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六月入夏,照往常,父王需去西山巡营,年初他将一部分神策军权移交给我,此事便由我代之。
西山离皇城有两日车程,途经郊外的通明茶馆休息,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正侃侃而谈今年的“锦绣群芳会”。
盛世兴礼乐,治世用文韬,乱世重武略。夏国正值太平盛世,歌舞礼乐便成为大家追求和崇尚的对象。锦绣群芳会应时而生,由朝廷太乐署主持,择选民间才艺之人入朝为官。这是一场美轮美奂的歌舞盛会,也是一场享誉各国的音乐盛典。
这一届的锦绣群芳会,备受大家关注的除了各地的名师花魁,还有一位刚出道不久便享誉皇城的歌姬,名叫绒芝。
“这绒芝姑娘是藏香阁的清倌人,首演那日,她唱的正是《无极天》,这首歌难度极大,不仅有连续颤音、花腔跳音,还要求高音徘徊。当年名动三国的夜莺娘子为了唱好这首歌,差点唱坏了嗓子。绒芝姑娘不仅唱好了,演唱过程中还伴以舞蹈和奏乐,古琴、琵琶、玉箫、胡琴样样不差,技压群芳,真是令人拍案叫绝啊!”
底下的人议论纷呈:“这绒芝姑娘长得也极美,远看还有几分像茜雅公主。如今已是身价百倍,千金难求一见。”
“前几日,广阳侯的小公子慕名前去看她,本想一亲芳泽,可她姿态高傲,闭门谢客。对方恼羞成怒,当场就砸了门,动了粗!”
“啧啧,这甄初紫在湖州一带就是出了名的恶霸!仗着他爹是广阳侯,嚣张跋扈,作威作福。可这是皇城,又不是他们湖州。还好当时睿王殿下也在藏香阁,他出面救下了绒芝。”
“我说呢,昨日我在暖湖赏初荷,就看见睿王殿下和绒芝姑娘同坐画舫,殿下抚琴,绒芝唱歌,那琴声,那歌喉,真是情意绵绵、你侬我侬~~”
听着这些,我心中很不是滋味。自蹴鞠赛后,我就没再见到楚夜麒。前几日突然得知,他身边多了个女人……
虽知楚夜麒终会有喜欢的人,却不想是这种时候,是这名女子。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马蹄声,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在了门口,绣牡丹金雀百蝶车帘缓缓打开,一袭雪梅纹青竹墨袍,修长如远山的浓眉,狭长又深谙的凤眸,眉心一颗朱砂痣几分明艳柔情,竟是楚夜麒!随后,他携着一位粉衣女子下车,女子正是绒芝……
阴阴夏木啭黄鹂,湖光山色,夹道芍药绽红绡,二人衣袂相叠,有说有笑,眉目有情……
即便再瞎,我也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楚夜麒也是少有的招摇,一掷千金命阿永包下了整个茶馆。杂乱的人声被赶去了馆外,茶馆掌柜原本想来赶我们走,阿永朝他使了个眼色,掌柜会意,转而给我们上了几盘点心。
整个茶馆安安静静,落针可闻,只剩下我和楚夜麒的人。
绒芝清亮的嗓音格外有穿透力:“殿下不必为妾身这般大费周章的,妾身只是口渴,想要碗水喝罢了。”
楚夜麒柔和道:“你的嗓子需用好茶养着,是本王疏忽,没来得及带上御贡花茶,只能勉强喝一喝这茶馆里的茶。”
阿永连忙道:“是奴才的错,奴才知道姑娘最喜欢喝茉莉忍冬茶了,昨晚还记得带的,今早忘拿了,还请姑娘恕罪。”
绒芝娇羞一笑:“阿永不必自责,没关系的,妾身从小粗茶淡饭,没这么讲究,王爷真是用心了。”
我明明塞了满嘴的桂花蜜饯儿,尝到的味道却是酸涩发苦,难以下咽。
我鲜少见到楚夜麒会这么温柔地对一个女子,想来他是真的喜欢绒芝。
岚祁幽冷的目光从楚夜麒那边收回,俯身对我道:“郡主我们走吧。”
我默了默,拿过梨花白瓷杯沏了杯茶,对身后的陆校尉道:“你继续说刚才的军务。”
楚夜麒特准我待在茶馆,意在故意要我看着他们。那我就如他所愿,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陆校尉迟疑道:“这件事,虽与军务无关,但属下觉着,理应告知郡主。”
“你说。”
“前不久楚国的汴州和西州、以及我国与楚国交界的宿州陆续发生了离奇命案,根据府衙搜集的信息,疑似赤眼妖兽所为。”
“赤眼妖兽?”我惊得回神。
赤眼妖兽的传言,二十年来一直没断过,最先是景山一带的村民看到有眼睛发红光的怪物出没鬼林子,有江湖术士入林中降妖,结果死在了林中,死状可怖。后来附近的村镇陆续出现这样的死者,再后来,齐国、夏国等地也出现了妖兽,弄得人心惶惶,谈妖色变。十多年过去,妖兽陆续被除,已很少听见此类凶案了。
我不由地看向岚祁:“你怎么没跟我说?”
他冷冷瞟了眼陆校尉,似是怪他多嘴。回道:“还没确定的事情,我已命人去追查了。这两个月军务繁多,郡主也受了伤,等有了眉目,再告知郡主。”
我紧张道:“你具体说说是怎么回事?”
忽而,一个声音从窗外飘来:“我来跟郡主说吧。”话毕,暗香浮动,白影飞入。岚祁反应迅速,纯钧剑出鞘直指来人。来人姿态优雅,一声嘹亮的笛声,黑笛出袖,衣袂翻转,招架格挡,墨发逸飞间,招数美若舞蹈。
“住手。”我和楼下的楚夜麒异口同声喊道。
来人正是流景乐师,楚夜麒的挚友,常戴白色面具,喜穿白衣若仙,一双明眸清亮璀璨,声音柔软如丝,擅长填词作曲,曲风柔肠多情,笛声一绝,传言能引百鸟翔集,享誉一方。
“郡主别来无恙,有没有想我?”他折扇一开,一张刺绣精美的宿绣丝绢送到我面前,绢子清香扑鼻,绢角用金丝线纹了首诗,落款是他的名字。
“宿州的刺绣远近闻名,特意给郡主订做了这个,喜不喜欢?”
我仔细看手绢上的诗词,这是一首相思词:
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他坐到了我身侧,端起我喝过的茶一饮而尽,风流之态毕现:“这首诗送给郡主,合不合适?”
我苦笑一下,“天生旧物不如新、里许元来别有人”,不正是说的夏天心、楚夜麒和绒芝三人的关系吗?
流景同情地看着我:“怪我不该离开了几个月,殿下竟有了新人,郡主很伤心吧?”
我强笑,转移话题道:“你刚才说知道赤眼妖兽的事?”
“恩,四月初五,宿州萍水镇的一个乞丐惨死在桥下,死状可怖,和几年前赤眼妖兽杀人的方法很相似。”
我疑道:“这么大的事,地方郡县没有上报朝廷吗?”
