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迥异的命运
C.含辛茹苦地抱窝
小行星的撞击给地球上的生灵造成了重大灾难,但生命生生不息的自然规律是任何力量也无法阻挡的。仅仅过了几个月,被烧焦的枝丫长出了一簇簇嫩叶,烧成灰烬的大地泛起了一片新绿,草地上各种新生的昆虫在浅吟低唱,喀纳贝湖里也不时传来鱼儿跃水的声响。
这颗蔚蓝色的星球迎来了大爆炸后的第一个春天。春天是一个万物生长的季节,随着大地重新披上浓浓的绿装,澄体内的生物钟也指向了发情期。自然而然,它和壤交配了。跟以往不同的是,交配结束后,壤并未离去,仍陪伴在澄的身边。
若干天后,澄肚子里的卵成熟了,到了要产卵的时候。按以往的经验,澄在喀纳贝湖边找了个温暖湿润的僻静地方,扒出一个孵卵坑,按那个年代爬行动物传统的产卵方式,将卵产在孵卵坑里。
澄已经是第三次做母亲了,在这方面已积累了一些经验。它惊讶地发现,自己这一茬产下来的卵,与以往两次所产的卵相比有很大不同。以往每茬都要产十多枚卵,一般都在十二枚至十六枚之间;而这一次,却仅仅只有四枚卵,不但数量锐减,质量似乎也在退步。前两次产下的卵,个头比它的爪掌大,白里透红,闪烁着生命的光泽;而这一次产下的卵,个头比它的爪掌小,大小只及它以往产的卵的一半,且灰扑扑的,表面还分布着褐色的麻点,显得丑陋而暗淡。
它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卵是它生命的一部分,敝帚自珍,母不嫌子丑,它仍小心翼翼地将四枚卵排成一个“田”字形,用浮土将卵盖上。按侏罗纪爬行动物的繁殖规律,母兽一旦将卵产进孵卵坑并用浮土盖上,便算完成了母亲该做的全部工作,留下殷切的期待,留下美好的祝愿,便可扬长而去了。卵会自然孵化,用不着妈妈操心。于是,在做完这一切后,澄就和壤一起离开孵卵坑,到喀纳贝湖觅食去了。
这是爬行动物最标准的繁殖形式,是与冷血动物生理特征相适应的繁殖机制。冷血动物最大的特点,就是随着环境温度而改变自己的体温,冷血动物产下的卵,也具备冷血动物这一特点,会随着环境温度而改变卵内的温度。当环境温度适宜时,卵就自然孵化了。这种粗放型的繁殖机制所带来的好处是,母兽无须为孵卵育幼耗费精力,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去继续繁殖。一亿多年以后的今天,许多爬行动物仍然沿用老祖宗留下来的繁殖模式,例如蛇、鳄鱼、乌龟、蜥蜴等等,这大概也是冷血动物缺乏感情最根本的原因。
转眼二十多天过去了,按以往的经验,澄应该将产在喀纳贝湖畔的那窝卵渐渐淡忘了。小家伙们的生死祸福,听天由命,与它无关。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澄自从离开那个孵卵坑,就一刻也没停止过思念,总有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卵的数量太少了,越少就越觉得金贵,担心会被小盗龙偷吃,又担心会被路过的大型恐龙一脚踩碎。卵实在太小了,能孵化出活蹦乱跳的小生命吗?它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会不会因为温度不够,小家伙们难以破壳而出?会不会因为上面浮土盖得太厚,小家伙们出壳后无法钻出浮土,从孵卵坑里爬出来?它想停止这种没有名堂的牵挂,想摆脱这种毫无由来的担忧,但仿佛有一条无形的丝线,将它的心与孵卵坑里的那窝卵拴在了一起,让它怎么也无法停止牵肠挂肚的想念。
