于塞北。”李延寿:《北史》(百衲本)卷九七《西域传》,第23页。今本《魏书》卷一〇二《西域传》,乃后人取《北史·西域传》以补阙,原卷已亡佚。西方史籍称他们为压夫达利特人(Ephthalites或Heph thalites),或称“白匈奴”,以为是匈奴的别种。原居塞北的匈奴余种为蠕蠕豆代可汗社所破后,分别西遁,一支为侵入欧洲的阿铁拉所率领的匈奴,别一支便是这“白匈奴”。他们占据中亚细亚,465年南下攻破乾陀罗国。484年波斯王卑路斯与白匈奴交战阵亡,卑路斯的儿子喀瓦特被废黜后曾借白匈奴的兵力,才得复位。但后来波斯王库思老一世(531—579)和突厥联盟,于567年灭白匈奴。摩根,前书,第291—292、446—447页。我国史籍中也说,哒盛时“西域康居、于阗、沙勒、安息及诸小国三十许,皆役属之,号为大国”。又说“自太安(455—459)以后,每遣使朝贡。……永熙(532—533)以后,朝献遂绝”。《北史》卷九七《西域传》,第23—24页。哒国自铸的银币,也是摹仿波斯萨珊朝的银币,但是王像不同,铭文采用本国文字,也有采用婆罗钵字或印度婆罗谜字的。这种银币发现不多。另一种是在波斯的铸币上打上了哒文字的戳记,表示可以在他们的国境内流通作为法币。摩根,前书,第447、456页。我们这一枚便是属于这一种的。这种文字,在阿拉伯时代,哒的旧境内仍有使用。但是后来便失传了。虽然近来有人做过研究,并提出对各字母的音值的假定,例如圆圈形的字母读作A,但尚未取得学术界的公认。如果依摩根的字母对照表,这一行文字,自右而左的字母是(? )UHUNAMZ(? )。但是这音值并不可靠,至于它的字义当然更是无法通晓。摩根,前书,第447—448页;又倭尔克(John Walker):《阿拉伯—萨珊式古币目录》(1941), LXV—LXVII页。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枚打上哒文戳记的波斯银币,是和一般的波斯银币一起于481年埋入舍利函中作为施舍物。在这以前,哒国曾于太安二年(456)十一月遣使到北魏“朝献”。《魏书》卷五《高宗纪》,第6页。这枚银币是前段所提到的那几次的波斯使节将它混在波斯银币中带来的呢,还是原先由哒国使臣带来,后来在皇室的贮藏库中混在一起的呢?总之,这枚银币是我国境内第一次发现的和哒国有关的实物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