侏罗纪龙鸟(升级版)(动物小说大王沈石溪·品藏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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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基因突变

B.变成了温血动物

澄在这场一亿多年前小行星撞击地球引发的生物大浩劫中侥幸活了下来。

生与死的转换颇有戏剧性。假如没有这场大浩劫,澄毫无疑问就成了虾蟆龙果腹的美餐。在这场大浩劫中,强大的恐龙成群死亡,许多物种都灭绝了,但澄却因祸得福,死里逃生活了下来。能让澄逃过这场浩劫的原因有两个:一是特殊的地理环境。在小行星撞击地球的一刹那,澄钻在被湖水浸没一半的礁石洞里,就像钻进了一个天然防空洞,厚厚的礁石群阻隔了大爆炸带来的巨大冲击波,在冲天大火中,湖水也起到了降温作用;二是那条堵在洞口的虾蟆龙,为澄阻挡了大爆炸产生的巨大辐射。

大爆炸之后的第二天,下了一场暴雨,大火被熄灭了。澄撞开被烧成焦炭的虾蟆龙,从礁石洞钻了出来。夕阳挂在山峰,天空一片火烧云,把喀纳贝湖水染得通红。湖面上漂着各种形状的死鱼,触目惊心。碧绿的草地和森林变得一片焦黑,绿叶葱茏的大树,叶子全部被烧光了,只留下烧得漆黑的枝条,就像一群狰狞而恐怖的黑色妖魔。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尸臭,原本天堂般的辽西大地变得像座地狱。

澄爬上岸,在烧焦的树林里穿行,想回到自己栖身的湖畔那片灌木丛去。一路上都是尸体,小盗龙、翼龙、角龙、两栖鱼龙……横七竖八地躺在被烧焦的草地上。有一点值得澄暗自庆幸,它似乎不用再像往常那样每走一步都要提心吊胆,害怕遭到捕食者袭击。那些专门将澄的家族视为美味佳肴的肉食恐龙,似乎都已命丧黄泉,个别侥幸还活着的,也都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和霸气,丧魂落魄,大声嚎叫,在被烧成焦炭的树林里孤魂野鬼似的游荡。

澄凭着记忆爬回湖畔灌木丛,原先茂密的灌木丛已不复存在,栖身之地已变成一片灰烬。它见到许多同伴的尸体,有的被炸成碎片,有的被烧成焦炭,有的身上看不到一点伤疤却也气绝身亡了。澄叫了几声,发出同伴间联络的信号,却得不到任何回音。

天渐渐黑了,夜风袭来,澄突然打了个冷战,有了寒冷的感觉。对澄来说,“冷”的感觉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它从被孵化出来到遭遇大爆炸之前,从未有过“冷”的感觉。它是爬行动物,所有的爬行动物都是冷血动物。冷血动物又叫变温动物,它们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体温会随着周围气温发生变化。环境温度高时,体温会随之升高;环境温度低时,体温也随之降低。由于体温与周围气温同步升降,因此冷血动物不会有彻骨严寒或酷热难熬的感觉。当温度偏低,冷血动物感觉到的不是冷,而是因体温变低而产生轻微麻木的感觉,动作变得迟钝,它们会爬到石头上去晒太阳,提升自己的体温,以保持生命的活力;同样,当温度偏高,冷血动物感觉到的不是热,而是因体温升高而产生发烧的感觉,心情变得烦躁,就会爬到阴凉的角落或泡在水里,以免因体温持续升高而烧坏脏器。可此时此刻,澄却突然间有了“冷”的感觉。只有温血动物才会有“冷”或“热”的感觉。温血动物又叫恒温动物,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体温恒定,不会随着环境温度的升高或降低而发生变化。当环境温度明显低于体温时,它们便会感觉到冷。

澄当然不知道,小行星撞击地球所产生的强大辐射引起了它的基因突变,打乱了它体内的血液循环系统,使它由冷血动物变成了温血动物。

在这颗孕育生命的蔚蓝色地球上,诞生了第一个温血动物。这是伟大的历史性跨越,从此,生物进化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在当时,澄只是觉得新奇,夜风料峭,自己怎么就忍不住会瑟瑟发抖呢?冷的滋味并不好受,皮肤冰凉,四肢麻木,关节也一阵阵隐痛。它实在冷得受不了了,就不停地爬动,冷的感觉会暂时消失,可一旦停下来,寒意便加倍袭来,冷得它直打哆嗦。寒冷伴随着孤独,更使它感到夜的漫长。它突然间就产生了对同伴的思念。对澄而言,思念也绝对是从未有过的新体验。过去,它从未有过思念。冷血动物的性格特征就是冷傲和孤僻,平时独来独往,发情时,与同类中的异性相遇,交配受孕,然后就分道扬镳,绝不会有思念。找到合适的孵卵地点,产下卵后,便算完成了做母亲的责任,扬长而去,任卵自生自灭,也不再有什么思念。对同伴的感情更是冷漠,彼此之间是一种种内竞争的关系,争夺食物资源,争夺栖息领地,当然也就不会有任何思念成分。然而此时此刻,澄却第一次产生了思念。要是现在身边有一个同伴,那该多好啊!就能分担苦难与恐惧,就能排解孤独与寂寞,就能共同抵御彻骨寒冷。它嗷嗷呼叫,希望能找到一个还活着的同伴。