“因为没有人证,地方官员担心不是赤眼妖兽所为,不想重蹈去年锦州知府的错失。”
去年锦州也出了一系列离奇命案,杀人犯为了逃避罪责,仿效赤眼妖兽的杀人方法作案。锦州知府没有查清案情,急忙上报朝廷有赤眼妖兽作乱,弄得人心惶惶,社稷动荡。皇上治了锦州知府妖言惑众之罪,革职查办了。
我道:“你还知道些什么,都说一说。”
“那我可得说一下午了,这几个月我一直跟着巨世子查案,还去了趟楚国的汴州和西州……”
“巨世子?巨帅?”
“恩。我在宿州遇见他的,还写信告诉殿下了……对了,当时郡主正和那个假世子相亲来着。”
我明白了过来,流景不经意的一封信暴露了巨帅的行踪,楚夜麒发觉不对,才会赶来了九阙楼拆穿假世子。
流景道:“郡主莫生气,巨世子是出了名的破案狂魔,哪儿有离奇凶案,他就会往哪儿钻。他说不想来相亲,早就拒绝过皇后,却不知有人假扮他来相亲。”
“你的意思是说,假世子不是他派来的?”
“他说不是。”
我默了默,此事还需进一步细查。我道:“你们查出什么来了吗?”
他摇了摇头:“郡主和王妃最了解赤眼妖兽,我本想求助于郡主,可殿下不让我说。若真是赤眼妖兽作乱,皇上必会派郡主去降妖,那很凶险。殿下不想让郡主犯险。”
我是神策军少主,也是夏国的“神女”。夏国信奉洛族神教,“神女”如同国师,行使国家神权。母亲是上一任“神女”,拥有预知之能,曾多次救民于水火、救国于危难。而我作为她的女儿,也被认为同样也拥有神力,凡人无法对抗的妖兽,我们必能降服。
我对岚祁道:“此事不容轻视,一有情况立刻报我。妖兽应及早擒拿,越往后,它魔性越难控制,伤的人会越多,越难降服。”
岚祁蹙眉应了一声。
楼下传来绒芝的声音:“殿下,妾身听说那赤眼妖兽全身都长着牙齿,能将人咬出百来个窟窿,等放干了血,挖心吃……好可怕。殿下,我们还是别去西山玩了吧,殿下带的护卫也不多,很危险的。”
我微怔,楚夜麒也要去西山?
西山地势偏低,夏季尤为炎热,这个时节并不适合游玩。可是楚夜麒每个季节都要去那待上十几天,并且在西山东麓的桐花林买下一座豪宅,专做游玩居住之用。
我起初以为他是迷恋上那片桐花林,可桐花春季只开半月,他为何炎炎夏日、皑皑冬雪也要去呢?后来我命人细查,才知道另有原因……
楚夜麒柔声道:“不必害怕,你若不想去西山,我让护卫送你回皇城。皇城人多,妖兽不敢去热闹的地方。”
“可,可妾身一个人待在皇城也会害怕……还会担心殿下。”
楚夜麒似是笑了一声:“那你还是待在本王身边吧。”
我:“……”
流景轻叹一声:“多情总被无情恼,殿下真不应该如此伤郡主的心,郡主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你要怎么帮我?”我好奇一问,他却长袖拂来,牵上了我,用力一带,我被他压在了梨花木雕花栏杆上……
我:“……”
他蜀绣君子兰锦袍紧贴着我,玉簪莹润生辉,墨发如丝扫鬓,银线描边月白面具下一双桃花色眼眸闪烁。
以前我并未将流景当做男子看到。因他性子温柔婉约,常年又带着面具,不曾见他本来面目,又加之众人都说他和楚夜麒是断袖之情,我便一直将他当做闺中密友一般。
此刻他怀抱着我,胸膛硬实滚烫,肩膀宽大魁梧,男子的阳刚气息直逼而来!
我整个人定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你,你,你干什么?”
“嘘……”他眸色狡黠,又朝岚祁做了个“你别过来”的动作,若无其事地柔笑:“若我是殿下,必对郡主宠之爱之,护于掌心,不伤分毫。郡主真的喜欢殿下吗?”
我全身的汗毛竖起,整个后背紧贴柱子与他拉开微小的距离:“喜,喜欢啊……你先放开我。”
“那为何从不提婚事呢?”
“我、我提了的,他拒绝了。”
“我是说……向墨筠王提婚事。”
我:“……”
我的确没有主动向父王提过要嫁给楚夜麒,一是我没资格提,二是父王不许任何人再提!
父王一直不喜欢楚夜麒。追溯历史原因,父王和楚夜麒的父皇都喜欢过我母妃,二人是情敌,曾为了争抢我母妃而兵戎相见过。
后来父王终于答应了夏天心和楚夜麒的婚事,然而未及完婚,发生了千寂之乱,夏天心失踪在了龙回海上……
父王认为是楚夜麒有没有保护好夏天心,所以说什么也不可能再答应这桩婚事了。
流景长翘如蝶翼的睫毛扇动:“殿下这一生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墨筠王若答应婚事,皇上赐婚,他拒绝不了的……”
他话未完,猛然一道黑影袭来,流景被人狠力一拉,一掌击去了墙上!
楚夜麒一袭黑袍如墨云压境,隐有杀气:“你在干什么?”
流景捂着受伤的肩膀勉强站了起来:“殿下不是看到了吗?我正要和郡主……”
“放肆!郡主是何身份?你竟如此无礼!”
他不缓不急:“殿下何须这般动怒?你拒绝了郡主,郡主又不是你的妻子,你如今有了新欢,郡主与谁相好,难不成还要殿下同意?”
我:“……”
楚夜麒目光慑人盯向我:“你要和流景相好?”
“没有!”我吓得往后退,如果目光能够杀人,我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流景却道:“我喜欢郡主,想和郡主交好。”
“闭嘴!”楚夜麒凌厉道:“你平日里沾花惹草,处处留情,欠了多少风流债?郡主是什么人?你胆敢对她动心思?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流景忽而一笑:“殿下是怀疑我的真心,还是害怕我抢走郡主呀?”
“我是看你自不量力,想做第二个倾君公子不成!”
倾君公子曾是楚国轰动一时的乐师,音色美极,琴技非凡。可在楚国,乐师的地位很低,与歌姬小倌无异,属下九流。他与公主私通,皇上暴怒,将他乱棍打死,惨烈收场。
流景眸中一闪而过的异色:“在殿下眼里,我始终还是个身份低贱的乐师吗?可明兰王妃说过,只要能力出众,且是真心对待郡主,能给郡主幸福的,无论贫贱富贵、身份如何,都可上门提亲。”他转而看向我:“我对郡主真心实意,想娶郡主为妻,郡主意下如何?”
我下巴掉去了地上,这个玩笑有些过头了吧?
楚夜麒的面色已暗黑如铁,转而对我道:“夏天心,流景风流成性,善用花言巧语蛊惑人心,你最好别当了真。你的婚事需皇上和墨筠王定夺,不是你自己就能决定的!”
流景不以为然:“皇上给郡主安排择婿,是因为郡主心意未定。若郡主心意已决,皇上圣明,定会成全她。至于墨筠王……殿下畏惧他,我可不畏惧,只要郡主愿意,我现在就去王府提亲!”
楚夜麒怒道:“混账!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清醒得很,比殿下清醒。”他迎着他的怒目,悠然自得:“殿下明明在意郡主,却顾虑良多,拒绝完婚,到头来只会再次错失郡主!墨筠王不答应你们的婚事,殿下为什么不想办法让他答应?若我是殿下,即便是死,也不会退缩,不会放弃!”他说得义无反顾,简直跟真的一样!