它又忍了几天,思念不但没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化,反而越来越强烈。有次它半夜做梦,梦见一只凶悍的北票龙,正在用犀利的爪子掘食它藏在孵卵坑里的四枚宝贝蛋……它被吓醒,惊出一身冷汗。
翌日中午,它回到了喀纳贝湖湖畔的孵卵坑。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小盗龙或其他大型恐龙来过的痕迹,轻轻扒开浮土,四枚卵完好无损地躺在土坑中央,它这才松了口气。可又一个疑惑涌上心头,卵孵化大致有张时间表,卵在浮土下孵了有三十天了,从时间推算,顶多再过三十天,小生命就要出壳了。正常光景下,这时候的卵表皮颜色应当变深,蛋壳也会因生命孕育的内在张力而微微变形。然而,此时此刻,四枚卵却像刚产下时一样,颜色毫无变化,形状也毫无二致。或许是时间还不到吧,澄想。它重新扒动浮土将卵盖了起来。
又过了二十多天,这天黄昏,澄踏着瑰丽的晚霞,再次和壤一起来到喀纳贝湖畔的孵卵坑。从时间推算,小家伙们应该到了要蹭破蛋壳的时候了,可刨开浮土一看,卵还是先前的卵,毫无小生命即将出世的征兆。将耳朵贴在蛋壳上仔细谛听,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澄站在孵卵坑里,望着眼前四枚卵发呆。这或许是永远也孵不出小生命的死卵,它想。可是,蛋壳上分明流动着生命的光华,绝不会是四枚死卵。但为什么按爬行动物传统的孵化方式在土坑里埋了五十多天,仍孵化不出小生命呢?它想不通,很悲伤。
夕阳滑落到山峰背后去了,天空渐渐拉上了夜幕,壤抬起下巴轻轻触碰澄的脖子,想劝它离开孵卵坑。天黑了,待在喀纳贝湖是比较危险的。澄转身欲走,四肢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无法抬起来。澄心里很清楚,现在离去即意味着彻底放弃。倘若它现在还是个冷血动物,它会漠然地接受命运的安排。但它已由冷血动物蜕变成了温血动物,强烈的母爱占据了它的整个心灵,四枚卵是它生命的一部分,它无法割舍掉这份情感。它伸出舌头,温柔地舔吻四枚卵。一阵寒风吹来,它的舌尖清晰地感受到卵里的小生命在瑟瑟发抖。它突然醒悟过来,它产下的四枚卵绝非无法孵化的死卵,是因为温度不够高,所以至今未能孵化出活泼可爱的小生命。它们期待更多的温暖,它们渴望母亲的怀抱!
突然间它得到一个神秘的启示:假如它将四枚卵焐在自己的心窝,就能给这些卵更多的温暖,或许就有可能让小宝贝平安出世。于是,澄蹲了下来,将自己火热的胸腹部紧紧贴在四枚卵上。它一动不动地这样蹲伏着,将自己的体温,将母亲的祈祷和祝愿,缓缓灌进四枚卵里。夜风料峭,四枚卵却不再感到寒冷,它们依偎在妈妈的身体底下,聆听妈妈的心跳,开始出现生命孕育的征兆。
夜深了,万籁俱寂,澄突然觉得卵里有生命在蠕动,虽然这蠕动十分细微,若有似无,但它却切切实实感觉到了。这或许是母子间神秘的心灵感应,小家伙们在用一种只有澄才能读懂的声音发出了世界上最动听的请求:
——妈妈,有你在,我们好温馨好幸福。请你不要离开我们,在你温暖的怀抱里,我们很快就会孵化出来的!
就像有一种强大的磁力,这四枚卵将澄的心紧紧吸住了。它蹲在孵卵坑里,开始了漫长的孵卵工程,日日夜夜,分分秒秒,一步也舍不得离开。壤外出觅食,将食物带回来喂澄。它们同心协力,呕心沥血,一定要将这四枚在自然温度中、传统模式下无法孵化的卵变成活泼可爱的小宝宝!