晴朗的夜空,只有寒星在闪烁。

澄的思念是如此强烈,它踏着星光,沿着喀纳贝湖,急切地呼喊,急切地寻找,来到一片乱石滩。突然,幽暗的角落里传来一声叫唤。那叫声虽然轻微,但澄在寂静的夜里还是听得真真切切,那是同类在回应它的呼喊。它赶紧向幽暗的角落爬去,借着微弱的星光,它看见在一块巨石下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在闪动。

澄柔和地摆甩着细长的尾巴,用特有的肢体语言向对方打招呼:

——哦,见到你真高兴!

果真是澄的同类从巨石底下爬了出来。

这是一个年轻的雄性,名字叫壤。壤身体修长,眉清目秀,刚刚发育成熟。在大爆炸发生时,壤刚巧在巨石下挖掘蚯蚓,巨石遮挡了辐射和冲击波,使它侥幸活了下来。壤和澄一样,也被少量的辐射打乱了体内的血液循环系统,由冷血动物变成了温血动物,当然也就有了寒冷和孤独的感觉。

澄和壤互相打量了一下,便很快向彼此靠拢。

要是没有这场毁灭性的大爆炸,澄遇到了壤,如果体内的生物钟不是指在发情期,澄是不会有兴趣多看壤一眼的;即使在发情期,要挑选交配对象,澄也是不大可能会相中壤的。壤不够健壮,也不够成熟,是很难得到雌性青睐的。但现在不一样了,劫后余生,没几个同类能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大爆炸中活下来,澄能遇到壤已经是它的幸运和造化,它没有挑精拣肥的余地。

巨石下,澄和壤越走越近,彼此还有两步远时,它们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它们还不习惯与同类如此亲密无间地待在一起,彼此都觉得有点尴尬,在黑暗中怔怔地凝望着对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远方传来肉食恐龙阴惨惨的叫声,一阵刺骨寒风袭来,澄和壤不由自主地向对方跨出一步,彼此紧紧靠在了一起。说来奇怪,彼此依偎在一起后,恐惧感成倍缩小,寒冷的感觉也成倍减弱,大爆炸过后弥漫着浓重死亡气息的漫漫长夜似乎也不那么令它们害怕了。

因为寒冷,两个身体需要互相靠近;因为孤独,两颗心需要互相靠近。

就这样,澄和壤相拥而眠,互相取暖,度过了难忘的一夜。

有一种理论认为,感情是温血动物的专利。因为身体里的血是热的,于是便会有冷和热的感觉,于是便会产生孤独的感觉。为了消除这种孤独感,同类个体之间便有了更多的交往,便滋生了感情。

翌日晨,太阳冉冉升起,阳光带来了温暖,寒冷的感觉消失了。按理说,澄与壤不需要再待在一起了,但它们并未分开,而是一起外出觅食,一起分享食物,一起享受温暖的阳光。共同生活虽然仅仅只有一天,却带来了全新的体验。对它们这些已由冷血变成温血的弱小动物来说,两个脆弱的个体生活在一起,更容易应付寒冷、饥饿、天敌等生存危机,具有显而易见的生存利益。那么,为什么还要分开呢?

或许这就是婚姻和家庭最原始的起源。

这天中午,澄和壤去喀纳贝湖啄食漂在水面上的死鱼。经过一片被烧焦的芦草时,不知怎么搞的,双方走散了。澄是跟在壤后面走的,走着走着,突然就发现壤不见了。澄立刻心里发慌,四处奔走寻找,并发出焦急的呼叫。过了一会儿,芦草丛外传来壤嗷嗷的应答声,很快,壤就急匆匆地重新钻进芦草丛,跑回澄的身边。原来,壤比澄跑得快,钻出芦草丛后,发现澄不见了,也在焦急地呼叫和寻找。在它们看到对方的一刹那,都加快步子奔向对方。虽然只是短暂的离散,却也带来了重逢的惊喜。壤心急火燎地来到澄的身边,优雅地扭动脖子,用自己的脸轻轻磨蹭澄的脊背,表达自己又能重新与澄相聚的喜悦之情。

澄突然之间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有了一份感动。对澄来说,感动也是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十分新鲜的体验。

b.夹缝中求生

本书的另一个主人公岫,没能躲过大爆炸的劫难,成了小行星撞击地球时千千万万个殉难者之一。

岫是在阿莫错山一条阴暗的泥沟里产下最后一枚卵后不幸遇难的。幸运的是,当时它的身体正盖在它所产下的十多枚卵上,它自己的内脏被严重震伤,却用躯体保护了卵;泥沟夹在两山之间,山峰遮挡了大爆炸所产生的强大辐射,岫的身体也过滤了一部分辐射,因此这些卵仅受到轻微辐射。一句话,岫死了,它的卵却侥幸存活了下来。