嗖的一声寒剑出鞘,楚夜麒竟真的抽出腰间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你想求死,好,我现在就成全你!”
“不要!”我大叫,连忙扑了上去抓住他,吓得头发都飞了。“殿下手下留情啊!”
楚夜麒凌厉道:“上次你自作主张,插手我们的事情,我已经警告过你。你胆敢再动夏天心,别怪我不念情意!将你赶回楚国!”
上次他插手了什么事?
我急道:“殿下,景公子是开玩笑的!他哪会喜欢我!殿下别当真啊!”
楚夜麒握剑的手关节咯吱作响,感觉下一刻便手起刀落,流景的脑袋滚地……
我想他如此生气,大概是流景不该提我父王。
楚夜麒和我父王的关系很僵,打过好几次架。
第一次是九年前,夏天心在龙回海上失踪,父王当场就暴打了他,把他打得半死。
第二次,他抢着要替夏天心抚养小狼崽“落雁”,父王不许,二人又大打出手,他拼死打赢了一场,但伤势严重。
第三次就是我以夏天心的身份回来,主动去找他,父王生了气,又和他打了一架……
都说父王性情高冷寡淡,可这件事上,他却少有的脾气暴躁、蛮不讲理!
夏天心和楚夜麒的姻缘就这么被他打得稀烂了。
我歉意道:“殿下息怒,景公子是在开玩笑的,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的……景公子你也别闹了,听殿下的话,跟他回去吧。时候不早了,我也告辞了。”
我如同打了败仗的小兵落荒而逃,一刻也不敢再待下去。
夜晚宿在山间客栈,月淡风凉,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楚夜麒对绒芝的温柔,想着他们这会儿在做什么?
我没有夏天心的记忆,却也喜欢楚夜麒,那是因为我曾以另一个身份,和楚夜麒相遇过。
那时我叫梦蝶,在楚国四处流浪。我的怪病,不仅会导致我记忆缺失,力量失控,严重的时候,我全身的肌肤会泛出青灰色的纹路,面目全非,犹如鬼怪。
曾经,我被人当做妖怪追杀,被关进了楚国梁州的千佛塔里,是楚夜麒救了我。他不惧怕我的怪异,宽慰我,开解我,说要带我去夏国找明兰王妃医治怪病,恢复我的容貌……
救命之恩大过天,此后我再难忘记他。
所以后来,我恢复容貌后,岚祁来找我,求我来假扮夏天心,我最终还是答应了。我很想以正常人的身份再见他,很想帮助他解开心结,很想他能过得幸福快乐……
隐约间,远处飘来悠扬的笛声,那旋律呜咽低鸣,相思断肠,吹奏的正是流景的成名曲《悲思》:
惜起残红泪满衣,它生莫作有情痴,天地无处着相思。
花若再开非故树,云能暂驻亦哀丝,不成消遣只成悲。
我起床出了门,循着笛声走了一段距离,不见吹笛人。我牟地意识到,自己听力很好,这笛声未必是从附近传来的。正想转身回去,陡然几道身影从黑林子里窜了出来!
借着月光,我看清了是几名道士,居中一位竟然是甄初紫!
甄初紫笑容诡异,缓缓向我走近:“哎呀!好有缘哦~~竟然在这里遇见郡主了。”
我心中打鼓,往后退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没有回答我,反而问道:“这夜半三更的,郡主一个人去哪儿呢?最近西洲闹赤眼妖兽,郡主走夜路不害怕吗?”
我故作镇定道:“害怕什么?比起妖兽,人才是最狡诈险恶的。甄公子没听说,上一只赤眼妖兽就是我与母妃一并除去的。妖兽若来了,我不介意再多杀一只!”
我话音刚落,他霍然跳了起来:“次奥!她眼睛真的会发光!大师!大师!快快快!捉拿她!”他舌头狂抖,急往后躲,一脸惊恐无措。
几位道士也惊住了,跟着往后退步,但又架不住甄初紫的催促,只好壮着胆子向我走来……
念咒,布阵,摇铃,贴符纸……
这架势简直就是……
“妖孽!还不快快现出原形!”为首的道士点燃了一道符咒向我射来。
“神经病啊!”我骂道,踩过一堆乱七八糟的铃铛红线跳出了法阵:“甄初紫你没毛病吧!本郡主是人!不是妖怪!你们简直放肆!”
我心知此地不宜久留,走为上策。可一转身,刷刷刷,又见几道黑影从林子中窜出,这回是武士,一个个手持大刀,满面横肉,来势汹汹!
我暗道不妙,甄初紫有备而来啊!若我是鬼,道士降之。若我是人,武士擒之!
甄初紫见我面露怯意,反而胆大起来,阴阳怪气地说道:“郡主别急着走呀~~刚才是甄某失礼了。甄某没把郡主当做妖怪,只是在帮郡主驱驱邪呢。甄某听说,那赤眼妖兽专挑瘦弱娇贵的人附身,刚才我以为郡主眼睛发光,被妖怪附身了呢。”
我捏紧了拳头:“那我感谢你祖宗十八代了,驱完邪了吗?我要回客栈了。”
他阴测测地笑:“好不容易遇见郡主,我们聊聊天嘛~~上回害郡主摔跤,没来得及赔礼道歉。这些天茶不思饭不想,难忘郡主的……哦~~对!就是这副表情!郡主瞪我的样子简直美呆了!不要停!”
我:“……”
他一脸色相地伸手过来,我狠狠打开道:“要道歉是吗?那边的来福客栈,你请我吃夜宵。”
他知道我是有意引他过去,遗憾道:“只是吃夜宵啊?可在下还想多表现表现呢,不如陪郡主一夜?”
“下流!”我怒极,扬手就要打他。他抓住我的手腕:“这就下流了?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下流!”说着他朝我脸上洒来一堆粉末,奇异的香气侵鼻,我一阵剧烈咳嗽,眼睛一片迷离:“什么东西!”
他笑声浪荡:“当然是好东西喽,能让郡主欲仙欲死,想和我缠绵的东西~~”
他竟敢对我下药!
“放肆!滚开!”我甩手转身就跑,可他紧追而来。
月光明晃,我无处遁身,只得转向黑林子里跑去。林暗风冷,人影憧憧,我喉咙一阵火烧翻腾,四肢渐渐瘫软无力,一个踉跄,我绊到了藤蔓,整个人栽在了草丛里,滚下了斜坡!
“郡主怎么不跑了?是不是使不上力气?”甄初紫一步步走近,淫秽之词不堪入耳:“郡主这软绵绵饥渴的样子真是迷人~~”
我又羞又恼,勉强站起可又趴倒在地,草木湿凉,露珠冰润,我滚烫的全身似火燎一般,每呼出一口气,仿佛人跟着蒸腾挥发一般,连带着目及一切也变得扭曲恍惚……
“你,你给我滚!不然我会杀了你!”我警告他,努力喘息,强撑着意志。
他毫不畏惧:“呦~郡主好凶哦,我就喜欢郡主这副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他伸手过来搂住了我,嘴唇胡乱地扫荡我的脖颈耳廓,一阵恶心的濡湿滑过:“郡主就不要挣扎了,你逃不掉的,乖乖从了我,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放手!放开我!你别碰我!”怒火轰燃,我拳打脚踢!
