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韭秋菘二集:四十年饮食生活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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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烧肉

红烧肉是极平常的一道菜,每个家庭主妇都会做,多数饭馆的菜单上都会有,但够得上标准的并不多,能寓精彩于平凡的就更少见了。

先说选肉,必须是五花三层带皮的猪肉。没有皮不行,少了肉皮里的胶质,就少了一份滋润;不是五花三层也不行,只有肥瘦层层相间,才能使肥肉不腻、瘦肉不柴。皮要薄而净——老母猪的五花肉皮厚毛粗、肉老味骚,不可用。

调味首重酱油。北京如今没有好酱油出产了,最好用以传统方法发酵的酱油;退而求其次,上海特制的“浓酱油”也不错。酒用南方的料酒就好,绍兴产的花雕更佳。至于糖,讲究的话用冰糖——容易使汤自然浓稠,要求不高的话,白糖也可以。

红烧肉有南北两派做法。北派的要炒糖色,还要加花椒、大料,水也加得多,一般不加或少加糖;还喜欢配以粉条、白菜、海带。南派讲究原汁原味,调味全仗酱油、糖和料酒,味要“甜上口,咸收口”,汁越少越浓越妙;配料则笋干、霉干菜、百叶结(薄豆皮卷成卷,打成结)均可。

我是生长在北方的南方人,却更重南味。在自家下厨,多是标准南派手法——烧菜离不开糖就是一例。五花肉切块,与葱结、拍松的姜块同时下锅,加酱油、绍酒、水——水要刚刚没过肉,烧开,撇净浮沫,改小火;肉烂之后,拣去葱姜,加糖,大火将汁收浓即成。上桌之前如能隔水蒸一刻钟更好。

杭州有名菜“东坡肉”,其实不过是精致的红烧肉,唯以酒当水耳。20世纪70年代曾刊行《中国菜谱·浙江菜》,“东坡肉”荣登榜首,而易名为“香酥焖肉”。古时曾有煞风景之不通文墨者云:“东坡何辜,千载之下犹食其肉?”与此更名者堪称同道——东坡九泉闻之,当发一笑。

母亲一日买回一块极好的五花肉,家中适有上海浓酱油,绍兴花雕酒,不觉技痒,下厨一试。肉切成两寸见方的大块,出水之后,只加酱油、酒、糖,下砂锅焖煮,以面搓条封住锅盖;然后入瓷罐隔水蒸,桑皮纸封口;最后分盛小盅,蒸透上桌。真个色如琥珀,不腻不柴,醇香细润,入口即化。

东坡千年之前总结烧猪肉的诀窍曰:“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他自美。”真此道高手。

红烧肉,“慢”“少”“足”三字尽其理。