两个月后,被覆盖在岫逐渐腐烂的躯体下面的十几枚卵成功地破壳而出。

这是岫二代。

岫家族的繁殖机制与侏罗纪时代其他爬行动物类似,卵靠自然温度孵化,小家伙一出壳就会爬动,从浮土层钻出来自行觅食,不需要母亲照料抚养,具有顽强的生存能力。

岫二代们出壳后,按照遗传密码规定的步骤,眼睛还没有睁开,便挣扎着想爬出孵卵坑。这是它们想要存活下去必须迈出的第一步。孵卵坑里阴暗潮湿,它们身上涂了一层自卵壳里带来的黏液,它们必须尽快让阳光晒干身上的黏液,晒热自己的体温,获得生命活力。在蹭破卵壳的过程中,它们耗去了一半力气,还留有一半力气,是要用来顶开盖在孵卵坑上的那层浮土。正常情况下,它们是能从那层并不厚实的浮土里钻出来的。但这一次,岫二代们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困难。岫是趴在孵卵坑上咽气的,岫的遗体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孵卵坑。小家伙们钻出了浮土,仍见不到阳光,世界仍是一片黑暗。它们在黑暗中摸索,寻找生的出路。但岫的遗体对这些眼睛还没睁开的小家伙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它们根本无法将岫的遗体挪开,爬出孵卵坑去。

最后出壳的那个岫二代,爬着爬着,身上的黏液沾上了许多土屑,变成一只小小的土球,最后又挣扎了几下,土屑灌进眼洞、嘴洞和鼻洞,便停止了挣扎。另外两个岫二代,爬着爬着,竟然钻到岫已开始腐烂的躯体里去了。对刚出壳的小家伙来说,岫的五脏六腑像个大迷宫,且布满脓血,它们很快就被呛得无法呼吸。它们是从娘的肚子里出来的,最后又回到了娘的肚子里。仍活着的十余个岫二代,出于求生的本能,仍奋力爬动,徒劳地在绝境中挣扎。小家伙们毕竟刚刚出壳,生命还十分脆弱,挣扎了一段时间,体力渐渐耗尽,便一个个相继走上了不归路……它们早已经死去的妈妈成了它们迈向新生无法逾越的障碍,孵卵坑直接就变成了它们的坟墓。

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家伙了,是个雌性,就给它起名叫屼(wù)吧。屼是十几枚卵里第一个出壳的,有这么一个规律,凡卵生动物,越早出壳表明生命力越顽强。一窝卵里头最早孵化出来的小家伙,通常都是最健康最勇敢最有活力的小生命。屼就是一堆卵里第一个迫不及待蹭破蛋壳来到这个世界的佼佼者,其他兄弟姐妹都气绝身亡了,唯独屼还活着。屼身上也沾满了土屑,也已累得筋疲力尽,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但它想要活下去的本能是如此强烈,只要还有一口气,只要还能挪动柔弱的身体,就钻头觅缝地寻找活下去的可能。

它沿着土坑边缘艰难地爬行,一面爬一面用力将脑袋往上顶,这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本领,是要顶开压在头上的浮土,从黑暗发霉的孵卵坑爬到阳光灿烂的世界去。它一路爬一路顶,就在它微弱的体力即将耗尽时,突然,它脑袋往上顶撞时,看到了一丝阳光。不不,用看到这个词显然不准确,屼的眼睛还没睁开,还不具备看的功能,它是感觉到有一丝温暖的阳光落到它柔嫩细腻的眼皮上。对刚被孵化出来的屼来说,阳光太珍贵了,阳光能给它注入生的希望,所以它对阳光的反应格外敏感。它又向着透进一丝阳光的方向用力拱顶,一丝阳光变成了一缕阳光,它还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它受到莫大的鼓舞,用足吃奶的力气——吃奶这个词显然也用错了,屼不是哺乳动物,是爬行动物,而爬行动物是没有吃奶这个概念的——屼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削尖脑袋拼命向透进那缕阳光的缝隙中钻去。

屼是幸运的,岫的遗体平躺在孵卵坑上,将孵卵坑盖得严严实实,但在岫的腿弯处却留下了一条窄缝。

终于,屼的脑袋从那条小小的缝隙钻了出来,阳光温柔地抚摸它的额头,它已耗尽了全部力气,就这样头在坑外身体在坑内停了下来。暖融融的阳光从它的额头慢慢渗进它的体内,给它僵冷的身体注入了热量,注入了活力。过了许久,它又恢复了些许力气,凭着顽强的求生欲,从那条窄窄的缝隙中挣脱了出来。

明媚的阳光晒干了它身上的黏液,煨热了它体内的血液,并轻轻撩开它的眼皮。屼的眼睛睁开了,它看到了大爆炸过后满目疮痍的世界。它迈动细弱的四肢,头也不回地向泥沟外爬去。

屼是十多个岫二代中唯一的幸存者,等待它的将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生物演变的悲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