他淫笑:“咩哈哈哈……郡主越挣扎我就越兴奋,看我不干哭你!”撕拉一声,他粗暴地撕开了我的衣裳,整个人压了上来,令人作呕的唇在我身上肆虐游走,手探到我裙下,一顿乱摸!
一阵战栗,愤怒和药性令得我整个人失去了理智,异能在体内集聚,魔性汹涌四窜,似要冲破我的身体!
我陡然睁开眼睛,眸中大放紫色异光,他惊住,往后跌在了地上:“你,你,你……”他面色骤变,慌忙后退,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咬紧了牙,全身剧烈颤抖,眼前已是赤红,草木和人影都变成了煞白的影子。我控制不住地去抓捕移动的白影,没费什么力气,却听见一声惨烈的痛叫,有什么滚烫的液体喷溅在了我的身上,刺鼻的血腥蔓延……
绿草清新绵软,凉意如水,我昏倒在草丛里。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刀剑交加声,人群惊乱声,有人朝这边跑来,唤着我的名字,声音缥缈不定,像岚祁,又像楚夜麒……
我动了动手指,睁开眼来,银月下一袭墨袍急飞而来,冰凉的双手和结实的胸膛将我抱离了地面:“郡主?郡主你怎么了?郡主醒醒!”
我用力看着他,视线仍旧模糊:“是岚祁吗?我刚才好像杀人了……甄初紫他给我下药,我难受……快,快给我找找解药……”我的手不自觉地搂住了他,他的身上好凉好舒服,如同这世间最诱人的宝物,惹得人想探究,想占有,我哆嗦着手伸进他的衣裳里……
“夏天心!”他腰身绷紧,抓住我乱动的手,又急速将我凌乱的衣裙裹紧。
我微微清醒了一些,看清楚月光下那张绝美的面容,是楚夜麒?
他薄唇轻抿,凤眸沉冷似墨蓝苍穹上的天狼星,眉间一点朱砂痣红得灼眼。“去把甄初紫擒来!”他吩咐手下。
不一刻,有人来报:“殿下,甄初紫已经死了。他脑袋……被人拧了下来,身首异处。”
“拧了下来是什么意思?”流景在一旁惊道。
“就是……不像是利器切割所伤,反倒像……五马分尸那样硬扯下来的……”
“这么狠?谁干的?有人比我们先到吗?”流景问道。
“属下没发现其他人……”
楚夜麒抱我的手明显僵住了,追问道:“你确定是被人拧下来的?”
“属,属下不敢确定,寻常人应该没这么大的力气直接将头拧下来……或许是凶手借助了牲畜和工具!具体是怎么死的,还得找仵作验尸……”对方犹豫道:“要报官吗?”
楚夜麒一阵默然,目光落在了我身上,道:“不急着报官,先找下他身上有解药吗?”
“好。”对方又急匆匆退下了。
流景笑道:“殿下要什么解药?你不就是现成的解药吗?”
“住口!”楚夜麒声音有些发颤:“去把魏太医叫来。”
“殿下忘了吗?太医已提前去西山了。”
媚药作祟,我失了控制,嘴上虽说着:“殿下,你别管我,快走……”可双唇竟摸索着去寻找他冰凉的肌肤。他颈项处一片雪白,诱惑至极,我蓦地舔了上去,他身子猝僵。
流景一声低笑:“殿下忍得了吗?我瞧这媚药厉害得很,殿下若不愿意,把她交给我也行。”
“给你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她急不可耐成这样,当然做她的解药呀。”
“放肆!”楚夜麒一声厉喝,呼吸已变得滚烫急促。
流景淡淡然:“还说不在乎她,跟宝贝似的不让碰……”又道:“郡主身上好多血,甄初紫不会是被她……”他陡惊:“郡主眼睛在发光?!”
楚夜麒抓我的手骤然收紧,我的手指头都要被他捏碎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却反而异常平静:“嗯,她承继神巫女血脉,沐九夜天火而生,生来一对天眼,可通灵鬼神。天眼开启时,就会散出祥瑞紫光。”
“真的是天眼啊!”流景惊异不已:“平时见郡主如同寻常女儿家一般,我还以为她这神女之名,只是个官衔,那些说她法力无边的传言都是有意神化她。”
“若是寻常人,又岂会被神庙奉为神女?”楚夜麒眸色沉入墨夜。
我脑内烧得糊涂,虽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却无法回应。全身燥热难当,不自觉地往楚夜麒身上蹭。他死死按住我,手心已汗渍粘湿:“找找岚祁他们住在哪个客栈,今晚之事,任何人不得说出去!”
流景笑得别有意味:“好好好,我这就离开,不打扰你两了,殿下可要悠着点,注意身体。”
这是我神智泯灭前听清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发生了什么,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喜鹊在窗外叽叽喳喳唱着曲儿,空气里飘来淡淡的合欢花香。我想睁开眼来,可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全身酸痛动弹不了……
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真实,门外竟然传来楚夜麒和岚祁的对话。
楚夜麒道:“你跟我说实话,她是不是真的夏天心?”
岚祁冷然道:“殿下在怀疑什么?”
“甄初紫的死状,你看到了,是她杀的!这世上,除了她,没人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他有些激动,声音透着杀气。
岚祁波澜不惊:“殿下看错了,甄初紫是被人用剑杀死的,且不是郡主所为,郡主根本就没在现场。”又道:“郡主是不是夏天心,对于殿下来说,重要吗?殿下既已选择放弃,就不要再生情意。当年龙回海一战,郡主为了救你,一去不回。如今你还想再害一个不成?”“殿下自身难保,时间有限,还请不要因为儿女私情误了自己的大事。管好你的手下,流景若再对郡主不敬!我要了他的狗命!”
我:“!!!”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明白?
我想起床出去问一问他们,可身上如压了千斤重石,睁不开眼,爬不起来,最后意识又跌进了黑暗里……
又不知睡了有多久,阳光折射出七彩斑斓照进房中,我揉了揉厚重的眼皮翻身坐起,只觉全身酸痛,整个人跟散了架一般……
岚祁俊颜深沉坐在床边看着我:“郡主醒来了?”
“嗯……”我迷迷糊糊应着,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梦见了什么。“天怎么这么暗?下雨了吗?”
“没有。你昏睡了一天,现在是未时。”
“末时?”我惊住,急忙坐起,却发现手掌上泛出了一道道青色的纹路!
我大惊:“我,我又发病了吗?我伤人了吗?”
岚祁薄唇微抿,眸底掠过一丝异光:“郡主还能记起什么来吗?”
我极力回忆,可脑里一片模糊:“我只记得昨晚宿在这客栈……之后呢?你在哪发现的我?”
他蹙紧了眉:“我在山林的瀑布下找到了你,你不记得遇见了什么事吗?”
“不记得了……”我的心一阵下沉。
我发病的时候,前后的事情都会记不清楚,有时候甚至会丢失好几天的记忆。而我一旦发病,神智丧失,体内蕴藏的力量会难以控制,若遇到危险,我会本能反击,对方会死得很惨!