这无疑是生命进化史上一个伟大的创举。澄开创了一种地球上生命繁殖的新模式,开创了生命进化的新纪元,那就是抱窝。从此以后,凡温血卵生动物,都要由妈妈含辛茹苦地抱窝,都要靠妈妈火热的体温,经过数十天漫长的孵化,才能孵育出新生命。
因为抱窝,澄萌生了母爱,那是情感生命最显著的特征,也是一切情感的源泉。只是,澄当时没意识到,在那个蛮荒的年代,情感是奢侈品,有百害而无一利。
c.犬齿甲龙诞生了
屼学会的生存第一课,就是懂得了什么叫弱肉强食。
无论走到哪里,死亡都像幽灵一样紧跟着它。它肚子饿了,找到一条在大爆炸中丧生的两栖鱼龙,刚吃了两口,便发现一丛芦草后面闪出一只小盗龙。它赶紧钻进地缝,这才侥幸躲过一劫。口渴了,它来到一条清亮的小溪边,才喝了一口水,便发现水草里突然冒出一条半大的虾蟆龙。它赶紧躲到一具贝壳里,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这才捡得一条小命。连日淫雨,屼因气温偏低而身体僵冷,等到大雨初霁,云破天开,它从藏身的树洞里爬出来,想爬到石头上去晒晒太阳,以获得生命活力。可刚登上一块半米高的岩石,树林里突然传来如雷的脚步声,抬头望去,一条二十多米长的巨大的马门溪龙正迎面一步步走来。马门溪龙虽然是草食恐龙,对屼这样的小动物不感兴趣,但它重达几十吨,脚掌大如蒲葵,轻轻一脚就可以将屼踩成肉酱。没办法,屼只好重新缩回树洞,半天不敢再出来。
还有一次,屼在一块湿地找到一条绿头蠕虫,正要美美地饱餐一顿,突然闯来一个同类,也跟它一样,长着粗糙的皮肤、短短的尾巴和尖尖的嘴巴。不同的是,比它早出壳十多天,身体比它大了一圈,一下子就将它辛辛苦苦从泥地里挖出来的绿头蠕虫抢了去。已经到手的美食遭到抢劫,它当然愤怒,扑上去想把绿头蠕虫再夺回来,但对方凭借身体上的优势,对它又撕又咬,差点把它也当食物给吃了。
多次血的教训,使它认识了这样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弱小就意味着危机四伏,就意味着东躲西藏,就意味着挨打,就意味着被吃。只有迅速使自己强大起来,才能在大林莽里赢得一席生存之地。
打这以后,它拼命进食,凡是能找到的食物,无论是鲜活的虫豸还是腐烂的尸体,它都照单全收,从不偏食,也不挑精拣肥,撑开肚皮吃,吃得打饱嗝还继续吃,拼命用食物使自己的身体膨胀起来。
屼是幸运的,大爆炸造成无数生灵死亡,可以塞饱肚子的食物并不难找。有一次,屼在一个山旮旯里找到一条被大爆炸杀死的梁龙,足有十几吨重,山旮旯气温低,这条梁龙还没完全腐烂。它钻进梁龙的腹腔,像个饕餮鬼,日夜不停地吃,吃累了就在梁龙的肚子里睡觉,睡醒了继续吃,整整吃了两个月,差不多将整条梁龙都吃干净了,这才满身血污地从梁龙巨大的躯壳里钻了出来。令人惊讶的是,就在短短两个月里,屼的身体迅速膨胀了数倍。屼越吃越多,越长越大,它半岁龄时,身体已经是岫的两倍大了。
另一点让屼倍感欣喜的是,它背部的皮肤越来越硬,开始感觉像是长了一层硬茧,继而感觉像是长了一层硬壳。有一次,屼与一条小盗龙争夺一窝恐龙蛋,小盗龙虽然个头不及它,但格斗经验远胜过它,扑咬了两个回合后,突然跳到它背上,张开嘴就在它背上狠狠咬了一口。小盗龙的牙齿尖利如刺,奇怪的是,屼并没感觉到疼痛,反而像有谁在它背上搔痒一样,还觉得挺舒服的。倒是小盗龙就像咬着石头硌了牙一样,惨叫一声,从它背上滚落下来,狼狈不堪地逃走了。
屼不仅享用了一窝鲜美的恐龙蛋,还发现了自己背部的皮肤十分坚硬,就像穿着一件铠甲。哈,这可是克敌制胜的法宝啊!屼不知道的是,当它还是一枚卵时,发生了小行星撞击地球引起的大爆炸,虽然岫的身体盖在孵卵坑上,挡住了大部分辐射,但还是有少量有害射线穿透岫的身体落到卵上,引起了基因突变。因此,它不仅身体膨胀,背部皮肤也隆起厚韧的褶皱,并随着身体发育而日趋坚硬,就像穿着一件天然铠甲。于是,在一亿多年前的侏罗纪时代,在这颗蔚蓝色的星球上,纷繁的恐龙大家族里出现了一个新品种——甲龙,并逐渐演化成让所有恐龙都望而生畏的超级甲龙——犬齿甲龙。
岫的家族和澄的家族本来是近亲,都是长着双弓形头骨的小型爬行动物。从大爆炸开始,本来是近亲的两大家族,各自经历了不同的命运,沿着不同的道路演化下去了。假如把物种演化比喻成一棵树,大爆炸就像一个树节,从这里开始形成了树杈,令这两个近亲家族开始向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发展。
祸兮?福兮?这还很难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