我忙道:“附近有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有没有发现什么尸体?”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欲言又止。“没有尸体,只是部分树木被毁坏了……”
我双肩微落,呼出口浊气:“还好,还好,没有死人就好。”
岚祁:“……”
西山的军务进展顺利,这两天不知因何,我腰痛得厉害,多站一会就得坐一坐,偶尔抱怨两句说腿软。将士们就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又看看与我寸步不离的岚祁,然后私底下对岚祁道:“大人血气方刚,精力旺盛,还是得节制点啊……”
岚祁的脸色沉得比锅底还黑。
宛路更是出奇地胆大不要脸,竟献给我几本典藏版禁书!有《金花梅外传》,有《春宫十八式秘籍》,还有《巫山云雨之花样功夫》……这简直就是犯罪!
于是下午,我猫在小树林里津津有味地看书了,忽听两个小兵在大树后面议论着……
“郡主知不知道这件事啊?这案子牵扯到广阳侯和楚国两方。广阳侯坐镇湖州三部九郡,又是西北王的得意门生,统帅五万大军,是一方霸主。他儿子是死透透了,可楚夜麒不是说斩就能斩的呀?”
我大惊:“你们在说什么!谁要斩楚夜麒!”
我急冲了过去,二人吓得虎躯一震,裤子都掉了。
咳咳……我没看到,他们在嘘嘘。
广阳侯的儿子甄初紫死了?
被楚夜麒杀死了?
多么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急匆匆赶去了西山衙门,衙门的捕快认识我们,直接就领着我去找知府了。
后院厅堂里,知府和师爷正焦头烂额地讨论着这件事,流景也在一旁……
知府气愤道:“大理寺那帮老滑头,竟然不受理此案?说是甄初紫非官非爵,此案非疑难重大,要我按律处置?”
师爷顺毛道:“若严格按照规定,他们不接案子,我们也没办法呀。”
知府抱怨:“他们就是想推卸责任!要我得罪人!是谁发现尸体的?不能假装看不见吗?或者挪去隔壁州县也好呀!”
师爷轻咳:“大人您忘了吗?是夜麒殿下自己过来报案的。”
“对哦……是他自己过来的。他杀了人还来报什么案啊?不知道躲一躲吗?”
师爷瞅了眼流景,咳得更严重了:“殿下品性端正,敢作敢当。他来自首,正好省了大人去破案。大人只需秉公审理就好啦。”
“怎么秉公审理?广阳侯连夜派人来警告我,谁杀了他儿子,谁就得偿命!我这好不容易升迁知府之位……”
师爷咳得肺都要出来了:“大人莫慌,小的请景公子过来,就是帮大人解决这件事。”
流景轻摇折扇,柔和一笑:“大人如此惧怕广阳侯,想必还不了解咱们殿下的情况。”他端起孔雀茶盏品了一口,漫不经心道:“大人学富五车,可记得《诸国史记》中提起的两位质子?”
知府一脸茫然,显然“五车”的学识全都化作这些年的酒肉了。
师爷接话道:“景公子指的是始皇之父子楚?还有一位是……”
“陈国太子君威。”流景收了折扇,认真道:“子楚曾在赵国做质子,后得吕不韦相助,其子统一六国,始称皇帝。而这个陈国太子君威,曾经也是在夏国做质子,后得冯丞相支持,归国继位……”
师爷眸光一亮:“景公子是说殿下将来会继位楚国皇帝!”
流景眸色幽幽:“今日这番话,知府信与不信,关系到的可不止你头上这顶乌纱帽,还有你全府上下六十七口人的身家性命。”
知府面上很不好看了。
“殿下虽是质子,却不是弃子,他来夏国之前就被封过太子,如今母家势力犹存。他少年时三次救国,深得楚国百姓拥戴。
一次是楚晋大战,他自请做质子来到夏国,求得夏兵三十万,扭转战局,楚国大胜晋国。
再次就是千寂之乱,他巧为人质炸敌船,奇策异智,转危为安。
第三次是北漠侵楚,他以三寸之舌退敌军,一人之辩强于百万雄兵。
他在楚国的名望极高,众人都盼着他能回国稳定朝政,名声不低于你们的墨筠王呀!”
知府瞪大了眼睛:“可,可是楚国现在不是有太子吗?”
流景沉眸:“现在这个太子身体孱弱,一年有十一个月躺在轮椅上,难当大任。楚皇早已有意恢复殿下的太子之位。”
“既然如此,殿下为什么不回去?他质子期限不是早就过了吗?”
我心中咯噔一跳,知府的疑惑亦是我多年的疑惑啊。
流景收了折扇,神秘道:“因为,他还在等一个人。”
“谁?”
流景眸光流转:“他在等墨筠王原谅他,让他娶走天心郡主……”
我唬了一跳,脚下石板咯吱一响,屋内的对话就此打断……
“郡主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郡主上座,郡主喝茶。这是天山玉螺茶,千金难求,清香袭人。”
“听闻郡主莅临西山,下官略备薄礼,这鎏金花丝嵌宝牡丹冠乃鲁班后人鲁静泓所造,还请郡主笑纳。”
知府不遗余力地巴结讨好,笑得面上生花,还说要请我去会仙楼先吃一顿。我哪有心情搞这些,直接命他开庭审案了。
府衙正堂,人满为患,堂上坐着一堆人,堂下跪着一堆人,堂外还站了一堆人。
知府坐在堂中装模作样地问话,每说一句,都要看一眼我和楚夜麒,神色谄媚怯懦。
阿永是今天的主角,跪在堂下泣涕涟涟,先是说甄初紫很早以前就觊觎他的“美色”,他多番不从,惹恼了对方,结果这次就……
“只怪草民太有魅力,惹得他犯了罪。青天大老爷一定要给草民做主!若非殿下出手相救!草民早已,早已……”他哀伤不已,闻者恻隐,无不痛斥甄初紫的禽兽之行!
我下巴掉去了地上,万万没有想到,甄初紫竟然对阿永有非分之想?阿永可是个男孩子啊!
随即几位道士和几位武士战战兢兢出面作证,具体描述了一下前几天在山林里发生的事情。人证物证俱在,甄初紫铁板钉钉被冠上了奸|淫之罪!奸淫的对象还是个……男仆?
师爷笑容尴尬:“让郡主见笑了,如今天气炎热,大家心神浮躁,这方面的犯罪难免会有些增多。”
知府也搭讪道:“这已是今年第二例了。去年夏天这里还出了一起‘女强男’,下官也是开了眼界。”
“女强男?”我有些没听懂。
“就是女的强奸男的……”
我:“……”
知府饶有兴致地说了起来:“那女的也是史无前例的不要脸!男的不喜欢她,她就给对方下药,事后还装无辜,说是那男的酒后乱性,非礼了她,要那男的负责。”
我囧了囧,抬眸却见楚夜麒正看着我,四目相对,气氛迷之尴尬。这下药的事儿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知府继续道:“那男的也是烈性子,因为有喜欢的人,作死不肯娶这女子。结果这女子又说怀上了他的孩子,天天去男方家里闹,弄得他鸡犬不宁,满城皆知。”
“那后来呢?”我竟有些八卦起来。
“后来啊,这男的逼急了,竟去跳了河,至今没找到尸首。那女子因为伤心过度,胎儿小产,之后她就疯了,也是惨呀……”
我:“……”
师爷道:“哎,一念成痴、一念成魔,男子若懂得顺从,女子若懂得放下,也不至于酿成这样的悲剧。”
一念成痴,一念成魔,人生往往有很多事情就介于一念之间,若舍一念,结局就会大不相同。
当年我隐居避世,与山林为伴,原是自由自在、无所忧虑。可后来因为一念不舍,又跑来了夏国找楚夜麒。结果呢,是自找苦痛,也给楚夜麒带来了许多麻烦。
如今楚夜麒有了喜欢的人,我是时候放下执念,回到从前的生活了。
想通了这一点,我如失至宝,又如释重负,心中百般滋味混杂。
案子审得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我对知府道:“广阳侯再怎样权势滔天,也无法插手此案。马知府只要明白,甄初紫作恶在先,殿下只是正当防护。《大夏律法》第三十七条明文规定:由正当防卫而为之,不做处罚。即便失手过当,严重死伤,仅处罚金,不做刑罚。”
知府唯唯诺诺点头:“下官明白,下官一定秉公处理。”
有他这句话,我便安下心来。
我出门如厕,路径后院花园,听见两位衙役在月牙门前嗑着瓜子聊着天:“这事儿我觉得有点奇怪,那个奴才阿永没见得有多好看啊?这甄初紫要是好男色,也得喜欢楚夜麒那般姿色的才对吧?”
“啊?你是说甄初紫其实色的是楚夜麒?”
“你是不是傻!真以为他好男色啊?”他压低声音神秘道:“我听皇城那边的人说,甄初紫先前因为那个绒芝歌姬和楚夜麒结过梁子。”
“然后呢?”
“很有可能甄初紫贼心不改又来调戏绒芝歌姬,殿下一怒之下下了狠手。”
“呀~~这就说得过去了。甄初紫色的不是阿永,而是那歌姬!我刚才还看见那歌姬了!模样儿真是万中挑一,腰细臀肥胸又大~~水灵灵粉嫩嫩的~~大爷我见了也想玩一玩啊!”
二人一阵淫笑,转头却看到了我,二人慌得一批,面色刹的惨白。
原本我就心情不好,听到这些,火气莫名地往上冒:“知府把你们管教得很好呀,当差时间嗑瓜子聊闲话?”
“咳咳咳咳……”两衙役要被瓜子呛死:“郡,郡,郡主……郡主饶命!小的不该玩忽职守!小的知错了!知错了!”
我蹙了蹙眉:“刚才那番话若传到殿下耳中,你两求饶也无用。”
二人瑟瑟抖动,磕头掌嘴只求我当做没听见。
抬头间,我就见到不远处的凌霄花墙下两道熟悉的身影……
凌霄花藤交织成影,金钟倒挂耀耀灼眼,绒芝正对着楚夜麒抽泣着:“妾身担心殿下,所以就过来了。听说这西山知府是个糊涂官,万一治了殿下的罪,妾身该如何是好?”
楚夜麒声音柔和:“没事了,不用担心,你身子不舒服还是回去等着吧,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真的没事吗?殿下可别骗妾身。”
“不骗你,听话。”他语气尽是绵柔暖意……
阳光刺眼,如辛辣的胡椒洒入眸中,一阵焦灼的痛。我闭了闭眼睛往后一退,却不料踩在了衙役的手上,一声惨叫,衙役痛得呲牙咧嘴。
我慌了神:“你两还不走?还想领顿板子不成?”
二人吓得二话没说就滚走了。
可紧接着,我身后传来楚夜麒的声音:“夏天心?”
我全身定住了。
微风夹带凌霄花香,楚夜麒一袭玄色滚金云广袖衣袂扬起,他离我越来越近,凤眸如暗夜星河,有不明的情绪在闪动,看得我莫名心跳。
“你怎么来这儿了?”他站定在我身前,衣袂如云纱轻柔地贴上我的紫桐纱裙,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我无措道:“刚才我出恭,路过这里……我不是故意要撞见你们的……”
他微怔,面色柔和了几分:“我是问你为何来衙门了?”
“我担心你呀?”我脱口而出,方觉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了,连忙又改口道:“我,我是好奇,甄初紫怎会被殿下杀了?”
他眸光一道异色,剑眉微蹙,面色复杂难辨。
我忙道:“甄初紫色胆包天、多行不义,殿下杀了他,没做错。”
他浓眉微蹙,薄唇轻启,欲言又止。
片刻,他道:“宛路说你头部受过重创,容易忘事?”
我微怔,宛路怎会跟他说这个?“是,是有点健忘……慕神医说没法治,只能靠它自己痊愈。”
“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我也不清楚……”我心虚垂眸。我每次发病或者过度使用异能,都会造成记忆丢失。病情最凶险的那几年,我脑内只存了零碎片段式的记忆,毫无顺序,难记年月,而我所有童年的记忆,到如今也记不起来。
我掩饰道:“其实没什么打紧的,有些事情记不起来也是好的。”
他以为我意有所指,面色微异:“所以……那晚的事情你一点都记不得了?”
哪晚?我愣了愣,他是说藏香阁那晚的事吗?我不仅红了脸,低了下头:“我没骗殿下,真的不记得,不然我早就查出是谁将我绑去藏香阁了。”
他神色微僵,仿佛我的回答不是他想要的,但也没再追问,转而道:“你以后无论去哪,都要有护卫陪着,尤其是夜晚走山路……切勿独行,在这夏国,多少人盯着你这个身份,你的安全也关乎到整个朝堂局势。”
“好的。”不知他为何会说这些话,总觉得,今天他的语气神色和以前有些不同。
我道:“殿下,我正好有件事想要跟你说。”
“嗯,你说。”
“我向殿下道歉……对不起,是我一直误会了。我听信传言,以为你还喜欢夏天心,所以对你不同于旁人,给你带来了困扰,让你生出厌恶,烦心生气,是我不对。还望殿下能够忘掉我之前种种愚蠢的言行,以后,我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不会再去打扰殿下了。”
他神色一滞,眸色沉如深海。风停声息,凌霄花瓣落下一片,划过他的肩头,却似一片血刀划过我的心头。
我声音低落:“上次藏香阁的事,真的非我所为,还请殿下相信。殿下要我忘了,我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不会告诉别人,更不会让绒芝知道的。”
他:“……”
“殿下如今已有了喜欢的人,我很为殿下高兴,祝愿殿下和绒芝姑娘……”
“夏天心,”他冷冷打断我,高大的身影逆着光,一股无形的寒意扑面而来。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音色凛冽:“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了。”
可,可是我还没说完呀?
我大着胆子道:“还,还有就是落雁……它现在跟着父王出使西域了,回来后如果它还想待在你那儿,你就养着它吧,它是你的了,我不会再以看它的名义来打搅你的……”
落雁是夏天心养大的野狼王,九年前夏天心失踪不见,楚夜麒执意要替她养着落雁。我回来后,落雁还一直待在他那儿,不怎么愿意回到王府。
“还有,我送殿下的那些礼物……其实有些还蛮贵重的,殿下若不要了,能不能还给我呢?”那天他用我送给他的桐花丝帕擦剑……怪可惜的。
半晌,他凉凉道:“没有了。”
“啊?”
“东西都没有了。我都送人了。”他一字一顿,语气很冷。
我惊:“哦……那算了……我就怕你扔了,扔了很可惜的,送给其他人也行的……”
他唇瓣抿成了一条长线,眉心的朱砂痣愈发鲜红:“说完了?”
“没,还有一句,你……对阿永好一点。”
他蹙眉:“我对他不好?”
“不,不是的,我是说,他甘愿代替绒芝出庭作假证……”
“代替绒芝?”他愈发疑惑。
我忙道:“你不要生气啊,我也是猜的。甄初紫不好男色,他怎会看上阿永呢?甄初紫喜欢的人其实是绒芝吧……之前他逛藏香阁的时候就对绒芝多般无礼……他死性不改,再次犯错,死了罪有应得……”
他惊异道:“你以为我救的人是绒芝?”
我不敢看他:“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知府的。我知道你是为了绒芝好,担心此事影响她以后的生活,惹人非议。可是……为什么要阿永来做假证?他毕竟是男子,这很容易让人起疑,反而弄巧成拙。”
他:“……”
说着说着,我鼻尖一酸,不知为何,一滴眼泪就落在了手背上。我连忙遮住道:“好了,我说完了。先走了。”
“夏天心。”他叫我。
可我眼泪也禁不住地流了出来,再不走就要丢人了。
“夏天心!”他追了过来,猛然抓住我的肩,将我转了过去……
我泪流满面,嘴巴撅成一团在哭,丑死了。
“你为什么要哭?”他凤眸微颤,升腾起复杂的情绪。
因为难过呀?我不知所言,捂住脸试图跑掉。然而他猛力一拉,将我按在了梨花木隔扇门上,身影如山,堵住了我的去路:“刚才是你自己决定的事,有什么好哭的?”
可那不是我想要的决定!我控制不住地喜欢他,怎能说忘记就忘记,看见他对绒芝那般爱护,我羡慕,我心酸!
我泪水不断,抽泣起来……
他浓眉似一把长剑挑起:“既然是你决定的事,这个就不值得哭!以后你也不许再为这样的事情哭!”
不喜欢就罢了,还不让我哭?
我哭得愈发厉害了……
他黑眸沉如噬人的夜,咫尺的距离,声音却似地底传来:“夏天心,你记住了,你是大夏国百万神策军的少主,你是夏国子民的‘神女’,你的眼泪不要流给不值得的人和事!”
可我觉得,这是我唯一一件值得流泪的事情。
我为什么来夏国?为什么做这个郡主?什么少主、什么神女,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在乎的是他!
我哭得停不下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声音变得焦灼:“回答我!”
“你,你,等一下,等,等,我,哭完……我,我也不知道……怎,怎么就……忍,忍不住……想,想哭………你,你让我……哭,哭一会……”
我泪流不止,仿佛不是我的眼泪,只是眼睛里冒水出来而已。
他瞳仁剧颤,面上神色微乱,猛然,他大手捧住我的脑袋,黑影压下,滚热的唇封住了我的唇……
我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舌头凌厉如出鞘的龙渊软剑,不及防备,咄咄逼人,带着霸道和狠厉!
我的全身的血液直冲脑顶,所有的声音不知所踪,一颗心险些跳出了胸膛!
他在吻我?他在用那张狠得如刀子的嘴吻我?
我本能地挣扎,他反而制住了我,全身压了上来,将我抵在了墙上,大手托住我,深深吻了进去……
我脑袋嗡嗡乱响,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感觉他尖利的牙齿,滚烫的舌尖,带着侵略性的舔咬、搜刮、占有、掠夺……吻得不留一丝余地,甜腥湿热,烫得我整个人都快融化掉。
不知身在何方,眼泪截然止住。那颗被他戳了百来个窟窿的心瞬间治愈,悲伤的情绪荡然无存。
不知吻了有多久,直到他放开了我,我还懵懂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含泪看着他,模样儿像极了胆小的白兔,面对身前野兽,颤颤巍巍,满脸惧怕。
他凝视着我,鲜红的双唇衬得他玉色肌肤美得令人窒息,狭长的凤眸从情欲翻潮的浑浊渐变清冽禁欲的沉冷……
“既然把我忘了。既然决定放下。就不要再难过……好好过你的生活。”
他眸中划过绞痛伤色,松开了我的肩膀,未再多言,转身离去。
唇上还有他吻过的湿热,空气里留下他拂过的花香。
我一脸茫然,不知何意,仿佛梦一场。
早上幕僚来报,有人上书皇上,广阳侯私吞军饷、贪赃枉法。皇上震怒,已着钦差去调查,广阳侯被禁足在府。广阳侯正是甄初紫的父亲。
我惊道:“谁举报了他?”
“不是我们的人。”陆校尉道:“应该是楚夜麒的人。”
楚夜麒杀了甄初紫,这事已闹得沸沸扬扬,楚夏皆知。他若要永无后患,就得连同甄初紫背后的势力一起除去。原本我还担心广阳侯会找楚夜麒算账,报杀子之仇,看来楚夜麒早有防备了。
我微微松了口气:“私吞军饷,非同小可,他们搜集的证据确凿吗?够定他死罪吗?”
岚祁不以为然:“楚夜麒在楚国有谢家军,谢家军也培养了精良的谍者,密布各国。他在夏国做质子这些年,他们的人早已渗透到我朝中各部……广阳侯多行不义,他们很容易就能搜集到证据的。”他眸色渐冷:“不过楚夜麒再这样干预我朝政事,皇上恐怕会容不了他。所以很早就解除了他的质子之约,要放他回去……”
我沉了沉眸,母亲也与我说过,皇上之所以不再提我和楚夜麒的婚事,是因为楚夜麒能力太强,又有楚国谢家军做后盾,我和楚夜麒若强强联手,皇上难以安枕。但换一个角度,楚夜麒能力越大,他回国夺嫡的胜算也就越大,我只想他好就行。
我道:“所以这件事由我们出面,你书信给湖州的人,全力配合钦差取证,同时将广阳侯以前的大小劣行梳理上奏……”
“属下明白。”陆校尉道:“广阳侯原本就是我们的政敌,他是皇后的左膀右臂,这次若能趁机除掉他,我们也能得利。”
我点了点头,除掉广阳侯,一举两得。
陆校尉又递来一本厚厚的书册,道:“郡主,这是王爷命我们编写的《神策兵书》,初稿已成,还请郡主指正。”
我接过书册翻看了一下:“先放这吧,有问题我标出来。不过,我学识有限,给不了什么意见,你最好再让秦将军和朔大人看一眼。”
“郡主谦虚了。”陆校尉笑道:“郡主看过楚国的《谢家兵法》吧?与咱们这本《神策兵书》比起来,有什么可借鉴之处?”
我微惊,《谢家兵法》正是楚夜麒母家的传家兵法。楚夜麒的母亲曾是楚国谢家军鼎鼎有名的女将军,谢家军代代相传一本《谢家兵法》,可与“兵学圣典”《孙子兵法》齐名,传言其中还记载了一套让江湖人垂涎的武功秘籍。
我道:“我去哪看过?”
“呃,郡主以前和殿下关系要好,殿下没给郡主看过吗?”
岚祁冷冷剐向她:“郡主记不得以前的事了,你瞎问什么?”
我:“……”
陆校尉:“……”
这一晚,我看着《神策兵书》睡了过去,睡梦中,却回到了楚留殿……
金秋橙黄,丹桂飘香,楚夜麒穿着一身英姿飒爽的劲装在院中练剑,龙渊剑若蛟龙出云,快如闪电破空,帅气得让人心潮澎湃。
小白狼落雁蹲坐在我身边痴痴地看着他,它全身白毛光亮顺滑,金色的阳光下那双蓝色的狼眼如宝石般闪烁,活脱脱一美人坯子。
楚夜麒回旋落地收了剑,落雁比我还迅速,叼过桌上的手帕就朝他奔了过去。他接过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乖,阿永那里有好吃的,你去找他要吧。”
落雁似能听懂一般,眼睛刷的一亮,转身就朝后院跑去。
我在一旁幽怨道:“殿下对落雁真好,这几天殿下为什么对我不理不睬的?”
他狭长凤眸一道冷光射来,如冰刀削面,我全身一僵。
他道:“郡主想要本王如何理睬你?给你《谢家兵法》?”
我愕然。他说……谢家兵法?
楚夜麒看我如看仇人一般:“可惜郡主白费了一番力气,《谢家兵法》只传谢家子弟,本王不姓谢。郡主以后不必再虚情假意,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明知在梦里,却不受控制地向他解释道:“我不要《谢家兵法》!我只是用来骗父王的!殿下也知道,父王一直介怀我母亲和你父皇曾经有过婚约,不许我和你交好。我只好骗父王说为了《谢家兵法》才接近你的……我是真心喜欢殿下!”
他毫无动容,面冷如霜:“郡主的真心,还是留给慕公子和岚护卫吧。”
我哑然,岚护卫是指岚祁?慕公子……是什么人?
我回道:“殿下误会了!我对他们只是兄弟间的友情,对殿下才是爱情!母亲说我不同于别的女儿家,以后是要继承爵位、统领三军,所以要多交些兄弟朋友,有利于政务。”
他冷嘲一笑:“那郡主更不必来找我了,我是个回不了国的质子,政务上帮不了郡主任何忙!”
他甩掉我的手,转身离去。我急了,追上两步抱住了他,而后将他压在了桐花树上,一个吻印在他的唇上……
“殿下,这是我的初吻,我把它给你了,你相信我了吗?”
我从梦中醒来,怀抱里是冰凉的枕头,枕头上一圈大大的口水印……
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梦?竟然梦见自己成为了夏天心?
我羞愧不已,一定是那天楚夜麒莫名其妙吻了我的缘故,他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害我心神不宁,胡思乱想,梦得离谱了。
今天是西山军营一年一度的比武夺魁赛,获胜者由我亲自赐武级、发奖赏,还能升任官职。清晨起来,我换上墨色绣木兰劲装,束发穿靴,准备去校场看士兵们比武。然而刚出营帐,却看见一抹娇弱的身影跪在路旁的花树下……
“绒芝?”我微微一惊。
她一身素白长裙,脱簪素面,满脸倦容,发丝上全是露水,散开在地的裙摆落满了败花……应该是跪了许久了。
“她什么时候来的?”我问岚祁。
“昨晚她来时,郡主已睡下了,我便要她在这等着。”
我:“……”
绒芝伏地磕头道:“属下自知犯了大错,来向郡主请罪……”
“你不是我的属下。”我打断她,冷下了面容:“神策暗夜使也没有你这样的属下。”
父王的神策军培养了一支特务兵种,名叫“暗夜”,专门从事搜捕、暗杀、破坏、情报等工作,由父王直属,岚祁担任指挥使。绒芝原本是岚祁安排在藏香阁从事情报收集工作的细作,没想到的是,她和楚夜麒竟发生了故事……
她一脸惊慌失措,解释道:“属下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严守暗夜的纪律,不敢逾越分毫。属下接近殿下,是想为郡主探得消息。”
我挑眉:“我何时要你去打探消息了?”
她看了眼岚祁,小心翼翼道:“郡主上次在藏香阁出事,岚大人就命我们调查此事。我们觉得这件事是殿下身边的人干的,属下原本只是想接近景公子,通过他来了解情况,却没料到,殿下命我以后留在他身边服侍……”
我微怔,看向岚祁,他神色如常,看来绒芝没有说谎。
不得不说,岚祁他择选“暗夜”的眼光很好,绒芝此刻面色憔悴,无所装饰,却仍旧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眉目比茜雅更甚一筹,是那种男人见了都会多看几眼的女子。
我冷冷道:“殿下很中意你?”
她噤若寒蝉,头埋得更低:“属下不知,属下一心为郡主办事,替郡主打探消息。这次跟着殿下来西山,果然有所发现!”
“哦?”我很想听一听:“你发现了什么?”
她一脸邀功地望着我,眉眼清澈纯良无害:“殿下来西山是为了见古怪大师。”
我不以为然,此事我早已知晓。古怪大师原是国寺高僧,因性情古怪,不满皇上独崇洛族神教,愤而退出国寺,隐居西山独居。他武艺高强,当属国中第一,很多人都慕名前来拜师学武,可无人能入其门,唯独楚夜麒每个季节都能见他十几天,想必是过来学武的。
绒芝又道:“古怪大师医术高超,景公子中了千丝断,每过三个月要过来换血治疗。”
我愕然:“流景中了千丝断?”
“恩,千丝断是一种慢性剧毒,由数十种毒草混制而成,其中最致命的一味是媚骨绝。一旦经伤口融入血液,情动之时,必死无疑。”
我猝然僵住,如遭重击:“流景什么时候中了千丝断?他怎么从未提过?这毒难解吗?”
绒芝默了默:“此毒……无药可解。但江湖上流传,任何剧毒都可以通过洗血换骨来解毒,景公子如今就是用的这种方法勉强维持活命。”
心口似被重击,我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那洗血之后就能活过来?”
“未可知。”
我:“……”
东麓桐花林,初春时,白如山覆雪。桐花是相思之花,相思,乡思。自叹清明在远乡,桐花覆水葛溪长。我以为,楚夜麒是因为思乡情浓,才会独爱桐花……
后来有一次流景告诉我,楚夜麒依恋桐花,是因为李煜的《感怀》:又见桐花发旧枝,一楼烟雨暮凄凄。这是悼亡之作,悼亡他的挚爱发妻。
楚夜麒与流景的关系一直是个谜,他们似兄弟、似知己、又似冤家。流景很懂楚夜麒,懂他的喜好、他的脾性、他的处事方式。更令人惊讶的是,他惹怒了楚夜麒,却还能端出一副“我就喜欢看你生气却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我第一次见流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时楚夜麒赶我出楚留殿,流景柔笑着拦住了我,然后还责备楚夜麒道:“殿下真不会怜香惜玉,这么大的风雪,郡主回府还有好长一段路程,等雪停了再走吧。”
他毫不生分地伸手过来拍了拍我肩头的积雪,语气宠溺道:“傻丫头,小脸都冻紫了。随哥哥进屋里去,哥哥从洪都带了你最爱吃的点心。”
洪都福顺楼的七巧玫瑰糕和芙蓉酥饼,是天心郡主的最爱,甜到心坎上,香入骨子里。
他姿态悠然地与我聊天说笑,如同久别重逢的邻家大哥哥。
后来每次,只要他在,楚夜麒就赶不走我。他留我待在楚留殿里,听他吹笛,与他对弈,和他用膳,看他舞剑……借此我也能多看楚夜麒几眼。
他知道夏天心的所有喜好,时常会送我这些贴心的东西。我送楚夜麒礼物的同时,也会送他点什么。久而久之,我与他的关系越来越好,如同闺中密友,无话不谈。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和楚夜麒瞒下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平日里他一副嬉笑风流之态,淡泊名利,洒然不羁,可是身上却中了剧毒?时刻可能离开人世间吗?
比起生离,我更惧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